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陈诺预料,红衣女子突然纳身下拜,且还求他收了她,实在让陈诺不知所以。
何谓‘收’,入宫也?
回想起红衣女子洛阳城南时凌厉的手段,显然这种干练的女人,绝不会自求‘入宫’的。陈诺呵呵一笑,将身而请,伸手虚托她双臂,说道:“好妹子,怎么说着说着就下拜了起来,哥哥我可不敢生受。至于妹子口里所谓的‘收了’,哥哥我实不知何意,妹子你千万把话说清楚,不然哥哥我想差了,到时可就沾污妹子你的一身清白了。”
红衣女子脸上一红,小嘴一别,幽幽的横了陈诺一眼,说道:“将军这么聪明的人还难道还不明白小女子我的意思?好吧,小女子我就把话说清楚了吧。”
“虽然,小女子我不知将军你为何冒此大不违胆敢孤军深入洛阳,还得罪那帮西凉贼子,但将军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小女子我还是十分敬佩的。就比喻说这次吧,据我所知,将军不过数千的步兵,就敢面对西凉张济的数千西凉铁骑,可见将军你的胆色不输他人。且,尸乡一战,将军歼敌数千,伏尸百里,大获全胜,实乃大快也,小女子我不得不再次佩服!”
“不过,令小女子不明白的是,将军胆敢孤军深入,自当明白,这洛阳虽然残破,张济虽败,但好像陈留、颍川一带尚有李傕、郭汜等辈数万精兵强将,将军你今日大败张济,就不怕他日他们联军而来,喋血偃师吗?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孤军深入,这可是犯了兵家之大忌,不知将军你到现在为何还如此之镇定,实在让小女子我看不明白。或者说,将军你镇定若此,信心从何而来?”
红衣女子一连数语,侃侃而出,一席话说完,突然转过身来,眼睛紧紧的盯着陈诺,看陈诺如何回答。
这红衣女子在陈诺心目中的形象,如果说在此之前她是个能够操纵灵蛇的神秘巫女,那么这之后,巫女的神秘面纱更加神秘了。她一个小小女子玩玩灵蛇也就罢了,居然对这些事情如此关心,且能分析得头头是道,这实在不能让陈诺对她等闲而视了。
一个不愿意透露姓名,且行事神秘的女人,陈诺如何能将实情轻易透露。他嘿然一笑,拂袖道:“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张济我都败了,我还怕李傕、郭汜等辈?纵然双拳难敌四手,可我还有两只脚不是?就算他们来了,大不了我双手加双脚,敌他四手就是了。姑娘,你可别笑,我这话难道说错了,竟然惹得姑娘如此好笑?”
红衣女子别了他一眼,一笑掩口,说道:“我是跟将军说正经事,想不到将军却这般跟小女子打马虎眼,想是欺负小女子我不懂什么战事了。罢了,既然将军你都这么说了,我不说也罢。只是,我看将军你这架势好像不是路过此地,是准备呆在偃师不走似的,虽然这是将军你的事情,可小女子既然看到,就不得不多劝说将军两句了。”
“有句俗话将军你可别不爱听,所谓好狗不挡道,而恰恰相反,将军你可知你现在占据的是什么地方?那可是西凉将士东出西归的咽喉要道,你把人家这条路给堵了,无异于掐住了他们的脖子,想来纵然张济大败,李傕、郭汜等辈也未必轻易出兵,但若是听闻将军此举,只怕立即发兵前来,势必是要跟将军你拼个你死我活。所以我劝将军一句,要么将军你不当这只‘好狗’,要当,就当只凶猛厉害的‘恶狗’!只要他们敢来,将军你就敢‘咬’,绝不姑息!就让他们尝尝将军你的厉害,好让他们今后不敢轻易再犯!”
红衣女子一席话罢,陈诺听来却是触目惊心。
他此来的目的,正是想要借此‘要道’掐住张济等人的咽喉,迫使他们不得不出兵,从而一举击之。而只要重创了这些遍布关东的西凉骑兵,方才他才能放心西上长安,将人马留屯此处。他如此周密的计划,没想到却被她口里随便几个‘狗’字给点破,若非陈诺仔细看她脸色,不过无心之语,不然陈诺还真怀疑她是不是故意要说出这样的话,来点破他的初衷。
陈诺暗暗的抹了一把汗,脸上却是骂笑不跌,说道:“好哇!我只不过是说了句双手双脚敌人四手,你这妹子就把我骂成是四条腿的恶狗了,妹子你可太不厚道了。想你哥哥我若是‘恶狗’,那妹子你又是什么,难不成是‘母狗’?”
“母狗?”
红衣女子眼睛一翻,呸了他一句,道:“看来,将军你是当真准备做只‘恶狗’了。既然如此,看来偃师城这场山雨势必难免了。也罢!值此风云之际,想必将军你也正是用人之时,我还是先前那句话,若是将军不弃,小妹愿助将军一臂之力,共退大敌!当然,这个前提是,将军你可否愿意收留小妹?”
“咳……”
若单论见识胆色,这个红衣女子的确无可挑剔,且不输于一般男儿。可她身份实在太过神秘,且值此风云之际,若她向他还好,若非,则功败垂成,追悔莫及矣。
陈诺身子定了定,一笑道:“没想到妹子你如此古道热肠,哥哥我很是敬佩感激。只是,妹子你应该听过一句话,所谓‘无功不受禄’,不知妹子你相帮哥哥,前提是什么?换句话说,你的条件是那些,不妨说出来让哥哥我先听听。”
红衣女子哈哈一笑,说道:“果然爽快!既然将军你都开口了,那么小妹我也不兜着掖着了。我帮将军的条件是,将军你事后必须答应小妹一个要求,且不许拒绝,不得反悔,不管此事如何困难,将军你都要为小妹办成!”
“哦,我看还是算了,小妹若是让我陈某去死,陈某只怕不能答应,非拒绝不成,那就是失信于小姑娘了。想我陈诺虽然非是贪生怕死之辈,但滚滚红尘,既然来了一遭,若不能玩个尽兴,就这么被你一个要求稀里糊涂逼我自杀,那可就没趣了。”
陈诺当然知道她不会提这样的要求,但陈诺知道,若非等价的价值,他又怎么能轻易应人?
红衣女子脸色如旧,也根本看不出她有什么失望之色,只是如常笑道:“看来将军你真会开玩笑,我只怕废再多口舌将军你也未必会答应,就算一时勉强答应了,只怕将军还会在心里嘀咕到底值不值得?这样吧,我也不逼将军,等到将军你哪天想明白了,或者是哪天困惑了,突然想到小妹或许能相助一二,到时将军你再来洛阳城南老地方来找我吧。我相信,我绝不会让将军你失望,也一定让将军你看到我的价值!”
红衣女子说着,向陈诺一福,往后一退,飘然而去。
陈诺微微一愣,此女子如此之气度,如此之胆色,实在非常人也。且她最后那句话居然说得坚定若斯,信心十足,让他陈诺听来由不得很是好奇。难道,她能未卜先知不成?陈诺相送红衣女子出了门,一拱手,笑道:“妹子好走,有空来看哥哥!”
红衣女子嘿然一笑,往前而出,忽然消失于黑夜。
“这……”
守卫在陈诺门外的那两个亲兵,分明没有看到人进去,此时却有人出来,都是相顾骇然。好在陈诺只是瞪了他们一眼,没有重加责罚,只好是赶紧低着头,不敢去看陈诺了。
呀……
陈诺关门,闭户,和衣上榻,眼睛轻轻合上。
但眼睛里,却分明是刚才那红衣女子风.流的身段。手摸被褥,这才发现褥子里面尚有热气,也不知这女子是什么时候偷溜进来的,以至于他先前都没有察觉。这幸好不是刺客,不然小命可丢在这里了。不过,他脑子里想的更多的,却是那位姑娘最后留下的那句话。她说得如此坚定自信,他倒是要看看,将来是不是真有用得着她的时候……
脑子里不知何时,突然又有赵雪的身影溜了出来,与她说着笑着,不觉沉沉睡了去,日已三竿矣。
…………
驾!
数骑马从偃师方向扑来,直奔至轘辕关下。
“是何人,快快下马,否则休怪我等乱箭杀之!”
轘辕关城头上,劲弓利箭,已瞄准了城下那数骑不速之客。
“不得乱来!”
当前一骑,将手高举,望着城头的守兵,高声叫道:“鄙人潘璋,奉渤海太守、武功中郎将陈诺陈将军之命,前来送信与你家豫州刺史大人,望城上兄弟行个方便,开城放我等过关去阳城!”
城上守兵互相看了一眼,方才问道:“你说你是渤海太守、武功中郎将陈诺陈将军派来送信于我家周大人的,可有什么证据,让我们如何相信你?”
“有陈将军印信在此!”
潘璋从怀里摸出印信等,高举过头,且指着身后陈诺的旗号与他们看。那些守兵七嘴八舌的说了几句,一人道:“你且等着,容我等先行请示!”那人说着,立即吩咐左右继续监督,他则转身下了城去。
潘璋,以及他身后数骑兜转着马匹,不得不静候关下。去后多时,方才只听关门呀呀的开了,一支人马哗哗的跑了出来,摆成了阵势。阵中,一人骑着匹高头大马,甲胄全身,缓缓扣马上前,抬头目视潘璋等,开口问道:“陈诺将军信使何在?”
潘璋等距他数丈远,听到这声问,方才扯马上前,高声应道:“末将潘璋,奉陈诺将军之命前往阳城送书,望这位将军行个方便,放我等过关,末将先行谢过!”
那人却是仔细的打量了潘璋两眼,说道:“书信何在?”
伸出手来,向他就要。
潘璋微微一愣,当即一凛,说道:“恕末将眼拙,不知将军高姓大名?末将所送之书乃是豫州刺史周昂周大人,未见其人,恕不能轻易易于他人,望这位将军恕罪!”
“大胆!你眼前的就是你口里的豫州刺史周昂周大人,如何不识得,还不赶快下马送过书来!”
那将旁边突然有人这么一声大喝,倒是让潘璋吃了一惊。再看那将,却见那将向那说话人同样呵斥一声,说道:“此乃陈将军信使,不得无礼!”又即看向潘璋,拱手道,“这位潘将军久闻大名,刚才他说得没错,鄙人正是豫州刺史周昂周某人,望将军恕罪则个。”一面说着,一面恭迎潘璋等先行入关休息,备了些酒菜给他们吃喝了。潘璋等从偃师而来,赶了大半天的路程也的确很是饥饿了,却也并不推辞。
饭后,周昂等也即请潘璋来说话。
周昂手中陈诺给他的书信是用绵帛书写的,火漆已经拆开,显然已经看过了。他将书信放在案上,看向潘璋,笑道:“想去年时,下官曾与袁公路等周旋不下,被他数路人马困死于阳城,险些丧命贼手。后来,幸得陈诺陈将军率义师相救,方才脱得此困,下官一直念此恩德,从不敢或忘。”
“不瞒潘将军,便是这轘辕关,想当初亦是陈将军打下,后来将军从此处撤兵后,便将关口暂时交由下官派兵驻守。就在此之前,下官听说陈将军率领义师将至,半途却为张济等西凉贼寇所阻挠,下官听了此事后忧心如焚,立即从阳城移师至此,以为策应。今有陈将军书信来此相问别后安否,麻烦潘将军转达一声,托将军之福,下官身体无恙,谢他挂念。只是,下官看这前后书信都未曾提到西凉之事,不知何故?难道是陈将军他信不过下官,以为下官在西凉贼徒面前就不敢说话了,视下官为见利忘义之徒,因此不赐片语?”
潘璋来前听说周昂一直驻守在阳城,他也准备过轘辕关到阳城送书,实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出现在此。但他此时听周昂一说,也即明白过来,原来他是听说了西凉事,立即从阳城移师至此,也的确是难为他有此良苦用心了。
不过听他后面激昂之词,说得脸色都通红了,想来他是误会陈诺了,赶紧解释道:“周大人误会了!想将军此来,乃是奉了袁将军之命驻守宛洛,正欲与大人你做个邻居呢。不说以前的事,就是邻居有难,大人焉有坐视不理的道理?将军与我说过,诚然,将军他以前的确是曾帮助过大人你击杀袁术等寇,解了阳城之围。而今将军遭遇西凉等辈,诚然渴望大人你守望相助,只是将军说他不愿因为昔日一点恩情,便对大人你指手画脚,实乃小人之径,不齿为之。只是,将军正是因为想到昔日之事,又故知大人你深明大义,听闻此事必不肯见死不救,势必起兵相救。只不过,将军在此之前不敢冒昧揣度,故而信中不敢言明,只好先行派遣末将前来,与大人你窜通消息,以好做接下来安排。”
周昂一听,方才点了点头,是自己鲁莽了,原来陈诺信中不提,确实考虑周密。
周昂想了想,说道:“烦请潘将军带话给陈将军,就说只要西凉贼寇胆敢涉伊水向洛,下官必亲提阳城大军直扑巩县,为将军掠阵,好叫西凉贼人知道将军不是好惹的!”
潘璋拱手说道:“大人高义,末将佩服!末将在这里先行谢过。不过,将军在此之前有过交代,说道大人若欲起兵,并不急于一时。”
“嗯?”
周昂有点不明白了,看向潘璋。潘璋一笑,走到周昂耳边如此如此一番说过,周昂听来惊疑不定,看了潘璋一眼,说道:“这样不好吧?我岂能坐视贼人围城不理?若贼人攻破偃师,这便如何是好?外人不知的,岂不是要骂我乃不仁不义之徒,这却不是损了我的名声,你家将军是怎么想的?”
潘璋一笑,说道:“大人说过,若贼人能破偃师,那大人也不必来,来也没用。但若是贼人相持于城下,则是大人你用兵之时,大人也必能成此大功。将军交代的也就是这些,还望大人善自斟酌。”
周昂眉头皱着没拉下,仔细想了想,拍案道:“既然将军有此周密安排,那我周某人全听他的就是。麻烦潘将军回去告诉将军,说我同意了。只是若偃师城破,若我来不及救他,到时可别怪我周某人不仗义。”
“大人这是哪里话!”
潘璋打着哈哈,将身站起,说道:“时候也不早了,相信贼兵这几日就要扣关偃师,末将的任务也完成了,是要赶着回去的,这就与周大人一别,来日再会!”周昂也站了起来,想了想,说道:“如此,那我就在此静候时机,希望到时果能取到效果,一击大败贼寇方好。”
潘璋重重点了点头,别了周昂,与随行数骑出了轘辕关,一路往偃师城回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