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心情叫做近乡情更怯,对于此时的陈诺来说应该最是贴切。
原本,他此来长安最大的原因是因为‘父母’的存在,不得不去面对。也是日夜都期盼着见到那个熟悉而陌生的面庞。然而,当他从蔡文姬和赵雪口中知道‘父母’已然平安归来,且就在天王寨寨众的驻地这边,他的心却突然笃笃笃的跳了起来。不是不想去马上见他们,只是,一旦想到要见到这对便宜的‘父母’,陈诺却反而有了种陌生的感觉。毕竟,这对‘父母’最多只不过算是他肉身的‘父母’,而跟他灵魂实际无关,一想到即将要见到他们,却又实在慌了起来,不知道该要如何去面对他们,跟他们说些什么。
这种莫名的慌乱,让陈诺有了种排斥的冲动,但这种排斥并不是厌倦,不过是一种心理的负担罢了。也许,他还需要时间来适应,来悄然接受忽然多出的这对年老‘父母’。不过不管怎样,陈诺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他的‘父母’已然安全的回到了这边,有张白骑他们照看,他也就不需担心其他。而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以时间来安抚他那颗惴惴不安的心。为此,陈诺他明明知道‘父母’就在天王寨驻地,却故意没有回去,将军队留在外面,准备休整一晚上再回去,到时候调整好了状态,也许是见‘父母’最佳的时机。更何况,现在天色其实也已经不早了,人困马乏的赶路实在不便。而他们现在所处之地,不远之处却正好临近一个空旷的集镇,集镇上虽然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但空下的房屋却足以让他们遮蔽风雨,给他们提供休息的空间。
夜渐渐沉了下来,陈诺一道命令下去,人马全都散在了这个集镇上。不过,在进入集镇后,陈诺同时将集镇两边的道路都用人马堵住了,临时做了一个大的行营,而陈诺等人则被士兵保护在集镇的最中间。他这边只刚刚安顿妥帖,倒是数骑马闯入,却是米莱连夜找了过来,要见陈诺。说起来,陈诺这次带兵出来因为任务艰险,故而也就没有带上米莱。只是,这米莱一直认定陈诺就是她的‘双.修’不二人选,便是不肯放过他。倒是因为白天一个疏忽让陈诺没有带上她,她便是早有了气劲,当即就要出营去找陈诺。不过米莱尚未出营倒是先遇到了左校。当时左校听说又一个要去找陈诺的,便是一声苦笑,没有阻拦她。不过,米莱毕竟是陈诺的人,要是让她一人随便乱走,只怕会出事情,左校也没奈何,只得临时交给了她几骑人马,让他们保护米莱一路过来。米莱这一行虽然不过几人,到底是比较幸运,路上一没有遇到愤怒的西凉乱兵,二没有碰上残忍的匈奴骑兵,却是平平安安一路追到了这里,追上了陈诺。
陈诺当时看到米莱,便是微微一愣,却是没有想到米莱这姑娘倒是胆色颇壮。不过,当他看到赵雪她们惊愕的眼神,陈诺也是立即醒悟过来,赶紧是向着她们介绍起米莱。那赵雪也不怎么注意陈诺的话,倒是盯着陈诺不停的看,嘴上一别,嘿嘿的一顿冷笑。虽然话没有出口,但不难从她笑声里知道,赵雪自然是责备陈诺这个大哥哥当真是艳福不浅啊。就是先前时,陈诺准备将赵云没有死的消息告诉赵雪,只一想想觉得唐突出口实在不妥,也就捺下心思,暂时没有跟赵雪说,只打两句马虎也就揭过了此事。只是,恰在这时,陈诺身后祝融青衣眼见天色不早,便来询问陈诺是否要赶回去。只她这一问,陈诺当时还没有说什么,倒是让细心的赵雪从祝融青衣的神色里看出一丝破绽来,便向陈诺询问起祝融青衣的来历,只道以前没有见过。说起来,祝融青衣是赵雪走后陈诺在偃师时暂时收在身边的,赵雪自然是不认识。只是陈诺当时被赵雪问及,便想着祝融青衣女扮男装之身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而当时在场的还有蔡文姬等人,说出去不方便,加上他有心要考校赵雪,故而没有将祝融青衣的真正身份说出来,只说是因为其人机警有身手,便将她提拔到自己身边做了贴身亲卫。只是细心如赵雪哪里看不出来,便是随便一试探,祝融青衣便即露了陷,让赵雪瞧出她女儿家的身份。赵雪也正是因为陈诺有意隐瞒了她,便道是她跟他有暖昧的关系,故而是哼哼,笑而不说,倒是将陈诺闹了个大红脸,想要解释无从说起,不解释好像赵雪又误会了。也正是因为前有祝融青衣,后又闯进来一个米莱,也难免引起赵雪对陈诺的误会。那赵雪也是作怪,此时便是一句话也不说,只顾拿眼取笑陈诺,看她这位大哥哥到底该如何收场。
那陈诺看她笑成怪模怪样,眼睛瞧来也很是邪乎,便知道要是不把这位姑娘说清楚,只怕她又要误会他了。不过,这样的事情叫他该怎么解释呢,只怕是越解释越糟糕了,看着赵雪的坏坏一笑,他倒是干脆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只是咳咳两声,转而去责备米莱两句,怪她一个女孩子家不该乱跑,打发米莱先下去。
那米莱却是鼻子一哼,眼睛乱瞅着,心里怪不舒服的。要知道,她既然将陈诺认定是与她‘双.修’的不二人选,便是等同默认将陈诺当成了自己的男人。而如今,她的男人身边不但有个祝融青衣,且还多出了一个赵雪,以及赵雪旁边那个一直默不做声的蔡文姬,心里便是老大不舒服了。眼看着陈诺身边突然多出这么多女人来,她的危机感也一下子加重了,嘴上不说,心里却老不舒服了。只她被陈诺打发走了,回到临时的房间里,却是左思右想仍是不得劲,突然摸到袖子里那个小瓷瓶,心便是一下子揪了上来。
当晚天王寨后山火起,她便被一个手持竹仗的葛衣老道给救了出来。而也就在葛衣老道口里,让她知道了她身上所藏的黄绢秘图,其实原主就是这个老道。只老道言说既然这块黄绢最终被她得到了,便以为她跟道家有缘,便要化她出家,随他云游。只是,米莱她母亲大仇未能得报,如何肯甘心就此放下俗务,只不愿去,老道也就没有强求她。只米莱当时一心想着要与陈诺‘双.修’,以期换来神功初成,以好报仇,只是苦于没有这个机会,便是一直苦恼着。而当时,老道看着她虽然不说话,却仿佛早已经看破了她的那点心思,便即从袖子里摸出了这个小瓷瓶,将它交给了她。而她,在辞别了老道后,也就回到了陈诺的身边,一直随同陈诺到了这里。
现在,瓷瓶在她手里已经有数天时间了,她也一直贴身藏着,只是,到现在了她都未能下定决心要不要用它。毕竟,大仇虽然要报,可却要因此失去女儿家的身子,多少让她有点犹豫不决,更何况,这种事情还要她来设计他,要是让人知道了终是挂不住面子。不过,面子是面子,如果放在大仇面前,似乎又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了。她在榻上翻来覆去的左思右想,实在无法入眠。如果说陈诺身边始终只有她这个女性在,那么随便什么时候动身她都不在乎,毕竟这样的事情要等她全盘考虑好了再做不迟。然而,如果决心未能下去,却碰到了眼前这个难题,实在是让她不心安。说起来,她所见到的不管是祝融青衣还是赵雪,抑或是蔡文姬,她们之中哪一个都是有这美丽的容颜,也绝不逊色于她,而陈诺又好像对她一直不冷不淡,这让她这个觊觎陈诺的人突然一下子变得不那么自信了。要知道,要是陈诺被那些女孩子给勾引去了,原本就没有什么竞争力的她拿什么去哄得陈诺的欢心,与陈诺共修?而正是因为突然意识到了这点危机,便是让她回到房中再也不能安眠了,只是想着该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呢?
能怎么办?所谓先下手为强,事到如今,在陈诺没有完全被这些小妖精给迷倒之前,先将陈诺拿下才是最为关键。提到拿下陈诺,她的那点自信也只能是完全寄托在袖子里的这个小小瓷瓶了。
摸着这个小瓷瓶,米莱心口噗通噗通就是跳个不停,都好像快要跳到嗓子眼这里来了,可就是怎么也止不住心中一刹那的念头。当真要暗算陈诺?可若不这么办,还能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吗?没有!要知道,王故可仍是逍遥法外,而她的母仇也未能得报,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寄托在黄绢秘图上的这套神功,也只有与陈诺共修了这套神功,那么一切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如今,既然别无选择,那么,也只能是努力向前跨出这一步。米莱想清楚了这一点,也立即掀被而起,平了平紧张的呼吸,起身开始了忙碌。
两盏空杯里注入水酒,从袖子里摸出那个瓷瓶,然后将瓷瓶里老道交给她的那两颗阴阳散每个酒盏各一颗,化碎了,摇匀了,不见色了,方才将两盏水酒拿了木托端起,起身出了这个房间。这一系列动作虽然是一气呵成,却仿佛在动中沉寂了千万年一般,让出门来的米莱也是狠狠的喘了一口重气。要做出这一步也的确是不易啊,就连她的胸脯仿佛都炸裂了一般的跳个不停,脸上更是烧烫得厉害,就像是做贼似的很快,心虚得不得了。不过好在出门了一口风迎面吹来,吹到她滚烫的脸上,使得她整个人一个机灵,脸热去了一半,要好受多了。只她兜头兜脑的走来,忽然到了陈诺这边,远远的传来陈诺休息处的灯火,便是心里的鼓突然打得更响了,心也虚得更加的厉害了。便是此时猛然抬头之间,似乎是一个错愕,内心里怪道自己这是在做些什么,立即打了退堂鼓,脚下稍稍一窒,便要转身回去了。只是这时,前面一声轻叱声传来:“谁!”这声喝问却仿佛一道惊雷一般,将米莱劈怔当地。
本来米莱所行之事就已经极是荒唐了,加上米莱自己也是临场生了怯意,又被这一吓,立即是吓得不知所以,差点就要马上转身了。不过好在那人一声呵斥后也立即认出米莱来,立即向前走来,与米莱笑道:“哦,原来是米莱姑娘!”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方才知道是祝融青衣,米莱也是小小的吐了一口气,手心里抹了一把冷汗。只那祝融青衣走上前来,看了米莱一眼,黑夜里倒也没有瞧出破绽来,只是看了看她手上托着的那两盏酒,闻了闻,便是嘻嘻一笑,说道:“米莱姑娘你这么晚过来,难道是为了送酒与将军?不过将军就快要入睡了,这时候只怕……”祝融青衣也是关心陈诺,只道这么晚了喝酒实在不好,便要劝退米莱。便是那米莱,在被祝融青衣所挡的那一刻就有了退意,便是祝融青衣不说,她也准备就此退出去了。只祝融青衣一句‘只怕不妥’没有说出,而米莱的退堂鼓还没有打成,倒是身后的大门哗啦开来,光线全都射了过来,将她二人眼睛也给照亮了。
原来,在先前时,陈诺先是送走了米莱,后又与赵雪、蔡文姬她两人说了几句话,因为劳累,也就各自回房休息去了。只陈诺毕竟习惯了晚睡觉,虽然劳累了一天,却在众人走后又来了精神,一时睡不着,便又拿起随身带的书简看起了两行书。只他这里一低头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一旦抬起头来,却觉的嘴里淡出水来,便还想着要是此时能有一口水酒佐书那该多好。也正是他企盼不得时,不想这时祝融青衣的一声呵斥让他随即来了精神,接着又听说是米莱来送水酒来了,那敢情愈发的好,便是不顾一切的将房门打开,直迎了米莱进来。
“哈哈哈哈,米姑娘果然知我心啊,我正想着此时要是有一口水酒喝喝,那该是有多好啊。这不,我刚想到这里,姑娘你就过来。不过,米姑娘你忒也小气,怎的只带两盏酒过来,这却连让我漱口的都不够啊……”
陈诺一面嘻嘻哈哈,一面请了米莱过来,说着伸手就要从米莱手中夺酒。倒是米莱眼疾手快,连忙打住他:“你想得美,这酒……这酒你只有一盏。”“为什么呀?”陈诺只问出这话,米莱脸上一红,别过头去,将两盏酒往木案上一放,回头看了屋外面一眼,却是祝融青衣乖巧,没有跟进来,也已将房门给掩上了。看到那紧闭的房门,再瞥到眼前的两盏水酒,米莱刚刚定下的心遽然就翻滚了起来,噗噗的猛烈的跳着,像是要杀将出来。她被陈诺一问,一时有鬼,脸上也立即是憋出了通红的颜色来,便是一句话也不说,拿起一盏酒,捧到陈诺面前,自己则拿了另外一盏酒,生生的瞧了陈诺一眼,不敢说话,憋着一口气。
陈诺瞧得古怪,随手接过酒盏,转眼又看着她那张红扑扑的脸蛋,心里便已经起了疑。陈诺想了想,笑道:“姑娘你不说话就只管拿酒灌我,不知这是何意呀?莫非姑娘你半夜捧酒来你一盏我一盏的,却是来消遣我的,还是要与我来喝那交杯酒啊?哈哈,呃,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陈诺与赵雪重逢,又得到‘父母’安全归来的消息,心情却是大好,他这大好下却是完全忽略的其他,也完全没有察觉到米莱今晚神色的异样,便是一高兴,张口就是一句玩笑话,只还想要逗逗米莱。只他一句玩笑话说出,突然看到米莱脸色愈发的充血,且变得僵硬如死,让他也是不觉一愣,还道自己说错了话。
那米莱哪里是不说话,却是紧张得太过了,就连想说的话也被逼得生生的走投无路了,只剩下一脸的焦急之色。她此时哪里有什么心事跟陈诺开玩笑,便是陈诺的话一句也没有听进去,眼见陈诺只接着酒不喝,便是有心催促也是不知道说什么,只在心里骂了声笨蛋,她却是捧起酒盏来,想要举盏先喝了。反正只要她先喝下去了,也就不怕陈诺不跟着喝下去。只陈诺一句刚完,她手中酒盏刚刚端到一半,还未能将盏中水酒喝下,突然传来笃的声响,却是门外面祝融青衣轻击了一下门,随即隔着门窗与陈诺说道:“将军,有了西凉那边的消息。”
陈诺听来,把盏一放,让米莱稍待,他也就立即开门走了出去。那祝融青衣迎上来,一句话也不说,带着陈诺就下去了。那陈诺一走,屋内也立即是空空荡荡,只剩下米莱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