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斯吴说走就走,并且带走了家里仅有的小老妈子。院门一关,吴宅清清静静,只剩了吴秀斋同皓月九嶷。吴秀斋站在晨风之中想了想,没想出接下来的路途应当如何走,耳边听得身后房门一响,他回头一望,结果吓了一跳。
他看到了一个光着屁股的大嘴少年。
大嘴少年青白着一张面孔,像不知道冷似的,光溜溜的赤脚站在门前台阶上。对着吴秀斋一瞪两只绿豆眼,他张开大嘴,发出了四脚蛇的声音:“喂!哪里有东西吃?九嶷要饿死啦!”
吴秀斋下意识的抬手向旁一指:“那边房后是厨房……厨房里有米……”
不等吴秀斋把话说完,少年已经弓腰驼背的迈了步。吴秀斋看得清楚,只见那少年的屁股上血迹斑斑,尾巴骨处赫然少了一块皮肉。
“看来这个才是真妖精……”吴秀斋恐慌的想:“妖精和神仙到底是不一样的。”
从这一日起,吴宅的大门便不再开了。
四脚蛇忍着伤痛,一边重长尾巴,一边时常的化为人形,跑去厨房给九嶷煎炒烹炸。吴秀斋隔三差五出一次门,负责买回米面菜肉。四脚蛇恶狠狠的剁着青菜肉骨头,仿佛刀下躺着的乃是皓月——他恨死皓月了!
九嶷长久的躺在床上,起初是完全的不能动,可在饱足的吃喝了几日之后,他也渐渐恢复了几分活气。皓月不分昼夜的盘腿坐在床尾,是个打坐参禅的冷淡模样,不搭理他,但也不离开他。
这天夜里,九嶷忽然开口说了话。
他说:“狗崽子,今天吴秀斋对你说了什么?我们上了通缉令,是吗?”
皓月坐在夜色之中,距离九嶷的双腿很近:“是。”
九嶷在黑暗里笑了一下:“有趣。”
皓月抬眼望向了他:“有趣?”
九嶷的声音有点沙哑,然后中气是有的,字字句句都很平稳:“我还没有上过通缉令。”
皓月垂下眼帘,恢复了冷淡神情:“无聊。”
九嶷歪了脑袋,去看坐在床尾的皓月:“哎,小狗崽儿,我睡不着,给我讲讲你的来历吧。”
皓月眼观鼻、鼻观心,端庄如佛菩萨:“我的来历,吕清奇已经讲得很清楚了。”
九嶷又笑了,感觉皓月这个煞有介事的正经模样非常可笑:“再讲讲。”
皓月微微的一摇头:“没什么可讲的。我无名无姓,只有一个师父。师父仙去之后,我便独自行走江湖。青云山上的青云观里有位道士,名叫皓月,很善良,是个好人。所以那天我顶着他的名字,前去吴宅降妖除魔。”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然后低声继续道:“我也想做人,做好人。”
九嶷沉默了片刻,手指指尖轻轻滑过了柔软床单:“做人,做妖,都是活着,有什么区别?”
皓月问道:“你呢?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你又是如何变成这般模样的?”
九嶷对着天花板闭了眼睛:“我不告诉你。”
说完这话,他意犹未尽的调动左腿,轻轻踢了皓月一脚。对他来讲,欺负皓月乃是个乐子,他是无力起身,若是能够坐起来的话,他还想捏住对方的细脖子,把对方那个漆黑的小分头拂成乱草。
“哎。”他又开了口:“明天让吴秀斋出去探探风声,我估摸着再过两三天,我就能下床了。吕清奇这一蹄子是真厉害,也就是我,换了旁人,当场就得被他踢成两截。这样的驴,我可惹不起,所以三十六计走为上,能跑赶快跑。”
皓月沉吟了一下,随即却是反问道:“惹不起,为什么还要惹?”
九嶷很低的笑出了声音,嘿嘿嘿一大串,阴恻恻的不像好笑:“闲着没事做,救只狗崽子玩玩。”
皓月把牙一咬,颇想摁住他狠捶一顿,可念他受了重伤,很可能一捶即死,故而攥着拳头忍了又忍,他终究还是没有妄动。
一夜过后,吴秀斋出门买了肉包子白馒头回来,顺手又带了一份日报。四脚蛇自从断了尾巴之后,身体虚弱,不能时常化为人形伺候九嶷,所以皓月分担了他的差事。扶着九嶷坐起身依靠了床头,他一手拿着肉包子去喂九嶷,一手拿了报纸随意浏览。
未等九嶷吃完一个包子,他一抖报纸,忽然疑惑的“嗯?”了一声。
九嶷留意到了他的神情,于是开了腔:“看见什么了?”
皓月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吴秀斋:“直隶开了战,是白孝琨先发的兵。”
九嶷点了点头:“驴要开始打天下了。”[^[半(.*)/[浮*(生]~]www.ban浮sheng.com更新快
皓月捏着包子和报纸站起了身:“不行!我不能由着吕清奇涂炭生灵!”
九嶷斜着眼睛看他:“你想怎么着?”
皓月斩钉截铁的答道:“当然是要阻止他——起码也要把他从白孝琨身边赶走!”
九嶷伸手,从他的手中接过了吃剩的半个肉包子:“我的狗——皓月啊,好汉不吃眼前亏,现在整座北京城都归那头驴管了,咱们哪是他的对手?听我的话,咱们先跑,等缓过这一口气了,再去找驴算账。”
吴秀斋这时试试探探的开了口:“可是,你们怎么跑呢?”
皓月回头看了九嶷一眼,九嶷靠着床头半躺半坐,因为嘴里含着半个包子,所以一侧腮帮子鼓溜溜。他这些天并未少吃少喝,然而明显是瘦了,皮肤是晦暗的灰白色。真的,带着这么个半死不活的九嶷,他们可怎么跑呢?
“怎么跑”三个字摆在桌子上,让九嶷等人盘算了小半天。四脚蛇自知没有置喙的资格,所以扁扁的趴在九嶷身边,后背上顶着个大白馒头,随时预备着给九嶷吃。小半天过后,两人一妖商议出了个法子,这法子说起来堪称恶俗,总而言之四个字,乃是“乔装暗逃”,然而通缉令现在满大街的贴着,通缉令上画着两个人像,一个九嶷一个皓月,画得也是十分之像。在这种情形之下暗逃,还真是不甚容易。幸而吕清奇在明处,他们在暗处,所以嘁嘁喳喳的交谈许久之后,他们倒也定了个不甚成熟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