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少乱说,人家是鉴真法师。什么大和尚,你要是敢在扬州说这种话,当心扬州百姓们打死你。”慕皎皎一本正经的纠正他道。
崔蒲不以为意。“他本来就是个大和尚,难道我说错了?这些年我都是这么叫他的,也没见他哪次不应啊!”
慕皎皎无力摇头。
这家伙,真是没救了。
当初在扬州时,崔蒲虽说十分得民心。但和鉴真法师比起来,他还是差远了。人家那才真正叫群众基础深厚,信徒广播天下,走到哪里都拥如潮。鉴真法师少年出家,跟随诸多名师学习佛法,二十六岁便有所成就。他还通晓医学,精通本草。崔蒲在扬州任知县和知府时,鉴真法师便在主持大明寺。当初慕皎皎在扬州开医馆,他就曾遣弟子前来向她讨教医术。慕皎皎毫不藏私,弟子们便将此事告知了他,他也对慕皎皎大加赞扬,后来开坛**时还亲自给慕皎皎一家下了帖子。
鉴真法师亲自下的帖子。这含金量不可谓不重。崔蒲和慕皎皎自然乐得去给自己身上镀镀金。一来二去,双方熟悉了,慕皎皎和也崔蒲在他不讲经时也会时不时往大明寺去,当然和鉴真法师研讨佛法是不可能的,他们俩对这方面都不怎么感兴趣。鉴真法师也不以为忤,因为单是就药草和医学这些方面,就足够慕皎皎和他聊上整整一天还停不下来了。
后来扬州遭遇洪灾,慕皎皎和崔蒲率人施药消毒抵制瘟疫蔓延。也是鉴真法师带着他的弟子率先响应,这才让扬州各地的医者纷纷加入其中。百姓们见到鉴真法师出面,也大都对官府的这次行动信服了不少,没有多少人再生出事端来。
事成之后,崔蒲自然也为他们请赏了。但鉴真法师自云他只是做了自己力所能及之事,当不得赏,便将朝廷的赏赐全都布施出去给了穷苦百姓。
再后来,大娘子大郎君二郎君几个孩子都曾送到他跟前去给他诵经祈福。现在来了广州,崔蒲本来还发愁说小娘子肯定就是没得鉴真法师的祈福,所以才会这么呆呆傻傻的!结果现在好了,人马上就要过来了!
他顿时开心了。
不过再想到东渡一事,他又不免犯愁。
“每年从港口出发往外去的海船几十艘,但最终能回来的不到十艘,余下的全都遇难了。鉴真大和尚一辈子没有出过海,现在这把年纪却要东渡,你说会不会出什么事?”
能不出事吗?史书上可是记载了。他花了十年时间六次东渡,最后一次才终于成功抵达东瀛。这十年间,他尝遍艰辛却依然不肯放弃。
慕皎皎叹道:“鉴真法师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清楚。弘扬佛法,普度众生,这是他毕生志愿。现在既然有人相邀,他也没有拒绝,那便是已经下定决心了。现在咱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帮他把一切后勤工作都做好,让他放心的去。”
鉴真法师这个人,慕皎皎是打从心底里佩服的。
他们初去扬州时,他就已经是大明寺高僧,手下培育出弟子无数,在江淮、长安等地皆有分布,真正是桃李满天下。但是和慕皎皎以及崔蒲在一起时,他却是一点架子也无,每次向慕皎皎探讨医药学时态度更是谦卑至极,每次学到了新东西还会对慕皎皎连连道谢。尊她为师。
这一次,便是日本留学僧荣睿、普照从东瀛抵达新唐后,先是在长安、洛阳等地研习佛法,深为新唐王朝高深的佛法所震撼。两个人便生出了想要邀请新唐高僧前去日本传播佛法的意愿。然而在长安、洛阳这些地方纷纷碰壁后,他们去年来到扬州,听完鉴真法师的法会后,便恳请大明寺圣人东渡日本,为东瀛百姓们传授真正的佛教,为日本信徒授戒。
当时他们的话一出,大明寺众僧解“默然无应”,唯有鉴真念了声佛号。主动站出来道:“是为法事也,何惜身命”。便决意东渡。
虽然只有短短不足十字的话,却已经将他的心意表达得一清二楚。
这样的得道高僧,如何能让人不心生敬佩?
崔蒲也只能长叹一声。“你说的是。算了。这大和尚真找死,咱们也拦不住他。他要是真在海上葬身鱼腹,那也是那些大鱼们的造化,说不定他的肉身也能渡那些鱼儿跳跃龙门,得道成仙呢!”
这都说的什么跟什么?你好好的担心就不能用正常的语句表达出来吗?慕皎皎无力摇头。
到得年底,鉴真法师果然率领徒弟四十余人到了广州。
崔蒲和裴经略使一行人主动前去珠海港迎接。
时隔两年再打照面,鉴真法师依然是那般慈悲谦和。见了崔蒲,他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崔刺史。两年不见,你的官位又进益了。”
“两年不见,您的佛法也更高深了。”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崔蒲也给足了他面子。
“哪里哪里。贫僧平日无事。也就只有念念经,佛法若是倒退,那才是无颜面对世人。不过你们夫妇来了广州依然一心为百姓谋福祉,可见俗世修行日日不落。贫僧才是真个佩服。”鉴真法师慢条斯理的道。
即便只是闲聊,他也说得是字正腔圆,吐气饱满,叫人听在耳中只觉得浑身舒坦得紧。
裴经略使见状又不由一惊。“鉴真法师同崔刺史是故交?”
“不算不算,只是偶尔有点来往罢了。”崔蒲忙道。
鉴真法师也笑道:“可以这么说。不过,真正算下来的话,贫僧应当要尊刺史夫人称一声师傅才是。此次来广州,贫僧也还有许多问题要向师傅请教。”
我的天呐!
这下不止裴经略使,就连同一同过来迎接的各地知府、以及岭南道上的各级官员听到这话,都纷纷倒抽一口凉气。
鉴真法师是谁?新唐王朝数一数二的得道高僧!他为人和善低调,四处弘扬佛法,对于劳苦民众的请求从不予以拒绝,是货真价实的怜悯百姓、慈悲为怀,和河间郡王那假模假样的和善完全不是一回事。但是得道高僧也有得道高僧的架子,虽然他一向平易近人,但从来都是宝相庄严,让人远远见着便心生敬畏,不敢亵渎。
现在他们这些朝中大员看到他,也只敢虔诚的和他打招呼。可是到了崔蒲这里,这两个却跟老朋友似的闲聊上了!鉴真法师的态度比平时更加谦和,甚至还主动说出来奉慕皎皎为师的话来,这就足以说明他和崔蒲一家子关系不浅了!
他们算是明白为什么崔蒲能够在扬州如鱼得水了。
能得到鉴真法师首肯、而且皆为至交的人,这品行绝对没话说!
一瞬间,所有人都在暗自庆幸他们没有和崔蒲对着干。裴经略使更是大大的喘了口气这个崔蒲真是个宝贝。和他相处的时间越长。从他身上能挖出来的宝贝就越多。而对他知道得越多,就让人对他越是佩服得厉害。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
他再一次确认这个人年轻人以后绝对前途无量。三十岁的刺史已经是世间少有,但对崔蒲来说,这个官职他完全当得起。甚至以后,只怕他还会一再让人大跌眼镜。现在,他已经决心要等着看好戏了!
其实这次各地知府主动过来迎接鉴真法师,便是想请他去自己的地盘上讲经传法。只要能将他请过去,这也算是履历上极为光彩的一笔,至少聚拢民心的效果是极好的。
不过现在看来,他们觉得他们还是巴结崔蒲更有用些。
但是崔蒲这次过来也是有目的的!
“法师,您知道的,我夫人今年又给我添了个小娘子。您说……”
“府上又多了位小娘子?恭喜恭喜!”鉴真法师当即贺喜不迭,“之前崔刺史和夫人所生的小郎君和小娘子,贫僧无一不给颂过经。现在既然又多了位小娘子,贫僧自然也不能厚此薄彼。”
也就是说,他已经决心要先去广州给小娘子诵经祈福了!
几句话的功夫,又让在场所有人对崔蒲和鉴真法师的认知上了一个新台阶他可不止是对崔蒲以及慕皎皎好,他甚至连崔蒲和慕皎皎的几个孩子都关照上了!真是连才刚出生、他素未谋面的小娘子都是如此!
这得是多铁的关系,才能让他放下正在翘首期盼他的岭南百姓。而先去给这个小娘子诵经?
他们决定了!回头他们就去和崔蒲说好话,千万要让崔蒲把他们的地方排在前头,让鉴真法师给小娘子祈福完毕后就去他们那里讲经说法!崔蒲说的话,一句顶上他们一百句!
现在的崔蒲才懒得理会他们。
他连忙将鉴真法师领到广州,这些日子鉴真法师就先在刺史府上住下了。至于宣讲佛法,自然也是从广州城开始。
当然了,他的小娘子得排在宣讲佛法之前!
及到刺史府,慕皎皎便带着孩子们迎了出来。
双方自然又是一番见礼。》≠miào》≠bi》≠gé》≠,
鉴真法师率领徒弟们和慕皎皎厮见过后,目光落在她身旁的一溜三个孩子身上,顿时含笑点头:“两年不见,大娘子和两位小郎君越发出挑了,这般人品气度,日后必定都是人中龙凤。”
“借您吉言。”慕皎皎含笑将小女儿抱上前去,“现在,还烦请你帮我家小娘子看一看。”
“这是自然。贫僧同你们一家有缘,和小娘子的缘分自然也是割舍不断的。”鉴真法师笑着,当目光一抬,对上小娘子甜甜的笑脸时,他却是面色一凝,连忙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再睁开眼时,他的神色已然肃穆无比。
崔蒲和慕皎皎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
“大和尚,我家小娘子没事吧?”崔蒲小心翼翼的问。
“没事没事。”鉴真法师连忙摇头,又念了声佛号,“贫僧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有福相的人。原本当初见到崔刺史和刺史夫人,贫僧就以为人的面相不过如此了。但是现在看来,小娘子竟是比你们更胜一筹。这个孩子将来必定是有大造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