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倒是格外的安生,又有折子从冀州呈了上来,说是正月又有大雪落下,又压倒了不少房子,百姓冻死冻伤的不在少数。赈灾的固然是足够,但当地的世家们还端着架子不肯施救实在叫人心寒,被派去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又板着脸训了一顿,也就是微微松动了一些。
“哗啦——”刚呈上来的折子被皇帝猛地扔在了地上,虽是垫着厚厚的绒毯,但那一摔下来,在绒毯上还弹了起来,可见力气多大,或者说,可见愤怒多深。
傅渊立在御案前,根本就没半点劝皇帝的意思,倒是唐德海上前抚着皇帝的胸口:“主子爷息怒才是,龙体为重啊。”
“尸位素餐!难道朕养着这些世家就是让他们来端着架子的不成!”皇帝气得胸口不住起伏着,“身为一方望族,百姓受难不知伸手援助一二,反倒是要天使去劝说,真真是反了!”
傅渊老僧入定般垂着眼皮,一副“你不问我不说”的神态。刘寻发了一会子脾气,又问道,“阿渊,你意下如何?”
“若换了臣,直接杀。”傅渊沉声道,“三令五申不停,便杀了以儆效尤,莫非以为圣意都是玩笑不成?”
实则世家们的反应也不是不能理解,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损伤不到自己的利益,人家何必管?况且人家做了这事,这些被派去赈灾的该做什么?
傅渊面色如常的说完,刘寻脸色稍霁,也明白这京中唯有傅渊一人能有这样的魄力敢跟世家对上,心中不免开始后悔为何不让傅渊去。但转念,又想到傅渊这厮跟自己离心的事,还是打消了要派傅渊去支援的念头。
“牵一发而动全身,杀不得。”皇帝似叹非叹的说完,又起身,手搭在傅渊肩头,低声叹道,“待到天气放晴,变该是春闱了,只盼能选出不少人来为朕分忧。”
“他们都是天子门生,自然会为皇上分忧。”傅渊答得很漂亮,“皇上广开言路,乃是大燕之福。”
“不能善纳忠言,如何还能算是明君?”刘寻笑道,又低眉想了想,“朕记得,陆显那厮要回京了?”
傅渊眉头微微一扬:“皇上这般关心陆家之事?”
“不过随口问问罢了。”刘寻笑起来,牙齿洁白,笑容那样的好看,“算来如今,你还要唤陆显一声舅舅了。”
傅渊眸底阴冷,不动声色说:“若是内子认他,臣自然也认他。”
刘寻颔首表示明白,又一笑:“朕只记得,陆显那女儿委实生得貌美……”
“皇上,”帝王风流,傅渊又不是傻子,当下就打断了他的话,“二姐尚在守孝。”
这话被打断,刘寻虽是气苦,但也不愿让臣子觉得自己精虫上脑了,还是笑道:“不过是想到了,多说上一句。果真是娶了媳妇,如今倒是呛起朕来了。”
从宫中回到丞相府,在净房换了居家服,见谢青岚还在睡,也是心疼,上前捧着她的脸,额头相抵,发觉还有些烫,心中也是恼火起来,转头吩咐如心和檀心:“再煎碗药来。”
自从那日从傅府回来,谢青岚就一直低烧不退,缠绵了两日,整个人都没了活力,现在吃什么都发苦,若不是傅渊压着,只怕连一日三餐都不愿吃了。
待一碗药煎了来,傅渊喂了她喝罢,又取了一枚蜜饯来喂来吃了,这才哄了她睡下。
足足到了晚间申时左右,谢青岚才悠悠醒转,见傅渊坐在床边不曾离去,也是笑起来:“你是怎了?半日守在这里,不晓得的,还以为你坐月子呢。”
傅渊失笑:“我倒宁肯是你坐月子,也好过这样受折磨。”又笑道,“你睡得久了,起床吃些东西罢。”
“我想吃火腿炖肘子,要煨得烂烂的。”谢青岚刚说完,傅渊无可奈何的敲在她额上,“且不说你如今害病吃不得这些,就算吃得,你现在只怕连稻草和粳米你都分不清吧?”
谢青岚:……o(一︿一)o滚!
两人又这样说了半晌的话,谢青岚精神短,也就睡去了,傅渊只埋头亲一亲她的额。低烧还在持续,虽不像高烧一般来势汹汹,但苦也就苦在这地方,长时间的折磨,就算是一个大汉都经不起这折腾,更不说谢青岚这弱女子了。
转念想了想,傅渊撑起下巴,低声道:“舒忌。”话音刚落,舒忌快步走入,向傅渊行了个礼:“丞相大人。”
“你去太医院,请院正华神医来一趟。”傅渊微笑,“你就与华神医说,内子缠绵病榻,说不得只能请他走动一番了。”
舒忌倒是应得好好的,至于过程省略不计,结局是,华神医被舒忌打包扛了回来。
华神医九十多岁的人了,就算是太后都对人家恭敬有加,这么些日子,先被忠靖老侯爷绑去给他小外孙看病,然后又被傅渊的人给扛了回来。真是微醺!
但华神医是个很有气节的人,作为绵延了数百年的华家,那可是个鼎鼎有名的世家,既然是世家,正常情况下会给你傅渊看病么?
当然不会的!
华神医一头银丝,立在屋中那样的有精神,床上的帘子已经放了下来,避免看到不该看的。傅渊就那样端坐在床边,笑得慵懒而惬意:“华神医,傅某的人得罪了,只是傅某绝无恶意,盖因内子已经低烧两三日,药石无灵,还请神医救内子一番。”
华神医哼了哼,苍老的手不住的抚着山羊胡子,一脸“老夫才不与你个恶贼同流合污”的高士风范。傅渊则是看着他,脸上笑意未减:“华神医,即便傅某有诸多不是,但内子何辜?傅某总是不希望内子又半点不妥的。”
“你不愿你夫人怎么样,你害得别人家破人亡的时候,想什么了?”眼看着华神医激动得都快漏风了,傅渊轻咳了一声:“两者岂可相提并论?傅某从不折腾与自己无关的人。”
“老夫和安阳女侯也没关系,又何必施救?”华神医抬着头,一脸宁死不屈。
傅渊眸光顿时沉了下来:“医者仁心。”
“仁心不假,但也得分人。”华神医半点不为所动。傅渊反倒是笑出来:“呵……医者救死扶伤为天职,不说内子是病人,更是个女子。即便说开了,安阳侯谢家没有半点对不起世人,或者华神医是要端敏大长公主来请?”他又笑,“还是,要华神医的小曾孙来看着华神医为内子诊治?”
华神医的小曾孙现在才刚出声半岁,长得玉雪可爱,全家人都爱不释手。现在傅渊居然拿小孩子来威胁,华神医苍老的容颜上顿时漫上了愤怒,怒道:“你不怕老夫给谢氏下毒吗?”
“傅某敢寻神医来,自然是不怕的。”傅渊笑得温柔,“华家满门四十六口,傅某有的是法子慢慢折腾。”
华神医额上滑下一滴冷汗来,冷笑道:“你还真是天生的恶贼!”还是搭上了谢青岚的手腕。
而谢青岚醒来之时,只觉得谁搭在自己手腕上,再一看,帘子外面坐着一个苍老的男子,因为伤了年岁,脸上的皮肤松弛,又看不真切,隐隐觉得就是个千年老妖,唬得谢青岚差点没一爪子挠上去。被傅渊握了手,宽慰了几句,这才松了口气,哑着声音道:“妾身多有得罪,神医莫怪才是。”
华神医现在的表情就跟别人欠了他好几万两银子似的,连一点笑容都吝啬得不肯给。这些德高望重的老人多半都有些怪脾气,谢青岚明白这点,也懒得和他计较,又因为低烧而昏昏沉沉的,也不去管这边。
华神医阖着眼给谢青岚把脉,眉梢雪白,忽然突地一跳,收回手道:“中毒了,让人体虚多病,现在只是刚发作,来日更严重。”
谢青岚当场懵逼了,隔着帘子看华神医,只觉得心胆俱裂。傅渊微微敛眉,道:“可有法子救?”
“中毒怕已有一两月了。”华神医理都不理傅渊,用锦帕擦着手,“说得疼人,连别人中了毒都不曾知道,看来阳奉阴违还真是没冤枉你。”又看着谢青岚道,“这毒一两日之中见不到什么成效,只是叫人体虚易病,根本被侵蚀久了,只怕来日于子嗣之事有心无力。”又抚着雪白的胡子,“不过你这发热,倒像是有些怪异。”
“又是毒?”傅渊抿紧了唇,心里怒火滔天,脸上还勉强能掌住,只是声音黯哑了许多,“华神医可能辨别出来是什么毒?”
华神医当场翻了个白眼,还怪萌的:“老夫是大夫,又不是神仙。药材之中有同种功效的那么多,你这厮叫老夫凭空说不成?”
傅渊脸色顿时僵了僵,但也知道华神医这话非虚,也不再发问,握了握谢青岚的手:“可有施救的法子?”
“就是没有也得给你找出来。”华神医冷哼道,“我华家上下四十余口的性命,若是救不回来,岂不要给这女子陪葬?”
谢青岚见华神医大有些傲娇的意思,掌不住笑起来,寻思着人怎么这样可爱。但转念,也明白傅渊必然是威胁过华神医了,心中一暖,还是说:“傅渊,你不必为我如此……”
“你好好休息就是了,别担心这些。”说着,将她的手纳回被子中,命舒忌领华神医去耳房开药方。
再次将谢青岚哄睡了,傅渊也从房中抽身而去。一路到了书房,撑起双手,他一脸的阴沉,并不复平日的温润笑容,沉声唤道:“慕珏。”
话音刚落,便有人立在了他面前,仿佛凭空出现一般,恭恭敬敬的行大礼道:“丞相大人。”
“去查,究竟是谁做的,以什么方式做的。”傅渊淡淡的吩咐,“查到了,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