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晖堂在侯府中轴线上,从西路的听闲居过去,至少要两刻钟。她们到的时候,只有大房还没到,二房和四房已经到了好一会儿,正在和侯夫人杨氏说着闲话。
杨氏即将过五十寿辰,可并不像别的贵妇那样因为保养得好而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反而微微显老。她坐在那里身姿端庄,面目严肃,深深的法令纹有种望之生畏的感觉。
自从她放手中馈以来,就改了原来的规矩,不叫小辈们每日都去问安,只逢五,逢十前去即可,也不叫媳妇们立规矩服侍,要大家都用了饭再去。
夫人虽这样要求,可儿子媳妇们却不敢怠慢,仍是晨参暮省,最后折中一番,定下每日晚请安、旬日一起用膳的规矩。
杨氏话比较少,大多时候是听别人说。
这其中,尤以二*奶*奶马氏劲头最大,一会儿一个笑话,要不就是京城里这家那家的传闻逸事,本来很小的一件事,经过她的嘴,也能说得特别勾动人心。而且还自说自乐,不时捂着嘴笑个不停,桃红色织金锦缎对襟长褙子映着耳朵上晃个不停的红宝石坠子闪闪放亮。因她不时还要卖个关子,急得三姑娘明珂和十姑娘明瑶跺脚不已,追问连连。
不一会儿,世子夫人温氏带着明瑾和明瑞急匆匆得来了。
一时间,见礼的见礼,脱衣的脱衣,端茶的端茶,一群大小主子再加上一堆儿丫头婆子们,一屋子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众人落了座,杨氏扫了一圈,看向大奶奶:“玥姐儿又病了?”
温氏忙起身回道:“是呢,早起还好好儿的,下晌说是非要去看梅花,回来就有些发热,刚吃了药睡下了,还请娘见谅!”
杨氏又道:“病了就该好好歇着,何况她那么个身子,我有什么见谅的!我这儿还有些药材,回头你拿去,让丫头们好生照料着!”
温氏用帕子拭了拭眼角,低声应了。
听说八妹妹又病了,周明珊心里也有些叹息,周明玥是大伯母的小女儿,从小身子弱,三天两头就要病倒。偏她还极喜静,性好风雅,成天拿着那些诗词册子手不释卷。要不是丫头们催着,连饭都能忘了。好的时候叫她出来动一动,三回也有两回是辞了的。
正想着明天找个时间去看看她,忽听到祖母叫她,脸上是少有的慈祥。
“珊姐儿,今日做的不错!”
杨氏话音一落,屋里众人的目光像探照灯一般全都聚集在周明珊脸上,其中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也有意味不明的,独独袁氏脸上是一副与有荣焉,骄傲满足的神情。
周明珊暗叹一声,看来这些人已经都得到了消息。
她们回来还不到一个时辰,这就是生活在大宅门里的人!
可见,她前世活得有多傻多天真!
周明珊起身平静道:“祖母过奖了,也是正好想起来那一着,不然也赶不了那么巧!何况,还得请祖母原谅孙女儿鲁莽之罪!”
杨氏微笑道:“你有何鲁莽之处,该动则动!”顿了顿,又道,“果然女大十八变,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还不到一日呢,听听珊姐儿这话说的!”
这是在说她的异常之处了,周明珊心中一动,祖母虽然是继室,可在府里也没人敢慢待,如果今儿在祖母这里过了明路,以后就算有谁觉得不对劲儿,晾他也不敢做幺蛾子!
想到这里,她更是小心,慢慢笑道:“还是祖母有眼力,孙女儿才刚刚想着以后要稳重些,让您和爹娘少操点心,就被祖母看出来啦!以后还要请祖母多多教教孙女儿呢!”
杨氏淡淡一笑,未置可否。
旁边的马氏三角眼内的眼珠子转了转,她才不相信袁氏会有这么显赫的亲戚!要真是至亲,不定得多显摆呢!可她嫁过来也有十多年了,从来都没提过!多半是显国公太夫人不好拒绝,才让大嫂她们去请安的!
而且这个珊姐儿,什么时候变得会治病,还这么能说会道了?
她轻咳一声,甩着帕子掩了掩嘴角,道:“哎呀,还是珊姐儿有孝心呀,不像咱们这些个上不了台面的,也没有修得这样的好亲戚!”说完有意无意得朝着袁氏看了一眼。
袁氏脸上瞬间涨得通红,局促得站起来,揪着衣角,吭吭哧哧回道,“娘,二嫂,我不是……之前只是没想起来……”
马氏不甘寂寞的声音瞬间挑起了周明珊的怒火!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明着是夸奖她,实际上却是把她和她娘都踩了!没有袁氏哪来的她周明珊,而且还暗指袁氏不孝,挑拨她们母女关系,这话简直是太戳心!
马氏虽然相貌平平,可是仗着说话讨巧,又因二伯父是庶出,平素最爱掐尖要强不说,还见不得别人好,而且柿子爱专挑软的捏,因着袁氏不爱和她计较,更是助长了她的气焰!
新仇旧恨,让周明珊几乎压抑不住胸中澎湃的怒火!
就是这个马氏,前世在她被骗坏了名声以后,居然要把她关到家庙里去,后来还是多亏了大伯母和母亲一起去求了侯爷,才没让她没成事!
周明珊衣袖之下的拳头握得紧紧的,脸上带着笑,说道,“二伯母真是太谦逊了,谁不知道马大人是出了名的能干啊!”
马氏之父,当初嫁女儿的时候是工部员外郎,现在仍然是员外郎,一步都没挪窝,都快成了京城里的笑话了!
“你……”
被戳中了死穴,马氏柳眉倒竖,立马就要发作,看了一眼太夫人,又咽了回去。只气得脸色发红,额头上青筋一跳一跳。
周明珊也不理她,拉着袁氏坐下,挽着胳膊轻声安慰她。
见状,杨氏挥挥手,让大家都散了。
等到屋里没人了,杨氏才长叹一声:“一个个都不省心!”
一个身穿粉紫色褙子,十四五岁的女孩笑着从内室里出来道:“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姑母还能为他们操一辈子心吗?”
“你说的也是!”杨氏轻轻拍着她的手背,“怎么样,好些了吧!”
女孩回道:“已经好多了,本也无甚大碍,只是水土不服而已,姑母放心吧!”
杨氏笑道:“那就好!不然过两天有同龄的姑娘也没法认识了!”
女孩也笑了,道:“还是姑母想着我!不知姑母喜欢什么样儿的,还有几天时间,不如惠儿为您绣个抹额吧!”
杨氏脸上先是一喜,又皱眉道:“这怎么行,你刚来,身体还没好全呢,有空儿和几个姑娘一块相处也好!”
叫“惠儿”的女孩满脸笑容,揽着杨氏的胳膊,娇嗔道:“姑母,又不费什么事儿,就这么定了啊!明儿我就去找桂嬷嬷选花样儿!”
见她如此,杨氏没再反对,叹道:“费不费事儿的我不知道吗?难得的是你这份儿心!府里这么多姑娘,就没有一个擅针线的!”
叫“惠儿”的女孩抿嘴一笑,没有答话,只是把杨氏搂得更紧了些。
两人絮絮叨叨说了些闲话,见女孩儿露出倦色,杨氏便打发人送她去歇息。
杨氏又亲自去看了暖阁的珹哥儿,见他睡的香,便放心回来,在丫鬟婆子的服侍下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