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家眷到了府衙,小四儿和胡三大大方方指挥着裴五老爷带来的人给他们拆卸行礼,崔蒲则暗搓搓的又钻到了慕皎皎身边。
慕皎皎无语看着他:“裴五老爷他们还在外头等着?”
“是啊,我说我要看着人放我的书,就先放他们在前头坐会。等这里收拾好了,我再去见他们,顺便再一起去魏氏酒楼吃饭。”崔蒲笑嘻嘻的道。
慕皎皎摇头。“没见过你这样待客的。初来乍到,就这么不把地头蛇给放在眼里。”
“切,他算什么地头蛇?要说地头蛇也得是他老爹还差不多!再不济,他阿兄也行啊!”崔蒲不屑撇唇,“还有那个管家,谁知道是经略使府上四等还是五等的玩意?还敢来我跟前装模作样,真当我傻呀?当初阁老府上的大管家什么气派,当我不知道吗?至于那群乡绅就更可笑了,就这点身价。也就只能来给他捧捧场了。这伙人想忽悠我把人给交给他们?我还没给珠海驿馆的百姓们一个交代呢!”
他的说法,慕皎皎深表赞同。
这位裴五老爷做事的确不地道。就摆了这么一个看似光鲜亮丽的龙门阵,就想骗他们乖乖将裴九郎君交出去。他们要是真信了,那以后在整个岭南都别想抬不起头来了!
“果真有其父必有其子。当儿子的是个蠢货,当爹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崔蒲又忍不住吐槽。
慕皎皎连忙捂住他的嘴。“你小心点,当心隔墙有耳。”
“有耳又怎么样?谁怕谁?他们要敢卖了我,我就把他们全都提脚卖了,再花钱买新的去!”崔蒲不以为意。
他还真是越来越嚣张了。这气势裴五老爷远远及不上。
大娘子在一旁看着,赶紧就竖起大拇指:“阿爹好棒!”
“那是。大娘子你也要记住了,不管以后对上谁,你都要记住你是博陵崔氏的娘子,圣人亲封的河内县主。谁瞧不上你,你就不用讨好他。到头来,谁要讨好谁还不一定呢!”崔蒲连忙就又开始给女儿灌输思想。
大娘子连忙点头,一本正经的记下了。
慕皎皎彻底看不下去了。连忙就把他给赶了出去。
崔蒲好生哀怨。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哎,你现在是越来越凶了,越来越凶了!”
我要是不凶点,还不知道你会无法无天到什么地步呢!慕皎皎没好气的想着,便又对他吼道:“还不赶紧走!”
“这不是就去了吗?”崔蒲小声说着,可算是将两只脚都挪出门去。
初来乍到,慕皎皎自然要忙着将各处屋子都收拾出来,再认识认识府里的丫头婆子等等。这一忙两三天都不止。
崔蒲到了前头,立马就被裴五老爷一行人给拉了出去。酒席之上,这群人又轮番给崔蒲灌酒,然后话里话外诱导崔蒲松口将裴九郎君给放出来。
崔蒲是酒照喝,东西照吃,嘴上也和他们嗯嗯啊啊不断搭话。但至于把裴九给放出来?他没听到!
一顿饭下来,他酒足饭饱,歪歪倒倒的坐上轿子回府衙去了,裴五老爷一群人却是愁眉苦脸,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五老爷,这么下去不行啊!这个新知府明显就是软硬不吃,咱们拿他也根本没有办法。”有人小声道,“不然,还是请老太爷出马吧!”
“老太爷要是能出马,我至于还叫你们来帮忙吗?”裴五老爷没好气的道。
大家瞬时无声了。
好半天,才有人提议:“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再想想其他法子吧!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我就不信,我们这么多人,还玩不转他这个初来乍到的小子!”
其他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说起来,崔蒲的年纪真是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原本以为,这都已经是他的第二任知府了、加之现在又兼任了市舶使,这个人年纪应该不小了的。结果等见到崔蒲的脸,他们全都惊呆了。酒席上再一问年纪,崔蒲也才二十八岁,还不满三十!这许多人家里都有年纪和崔蒲差不多的儿子,想想自家儿子那一事无成的德行,再看看崔蒲进退有据不卑不亢的表现,他们心里不能不服。
年纪轻轻就到了这个位置,可见他的本事有多厉害。
再看看他今天对应裴五老爷的那几番表现,大家心里更是暗叹这个新知府不一般啊!裴九郎君这次可是踢上一块铁板了,这事接下来只怕不能善了!
不过,他们可不敢把这话说出来,现在也只能徒劳的劝着裴五老爷。
裴五老爷心里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他虽然不聪明,可也不傻。崔蒲今天的表现分明就是打算要把事情给追究到底了。而自己今天这悍然一击都没有让他服软退缩的话,以后想让他再低头就更难了!
摆摆手,他有气无力的道:“罢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们都回去,改天我们再聚聚,想想别的法子。”
大家各自告辞,裴五老爷也骑上马,慢悠悠的往经略使府上去。
现在的他早没了上午去城门外迎接崔蒲的气势,只是耷拉着脑袋,有一下没一下的抽着鞭子,让马儿往前溜达。
好容易回到府上,他才下了马打算回房去睡个大头觉,不想府上的大管家就出现了。
“五老爷,老太爷叫您过去。”
裴五老爷立马一个哆嗦!
“阿爹还没睡吗?他这个时候叫我去做什么?府上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老太爷一直在等着五老爷您回来。”大管家只道。
裴五老爷顿时抖得更狠了。
大管家这话,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老太爷知道他今天干什么去了,而且极有可能连事情的结局都知道了!现在他叫他过去,是打算打他还是骂他?
然而心里再害怕,他还是老老实实的随着大管家往裴经略使卧房那边去了。
大管家只带他到门口。给他推开了门:“五老爷,请进吧!”
裴五老爷点点头,便抖抖索索的跨步进去了。
现在已经是二更时分。裴经略使房中只点着几根蜡烛,勉强照得清路。昏黄的光芒投射出来,便使得屋子里更蒙上了一层阴森恐怖的色彩。叫裴五老爷浑身鸡皮疙瘩直往外冒。
他小心的搜寻者裴经略使的方向,嘴里小声叫着:“阿爹,儿来了。阿爹,您在哪?”
“终于回来了?”
低沉苍老的声音忽的响起,又吓得他一个哆嗦,双脚都差点跳离了地面。
赶紧往那边看去,他艰难挤出一张笑脸:“阿爹,儿回来了。”
“今日你带着那么多人去和新知府打交道,最终结局如何?”裴经略使背对着他问话。
裴五老爷脸上一红,讷讷的低头不语。
裴经略使便是一声冷笑:“又败了。是不是?”
“……是。”
裴经略使这才回头,一双苍老却依然光芒炯炯的眸子冷冷凝视着他:“我早交代过你,不要再管这件事。你偏不听。现在,当众丢人现眼了,你满意了?”
裴五老爷羞得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儿错了。儿给阿爹您丢脸了。”
“你丢的可不是我的脸,你能丢的只能是你自己的脸!”裴经略使喝道。
裴五老爷又一噎。
裴经略使便又冷哼:“怎么,你是不是打算让我接了你的话,然后就将话头转到新来的知府将我们裴家不放在眼里上去,再怂恿我去帮你们出头?”
裴五老爷脑袋都快垂到胸口去了。
“糊涂!愚蠢!”裴经略使破口大骂,“这个新知府是什么性子、什么来路,你们都还没摸清楚就敢上门去找事,现在被人给反耍了,纯粹就是你们自找的!你们活该!这个锅我可不帮你们背,我也已经让管家告诉全族的人。暂且按兵不动,不要再和新知府起冲突。”
裴五老爷顿时眼前一。
裴经略使这么说,那就是断了他最后求助的路子,是决心眼睁睁看着他们父子丢人到底了!
“阿爹,您这是要眼睁睁的看着九郎被新知府给折磨死吗?他可是您的亲孙子啊!”他无力低叫。
“正因为九郎是我亲孙子。所以我才没有横加干预。你信不信,这事咱们裴家人越是插手,后果就越遭,丢脸的人也会更多!”
裴五老爷一怔,裴经略使便摇头。随手抓起手头一份资料扔给他。“你先看看这个新知府当初都干过什么事再说吧!”
裴五老爷赶紧捧起来就看。室内光线不好,他看得十分的吃力。不过,当翻过一两页后,他的注意力就被纸上的消息给吸引住了,早管不了光线不光线的问题了。
用了一盏茶的功夫将所有资料看完。他的脸色就已经不止是苍白那么简单了。
“这个新知府,他居然……居然……”
“居然这么胆大包天是不是?”裴经略使接话,“没错,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无法无天,随心所欲。而且最擅长以小博大。他的顶头上司,只要和他意见不合的,最终都会被他给扳下马。就连武惠妃和李林甫都能在他手上栽了跟头,你觉得我区区一个岭南五府经略使,和圣人宠爱多年的妃子还有当朝中书令相比,谁更厉害?”
裴五老爷当即膝盖一软,就扑通一声跪下了。
“阿爹,儿错了!”
“现在知道错了还不晚。”裴经略使便道。
裴五老爷一听,觉得似乎还有戏?“阿爹,您这话什么意思?”
“你呀。凡事多动动脑子,别一天到晚的想那些鬼主意,我也就不至于把你留在身边,你也就不必日日羡慕你阿兄他们在外头的风光了。”裴经略使叹息着,“你只要想想。新知府给九郎定下的罪名是什么就知道了。”
“他不是说,九郎是惯犯,是想借助新知府的名号倒租驿馆里的房子牟利吗?”裴五老爷小声道。他也是借此做文章,想骗崔蒲把儿子还给的。但是失败了。
“这件事里头,他可曾提过我、提过你、提过裴家?”
“没有。”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巴巴的自己把脸凑上去给他打?”
啊?裴五老爷可怜的脑子一时半会还转不过来。. 首发
裴经略使又叹气:“新知府这样给九郎定罪,也就是决心只把事情约束在九郎一个人身上,并不牵连旁人。而且,他都没有挖出九郎的身份,更没有大肆宣扬此事。只是明言告知百姓们他会重罚九郎,你当他就真不知道九郎什么身份了?换做是你,你还没上任,就已经有人到处败坏你的名声,你不生气?你不想将此人千刀万剐?他只是想好好在九郎身上出了这口恶气。这已经是够给我面子了!”
“啊!”裴五老爷终于反应过来了,顿时老脸更羞臊得不行。
裴经略使再摇头叹息:“所以眼下,咱们谁都别动,让他出气就是了。等他气顺了,咱们再去将九郎接回来,这事就好办了。”
裴五老爷赶紧点头。“是,一切都听阿爹的!”
“好了,你回去歇着吧!这些天老实点在府上待着,就别在出气见你那群狐朋狗友了。”裴经略使又道,语气中带着深深的嫌恶。
裴五老爷连连点头,转身就跑。
等儿子走了,裴经略使便又捡起那一叠纸,一面翻看着,一面叹道:“崔蒲……新知府……我定是要会会他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