秦王政下令采纳武烈侯的西南策略,中枢即刻拟定具体实施方案,武烈侯则到西南全权负责实施此策。
中枢的具体方案主要体现在中央政策以及中央与地方之间的协调上,而武烈侯是西南策略的执行者。
秦王命令一下,中枢动起来了,武烈侯更要紧锣密鼓,全力以赴。
中枢当前的头等大事是华阳太后的丧礼,而华阳太后有遗命,她要与孝文王合葬,这就使得丧礼程序更复杂,但因为无须给华阳太后做陵墓,少府因此节约了一笔巨大开支,整个丧礼的时间也大为缩短,这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中枢实施西南策略。
秦王政很快召见了墨家钜子蒲溪子,拜托他发动墨家子弟在大秦境内展开救灾义捐。
在王国钱粮陷入困窘之际,中枢不用法令的形式加赋增税,而是利用墨家在民众中的影响力和普通庶民的善良发动义捐,这在大秦历史上还是第一次。
中枢最初反对此策,因为此策会一定程度上会削弱秦王和官府的威信,并让一直受到压制的墨家借此机遇而复兴,但相比起来,中枢更不愿意为了一个没有成功希望的策略而临时加赋增税招致民众的怨恨。
秦王政召见墨家钜子托付以国事,事实上这就是向中枢、中央府署和地方郡县传递一个讯息,墨家发动的义捐是大王的命令,从上到下必须全力配合。如此一来,墨家在大秦的政治地位就提高了。政治地位的提高意义重大,这不仅代表墨家子弟有机会入仕,而且墨家的学术也会逐渐影响到国策。
秦王政之所以召见墨家钜子,不仅是因为时局需要和武烈侯的强烈要求,更重要的是这两年墨家学术的变革有利于大秦的统一大业。另外,在武烈侯的推动下,墨家在南阳学府和中原大学府都公开收徒授学,其子弟越来越多,影响力日趋扩大,所以大秦也需要适当改变一下对墨家的态度,一味压制终究不是正确的策略,必要的拉扰和扶助还是有利于大秦政局的良性发展。
在秦王政召见墨家钜子的同时,武烈侯也在梁囿行辕召集中原军政官长们议事,具体解说西南策略,并部署具体的实施方案。
众人对武烈侯拿出的这个策略赞叹不己。没办法,如此高招也只有天才才能想得出来,其他人望尘莫及。
赵高详细解释了西南策略,分析了其中的利弊得失和诸多不确定因素,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中原不再会因为这场灾难而陷入危机。
中原的救灾已经初见成效,郡县官长的全力以赴,五万军队的投入,数千名工匠和近百名墨家子弟的日夜奋战,中原巨贾们不遗余力的支持,再加上灾区民众们夜以继日地辛勤劳作,受灾田地的灾情基本上得到缓解,然而,由于武烈侯对未来预测极度悲观,中原的军政官长们不敢有丝毫懈怠,尤其是三川、砀郡和东郡三地,更是做好了与干旱打持久战的准备。
从目前的救灾情况来看,中原今年粮食欠收已成定局,但不至于酿成大饥荒的恶劣局面。如果河北灾民蜂拥南下,依靠中原官民们的齐心协力,把灾民安全转送到南阳绝对没有问题。
“庶民的情绪如何?”宝鼎最关心的就是中原庶民们对秦人的态度。
“凡事有失必有得。”砀郡太守王昕叹道,“近一年来,我们虽然没有加重中原庶民的赋税,也没有过度征发徭役,更没有招募他们去打仗,但彼此间的仇视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全消散,然而,这场灾难却帮助了我们。武烈侯的远见卓识和不惜代价救灾的决心,让中原秦人不得不倾尽全力帮助中原庶民救灾。庶民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秦人不是传说中的虎狼,相反,秦人的仁义远远超过了韩魏两国的大王和官僚。庶民们因此改变了对我们的态度,甚至那些一直对我们恨之入骨的士人也不再以仇恨的目光看着我们。”
“本来我们一直担心河北灾民的南下会混乱中原,让我们所有的努力一夜间化作乌有,但武烈侯又拿出了西南策略,彻底解决了中原危机。中原不再有危机,那么当我们战胜了这场可怕的灾难之后,我们必将赢得中原的民心,大秦从此可以牢牢控制中原。”
宝鼎略感意外,旋即又大为高兴。中原庶民饱受战乱之苦,现在总算看到了过上安稳日子的曙光。谁给他们希望,他们就拥戴谁,这是人世间的真理。
“只是,我们现在非常担心,我们本可以得到的一切,将因为你的离去而转瞬丢失。”
王昕的话让大帐内的众人忽然沉默下来,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压抑。
武烈侯离开了中原,那么中原就是一块大肥肉,咸阳的各方势力都要来抢。不管是军队统率还是郡县官长,都有可能在未来一段时间调离中原,武烈侯前期所做的努力很快就会烟消云散。
这倒不是最严重的问题,毕竟现在宗室、楚系和老秦人在朝堂上都有一定的实力,中原这块大肥肉不可能让大王和关东人独吞了,必要的平衡还是需要的,所以最严重的问题不是中原常备军和地方郡县的控制权,而是中原好不容易出现的稳定局面可能被咸阳瞬间摧毁。
中原为何在短短时间内基本稳定下来?其根本原因就是武烈侯坚持实施“与民休养”之策,一旦武烈侯离开,中原缺少一个可以用各种办法说服和影响咸阳的中坚人物,那么其结果可想而知,尤其让人忧虑的是,假如大王派来一个亲信大臣顶替武烈侯在中原的主政位置,那对中原可能就是一场灾难。
明年中原是攻打赵国的主要力量,咸阳不可能错过攻打中原的最好机会,可以想像,咸阳为了拿下赵国必定在中原大肆搜刮财富,大量征发徭役,最终可能导致中原怨声载道。这种局面不是中原军政官长愿意看到的,因为这直接损害了中原财富,而中原财富与他们的个人利益密切相关,即便是做为关东系领军人物之一的蒙氏,也在中原获得了惊人的收益,这个收益和武烈侯在中原实施的一系列政策有直接关系。
武烈侯在中原连番布局,对赵燕齐楚四国做了大量的秘密部署,这些部署从长远来说是为了统一大业,从眼前来说就是为了拿下赵国。在中原军政官长们看来,武烈侯肯定有办法轻而易举地攻占河北。一直以来武烈侯都是这样干的,以最小代价获取最大战果和利益,大家都跟在后面获得了难以想像的好处。武烈侯一走,这种好事还有吗?显然,在今日的大秦,没有人的才智可以与武烈侯比肩,更没有人可以取代武烈侯。
宝鼎也沉默不语。
他也不想离开中原,错失攻占赵国的机会,但问题是,谁能代替他实施西南策略?谁愿意不惜代价地拯救无辜生灵?谁了解今日在西南的成功将直接关系到未来帝国的命运?所以他必须离开中原,必须亲自赶到西南主持大计,即便因此而失去灭赵的功绩,他也是心甘情愿。
只是他忽略了一点,今日的中原已经把他和这些军政官长们,还有中原巨贾们的利益牢牢捆在了一起,他的离去将损害大多数中原军政官长们和巨贾们的利益,其后果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武烈侯,西南策略的实施大约需要多长时间?”东郡太守公子庄问道。
宝鼎沉吟良久,说道,“一切顺利的话,至少一年时间。”
“如果不顺利呢?”公子庄追问道。
宝鼎想到了一年多后的第二次大饥荒。如果第一次大迁徙成功了,咸阳在面对第二次大饥荒的时侯,肯定还是如法炮制。此策最大的好处就是把灾难转嫁到西南边疆,至于灾民们是否能因此得以拯救,那不在咸阳的考虑之列。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利益,绝不会顾及考虑到千千万万庶民的死活。
“如果不顺利的话,至少需要三到五年。”宝鼎叹道,“这是我最乐观的估计。”
“武烈侯是不是过于悲观了。”王贲笑道,“西南蛮荒之地,地域辽阔,一旦垦荒,可以得到不计其数的土地。只要咸阳给予一定的政策优惠,此次南迁的灾民肯定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度过最艰难的日子,接下来就是收获的季节。”
“凡大乱必有大灾。”宝鼎摇手道,“不是我过于悲观,而是天道如此。大乱之时,无辜生灵伏尸盈野,天怒人怨,大灾随之接踵而至。诸位如果不相信我的话,请拭目以待。”
帐内众人暗自惊骇。这个时代对神灵极度膜拜,对神秘的天道更是极其畏惧,巫祝和占卜之术因此大行其道。墨家的前身就是巫师。武烈侯被西羌的大萨满称之为天之骄子,是神灵在人世的使者,而武烈侯的罕见天赋和其所创造的一切奇迹又正好印证了这种传言,所以很多时候,尤其是现在,中原的这些军政官长甚至包括咸阳的很多官员都对武烈侯感到敬畏。此刻武烈侯直言不讳地预测还有大灾,这让众人在将信将疑的同时不由自主地对未来产生了一种恐惧。
“中原一定要坚持与民休养之策。”宝鼎说道,“这是预防和应对更大灾难的唯一办法。”
“但是武烈侯即将离开中原。”颍川太守隗藏无奈叹道,“你走了,中原还能坚持与民休养之策?”
“武烈侯可以不走吗?”河内太守大声问道。
他对武烈侯以大迁徙之策化解中原危机,拯救无辜生灵的做法佩服到了极致,在他看来,如果武烈侯走了,中原根本就办法应对接踵而至的第二次大灾难。年复一年的战争把中土摧残的奄奄一息,即便是富裕的中原,如今也是贫困不堪,根本经不起一场大灾难的洗劫。
宝鼎知道自己必须表态,否则自己尚未离开中原,中原就已经变得人心惶惶,而这将严重影响到西南策略的实施。
“离开中原之前,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宝鼎郑重说道,“我不会把一个烂摊子留给大家,我更不会让大家有任何损失。这是我的承诺,我说到做到,无论难度有多大,我都会兑现自己的诺言。”
众人的焦虑和担心立时一扫而尽。武烈侯做出了承诺,局面马上就不一样了。
蒙武和冯毋择互相看看,眼中露出担忧之色。武烈侯手段犀利,以骄人的战绩和惊人的利益捆绑中原军政官长和巨贾富豪,短短时间便把中原变成了自己的地盘。这时候大王和关东人打算乘着武烈侯南下之际控制中原,恐怕是一厢情愿之举,最终可能一无所获。
咸阳知道了武烈侯对中原军政官长做出的承诺,该做出何种反应?武烈侯肯定有对策,否则不会在这种场合下公开做出承诺。蒙武和冯毋择暗自决定,警告自己的族人,请他们无论如何不要在此刻进入中原,否则十有八九要遭到重挫。
中护军魏起随即做出具体部署。
大河一线的四个郡河内、三川、砀郡和东郡马上做好河北饥民大量涌入的准备。
南阳、颍川两郡则配合大河一线四郡做好转移灾民进入大江一线的准备。
各郡征调少量地方军,沿南迁主要大道做好保卫工作,防止饥民闹事,确保沿途郡县的安全。
在孟津假设浮桥,确保河北灾民顺利渡河。
马上在洛阳、宛城、大梁和江陵四地囤积粮食、衣物、药材和帐篷,确保灾民在迁徙途中可以吃饱穿暖,维持最基本的生存条件。
宝鼎最后告诫这些军政官长,这是关系到国之存亡,百万灾民生死的大事,容不得丝毫失误,请大家务必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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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军政官长,宝鼎又召集护军府主要官员商议南下的事。
目前河北的大饥荒正在形成,灾民还没有大量南下,宝鼎要等到灾民转徙基本完成之后才起程赶往大江一线,所以护军府要一分为二,一部分官员先期南下安排灾民渡江和攻打长沙的事。
魏起长期担任南郡太守,熟悉大江南北,当然是先期南下的第一人选。
“你带着护军府大部分官吏先行南下赶到江陵。”宝鼎说道,“曝布和熊庸带着五千虎烈军随同南下。南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时间紧张,你们明日便起程南下。”
魏起等人躬身领命。
宝鼎把南下诸事详细交待,最后问道,“可有疑问?”
“巴蜀两郡何时运粮到江陵?”魏起问道,“巴蜀的军队要征调多少?”
“咸阳拿出具体实施之策后,会以最快的速度命令巴蜀两郡向江陵运送粮食和物资。”宝鼎说道,“至于军队,我已经在第二份奏章中有所说明,我希望咸阳能从巴蜀两郡征调一万精兵赶赴西南战场。”
魏起微微皱眉,说道,“南阳和南郡可以各调一万精兵,黔中郡大概可以征调三千人左右,加上虎烈军,我们可以投入西南战场的兵力只有四万三千人。”
“江陵还有楼船士。”曝布提醒道。这个时代的水军又叫楼船,水军将士则称楼船士。
“江陵只有两万楼船士,规模小,武力有限。打长沙还可以配合我们作战,但一旦深入西南蛮荒之地,他们就没办法帮助主力了。”
“这个兵力足够了。”宝鼎说道,“此次西南作战,对我们的未来非常重要,一定要确保胜利,为此我们只用自己可以绝对控制的军队。”
“武烈侯,这个兵力严重不足啊。”曝布急忙说道,“西南对我们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而百越各族不可能毫无抵抗之力,所以兵力的多寡至关重要。武烈侯,我建议从中原抽调军队南下作战。”
“绝对不行。”宝鼎斩钉截铁,“中原的兵,一个不要。”
魏起和众人面面相觑,蓦然意识到此次西南作战,很可能是武烈侯的又一个布局,而这个布局,很可能和武烈侯在统一后与咸阳进入直接对抗有莫大的关系。
难道武烈侯打算把西南打造成他的根基之地?联想到楚系的根基在大江一线,而隗氏和琴氏的根基在巴蜀,夜郎国则与西南接壤,假如武烈侯把自己的根基之地放在穷山恶水的西南,放在一个远离中土腹地的地方,和楚系熊氏、巴蜀隗氏琴氏,还有夜郎国结成同盟,那结果是什么?答案呼之欲出。假如他和大王反目成仇,在未来的帝国中心无法立足,他可以果断远避西南,如此可进退自如,即便进取不足,自保却是绰绰有余。
这种想法只能放在心里,毕竟西南是蛮荒之地,以武烈侯之才,除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否则他绝不会退守西南做困兽之斗。
“武烈侯当真要招募灾民作战?”熊庸苦笑问道。
“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当然要召集灾民作战。”宝鼎说道,“我们的粮食极其有限,军队越多,消耗的粮食就越多,一旦粮食供应不上,西南攻略必定半途而废。”
宝鼎不想再在这件事上纠缠不休,断然说道,“现在很多事情我们都无法做出准确推断,所以还是走一步看一步,无须多想。你们即刻南下部署一切,在我抵达江陵之前,你们不但要把灾民安全送到江南,还必须完成攻击长沙的所有准备。”
魏起等人轰然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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