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氏人跑去打匈奴人。如果打赢了,自然有助于大秦人渡河,反之,大秦人将在大河北岸再度遭到匈奴人的围攻。
宝鼎不敢大意,与曝布、司马断等人商议之后,急忙命令对岸的乌原、王离和墨者马骕加快造筏速度,同时在北岸用战车、辎重车摆下却月阵,连夜赶制长矛,以防止匈奴人杀过来。
宗越则带着斥候尾随于月氏人之后,每隔三十里就留下两人,以便在紧急情况下用狼烟传讯,让宝鼎和将士们能在最短时间内得到消息。
匈奴人早有准备,利用有利地形,设下了阻截战阵,并在沙漠边缘埋下了一支伏兵。
月氏人急速杀到,双方数次接触,但因为匈奴人居高临下,占据了明显优势,月氏人根本没办法击败他们。
月氏人本来就没有决战的意思,翁侯和他的一帮手下急吼吼地跑来捡便宜,以为乘着匈奴人渡河的时侯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哪料此处山势险要,地形复杂,大队骑军无法展开,只能下马步战,贴身肉搏。
月氏人不愿意拼消耗,他们要保存实力。胖顿翁侯部就这么多人,死一个少一个,而且又是千里迢迢长途跋涉而来,一旦遭遇重创后果不堪设想,所以翁侯有些骑虎难下。
翁侯隧委后悔了,早知提前出击会进退失据,还不如等匈奴人的主力过河再打,那时候北岸的匈奴人兵力不多,肯定会向贺兰山方向撤退,月氏人只要跟在后面杀进贺兰山,切断大河南岸匈奴人的撤退线路,此仗的胜算就大大增加,不过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进退两难。
月氏人无奈之下后撤几十里,陈兵威胁。当天夜里匈奴人就发动了反攻,埋伏在沙漠边缘的匈奴人突然杀了出来。月氏人仓促迎战,不料匈奴人的主力跟着就从正面扑了过来。月氏人心慌意乱,不敢恋战,匆忙撤退。
匈奴人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穷追不舍。
狼烟点燃,消息飞速传到却月阵。宝鼎大惊失色,急忙下令将士们做好战斗准备。同时命令南岸造筏的将士火速乘坐羊皮筏返回却月阵。这次可不是示敌以弱诱着匈奴人慢慢打了,而是要以雷霆万钧之势给匈奴人迎头痛击,击败匈奴人。
月氏人的背后有强悍的大秦人,有血腥凶悍的公子宝鼎,所以他们并不畏惧匈奴人,尤其当他们看到扶摇直上的狼烟,知道公子宝鼎带着军队马上就要支援而来,所以还有意放缓了撤退速度。
匈奴人追了几十里,果断放弃,掉头回去了。
月氏人不敢再打,也不好意思与秦人会合,择地扎营,等待攻击时机。
公子宝鼎和将士们焦虑不安地过了一夜,得知是一场虚惊才放了心,但其后秦人的造筏速度大大加快,宝鼎安排更多的人赶到对岸参加造筏。
几天后,四只中型羊皮筏先后下水,秦人日夜渡河,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月氏人太不可靠了,还是尽快“回家”为好。
当最后一批辎重车运抵对岸的时侯,乌氏老家主乌氏倮风尘仆仆地赶来了。
公子宝鼎带着赵仪匆忙渡河拜见老家主。乌氏倮五十多岁。身高体阔,棱角分明的一张脸庞,浓密的大胡子,一双眼睛神采奕奕,看上去粗犷而豪爽。宝鼎对他非常尊重,执子侄礼以拜之。乌氏倮连道不敢,急忙把宝鼎扶了起来,上上下下打量着,甚至还亲昵地拍了拍宝鼎的后背,笑得都合不拢嘴了。
“你长高了,也长结实了。”乌氏倮忽然激动起来,把宝鼎拥进怀里,用力搂着,眼圈泛红,声音也有些哽咽,“长大了,终于长大了,我们的雄鹰终于可以飞了。”
宝鼎也是心有戚戚,感伤不已。乌氏尽心尽力照顾了自己母子十几年,这份恩情一生一世都报答不了。乌氏就是自己的家,乌氏一门就是自己的亲人,这永远都不会改变。
“伯父,我回家了。”宝鼎在乌氏倮的耳边深情地说道。
这句话让乌氏倮心神震颤,泪水顿时涌了出来。
当初公子恒挽救了乌氏,乌氏要报恩,两家关系亲密很正常,但从宝鼎变痴之后,就算乌氏有什么非份想法也化为乌有了,所以乌氏倮自始至终都是把宝鼎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看待。这些年为了医治宝鼎的病也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然而当宝鼎走出乌氏后一切突然就变了,宝鼎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而宝鼎距离乌氏、距离乌氏倮一家也越来越远了。
宝鼎到了咸阳,对乌氏不利的风言风语就更多了,甚至有人蓄意诬蔑乌氏,恶意调拨宝鼎和乌氏的关系,把乌氏说成了第二个“吕不韦”,说乌氏居心叵测,以公子宝鼎为“奇货”,试图祸乱大秦。
乌氏成为大秦第一巨贾之后,咸阳就有人造谣说乌氏倮图谋做义渠人的王,有心带着义渠人叛离大秦。商贾之间为了利益可以用一些非常手段,造谣中伤不以为奇,但随着公子宝鼎的崛起,这个谣言的性质就变了。公子宝鼎可以说是乌氏倮一手养大的,在宝鼎崛起的阶段,乌氏更是不惜一切代价,倾尽全部力量予以相助,这在咸阳不是秘密,谁都知道。现在把这个事实和有关乌氏倮的谣言放在一起,那就大有文章可做了,一旦造成一个“风暴”,那不但可以灭了乌氏。还能铲除宝鼎,退一步说,就算没有推倒宝鼎,最起码可以斩断宝鼎的一只胳膊,给宝鼎以重创。
乌氏倮从乌氏日夜兼程、千里迢迢地跑来干什么?就为了迎接公子宝鼎?凭他和公子宝鼎的关系,他用得着跑七百里来迎接公子宝鼎?不是,他害怕啊,他害怕公子宝鼎和自己的距离太远了,远得以至于公子宝鼎不会在乌氏危难之刻伸以援手,所以他要千里迢迢地跑来亲自见宝鼎一面,他要知道宝鼎是否记得乌氏的恩义。是否愿意始终如一的支持乌氏,是否愿意帮助乌氏度过眼前这个危机。
“伯父,我回家了。” 宝鼎这句话让乌氏倮心中的疑虑瞬间消散,他的身心已经不堪重负,这一刻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泪水悄然滚下。
“回家就好,回家就好。”乌氏倮哽咽失声,把宝鼎搂得更紧了。
乌氏倮的失态让站在宝鼎身后的一帮人暗自忐忑,兴奋之情忽然减弱了许多。
乌氏倮是有爵位的巨贾,他还是一个义渠部落首领,他经营的这片牧场为大秦提供了大量的战马,如此一个人物难免有些自大傲慢,但今天他竟然失态了,在大庭广众之下竟然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这就不对了。乌氏倮显然不是一个心肠软弱的人,也不是一个阿谀奉承之徒,就算他有心巴结公子宝鼎长途跋涉七百里而来,但也不止于在这种场合下激动得热泪盈眶。大家都是有地位有官职的人,在不同层次的官场上混迹多年,这点判断力还是有的,是以乌氏倮眼泪一下,周围的说笑声即刻消失,大家的脸色都变得严肃了。
宝鼎不知道乌氏倮落泪了,他只是察觉乌氏倮的心情太激动,这让他颇感局促。看不出来,名留史册的乌氏倮竟然是个性情中人。宝鼎不由得想得起了琴氏家主寡妇清,那位风华绝代的寡妇实在是个妖孽,即使相隔半年了,音容笑貌还是那么清晰,让人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非分之想更是不可遏止地疯狂滋长。宝鼎吓了一跳,非常吃惊,他万万没想到寡妇清的魅力竟然如此之大,竟然在自己心里留下了深刻烙印,竟然让自己变得无耻而贪婪,这太可怕了。
宝鼎即刻驱赶心中的魔障,他的脑海里飞速掠过一张张熟悉的脸。母亲的笑容,赵仪的娇靥,溥溥红扑扑的脸蛋……画面定格了,定格在学姐那张美丽而忧郁的面孔上。疯狂滋长的魔障瞬间碎裂,躁动不安的心瞬间冷却。
宝鼎黯然叹息,迅速平静了一下情绪。这时候,乌氏倮松开了他,以极快的速度擦去了眼里的泪花,转目望向赵仪,接着躬身致礼,“夜郎国的公主,欢迎你来到乌氏大草原。”
赵仪脱下帷帽,也像宝鼎一样以子侄礼拜见。
乌氏倮本想伸手阻止,但赵仪的容貌让他刹间失神,那双手竟然没有伸出去,受了赵仪一礼。
韩非顿时不高兴了,用力咳嗽了一声。一个蛮夷商贾竟敢如此无礼,太不像话了,岂有此理。
不待韩非咳嗽,乌氏倮已经意识到了,但已经来不及,非常尴尬。宝鼎急忙替他解围,“伯父,第一次见到公主媳妇,有什么见面礼啊?”
乌氏倮听到这句话更是高兴,大嘴一张就送了赵仪两座咸阳的庄园。赵仪倒是乖巧,急忙配合宝鼎谢了乌氏倮。宝鼎感叹啦,这做大权贵就是不一样,发财太容易了。其实他想错了,他要是一个没有权势的公子,谁理他?韩非就是穷光蛋。
乌氏倮又和韩非、琴唐等人互致问候。他和琴唐见过几次面,彼此比较熟悉,如今两家合作融洽,言辞间更是亲密。当宝鼎介绍南山子的时侯,乌氏倮大感惊奇,他久闻其名可惜无缘一见,谁知今天竟在自己的家门口见到了这位墨家的传奇人物。
进了大营,众人各自散去,该干啥干啥。宝鼎、赵仪一左一右陪着乌氏倮进了大帐。
三个人聊了会家常,宝鼎询问了母亲和溥溥的近况,又把此趟出使的经过三言两语说了一下。
“伯父可有北军出塞作战的消息?”
“一无所知。”乌氏倮摇摇头,“北军何时出塞的?”
“应该就在最近这段时间。”宝鼎问道,“大草原上有没有发现从河南逃来的人?”
“林胡人和空同人即使要逃也不会逃到乌水。”乌氏倮说道,“乌水两岸的草场是我们义渠人的,义渠人不会让他们过来。他们要逃只能向贺兰山方向逃亡。” 说到乌氏倮主动问道:“公子是不是打算攻击河南?”
“伯父是否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接到你的口讯后,我已经派人向各地义渠首领求助,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几天各地的义渠人就会陆续赶来。”
“大概有多少人?”宝鼎高兴地问道。
乌氏倮皱皱眉,掐指算了一下,“最少可以集结两千人,如果都能来的话,那可能超过五千。”
“两千人足够了。”宝鼎笑道,“我这里大约有四千人,伯父又带了一千人过来,如果再加两千那就有七千人了,足够了。”
七千人就跑去打河南?乌氏倮望着自信满满的宝鼎,不知说什么好。七千人跑去打河南,看上去人是不少,但河南之地的诸种部落人更多,号角一吹就是好几万,七千人跑去纯粹就是送死。
乌氏倮眉宇间的重重忧色落在了宝鼎的眼里,他急忙安慰道,“此次打河南是三路共击,月氏人在大河北岸予以堵截,我和北军则从东西两路联手夹击,所以七千人足矣。”
“北军全部出塞了?”乌氏倮问道,“他们哪来的粮草?上将军蒙武正在指挥大军攻打赵国,粮草武器和战马都送往河北前线,北军拿什么出塞作战?”
“大王下令攻打赵国了?”宝鼎惊喜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赵仪黯然垂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宝鼎知道她的心情,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应该是上个月下达的命令。”乌氏倮说道,“咸阳命令我在六月下必须把规定数目的战马送到晋阳。由此不难推测,大军肯定在七月初发动攻击。”
“河北战况如何?”宝鼎急不可耐地问道。
乌氏倮摇摇头,“这是咸阳宫的机密,我怎么会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宝鼎笑道,“你在咸阳有那么多耳目,探听这点机密算什么?”
乌氏倮叹了口气,眼里忧色更浓,就连脸上的笑容里都露出深深的无奈和苦涩。宝鼎敏锐地意识到乌氏出了问题,而且和咸阳有直接关系。
“伯父当真不知道北军出塞的事?”
“的确不知道。咸阳方面也没有北军出塞的任何传闻。现在大秦上上下下都在密切关注着河北战场,所有人都在期待着攻克邯郸。”乌氏倮望着宝鼎,郑重问道,“你肯定北军出塞了?他们正在攻打河南?”
宝鼎心脏骤然剧跳。北军难道没有出塞?秦王没有下令?他欺骗了我?那匈奴人急速撤退又是怎么回事?如果北军没有出塞作战,王贲没有带着骑军杀进河南,那匈奴人为什么要撤退?
“我可以肯定北军出塞了。”宝鼎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秦王政,他实在找不到秦王政拒绝下令的理由。宝鼎把自己当初的谋划仔细说了一遍,“北军以骑军出塞,以战养战,不需要咸阳提供任何军需,只要大王下令即可。”接着他又把月氏王庭的危机做了一番描述,“月氏的稳定直接关系到我西北疆的安危,大王没有理由拒绝下达北军出塞作战的命令。”
乌氏倮思索良久,忽然问道:“如果北军没有出塞,月氏能否度过这次危机?”
宝鼎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北军没有出塞,匈奴人撤退就是一个陷阱。既然是陷阱,那匈奴人就要倾尽全力攻打月氏。从月氏目前的情况来看,就算他们保住了王庭,也无法保住乌亭逆水一线,也就是说,匈奴人切断了我们和月氏之间的联系,将来匈奴人在西北疆完全控制了主动。”
“有这么严重?”乌氏倮吃惊地问道。
宝鼎当即找来朱笔,就在案几上划了一个简单的西北疆地形图,“伯父看到了吗?匈奴人一旦占据了乌亭逆水一线,西北疆就再无安宁之日,包括伯父的这个乌氏大草原都时刻处在匈奴人的攻击之下,再也没办法像过去一样自由自在地养马了。”
乌氏倮连连点头,似乎若有所悟,“公子,你的计策如果成功了,功绩太大。”
“我的功绩多大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让老秦人东山再起。”
“咸阳有多少人希望老秦人东山再起?”
宝鼎脸色冷了下来,“咸阳发生了什么?”
“咸阳有传闻。”
“什么传闻?”
“关于公子和乌氏的传闻。”乌氏倮不再隐瞒,把咸阳最近发生的事详细说了一遍,“咸阳有人要灭我乌氏。”
“他敢?”宝鼎勃然大怒,一拳砸到案几上,“他敢灭我乌氏,老子就灭了他九族。”
赵仪骇然变色,乌氏倮也是一脸惊骇,但心里却是心花怒放。好,宝鼎这孩子有良心,他没有抛弃乌氏,他也不会抛弃乌氏,咸阳那帮鸟人有难了。
曝布在帐外听到宝鼎的怒喝,匆忙跑了进来。
“把宗越给我请来。”
“宗越还在北岸。”曝布说道,“此刻北岸军情紧急,他恐怕一时过不来。”
“叫他即刻渡河。”宝鼎用力一挥手,怒声说道,“有人要灭我乌氏,老子就灭他九族。叫宗越渡河,叫他马上回咸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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