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该用膳了。”
崇祯木偶一般地坐了一上午后,太监王承恩在一旁小声说道。
“朕没胃口,你且退下吧。”
崇祯摆了摆手,一脸厌烦的神色,半点也不想与他说话。
王承恩一脸无奈,只能应是一声,便躬身而退。
说起来,崇祯皇帝堪称明朝中最为清苦的皇帝,也不为过了。
自崇祯八年时,凤阳祖坟被掘后,崇祯大哭向太庙告罪,从此穿布衣、吃素食。官员们劝导他不必对自己如此苛刻,都遭到严词拒绝。
次年六月,他的外祖母梦见孝纯皇太后,要她转告皇上,除了祭祀、忌日以及初一、十五照例“斋戒”外,其余日子可以开荤。为此,他特地诏告臣民,从六月二十二日开始,不再吃长素。
虽然恢复了荤食,朱由检与皇后周氏仍然坚持每月有十天吃素“持斋”。这对于一向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帝后来说,实在是一大考验。
当然,朱由检的生活节俭刻苦,并非仅仅出于家庭生活方面的考虑,更多的是源于忧国忧民的思量,似乎是他的一贯态度。
他即位不久,面临国匮民穷的烂摊子,毅然宣布停止苏杭织造(专供宫内绸缎的官办机构)的活动,理由是:不忍心困扰一方人民。
复从崇祯八年起,周皇后身体力行,命太监在苏州收购棉花纺车二十四具,送进宫内,教宫女纺纱,培养勤劳节俭的风气。
虽然因为北方的宫女无法学会江南村姑的细巧手艺,终于不了了之,但是“天宫吹入纺车声”,不能不说是紫禁城内的旷古奇闻。
根据户科给事中孙承泽的记载,主管宫廷膳食的光禄寺报告的崇祯十五年皇室膳食开支,是这样的:
皇帝膳食每月银子一千零四十六两;
皇后膳食每月银子三百三十五两;
皇贵妃膳食每月银子一百六十四两;
皇太子膳食每月银子一百二十两。
这些当然是一个不小的数字,但与万历时期相比较,已经大为节俭了。
特别是到了崇祯十六年九月,朱由检考虑到财政困难,带头节约,宣布他的膳食费用减去一半,后妃等减去十分之四,宫女太监减去十分之三。
一个月以后,他再次提倡节俭反对奢侈,自己以身作则,除了坚持以前宣布的“减膳撤乐”之外,规定只有重大节庆典礼可以使用金银器皿,日常生活一律改用锡器、木器、瓷器,希望大臣们仿效。
如果今后依然置若罔闻,奢侈靡费,必将严惩不贷。
这其实是他的一贯风格,从他登极以来,始终保持俭朴的美德。
当时担任翰林院编修的吴伟业这样记载:后宫无论每月的宴会,还是每季的宴会,以前外戚或者出嫁的公主都按时送来食品,崇祯皇帝即位以后,特地下达圣旨予以禁止。
崇祯元年始,宣布停止苏州织造以来,皇上经常穿着多次洗涤的旧衣服,袜子都缝上了布袜底。
他时常说:朕正在号召天下由奢侈回归朴素,要让后辈知道艰难,难道可以不从自身做起吗?
这类事例很多。
当时担任给事中的李清在《三垣笔记》中说:皇上担忧国家财政拮据,把后宫几十年储存的辽东人参,拿到市场上去出卖。李清曾在市场上买到一些,全是上佳的野山参,质地坚硬,口味隽永,与一般人参截然不同。听说此次人参贸易,可以获得白银数万两。
王誉昌《崇祯宫词》讲了这样一件小事。某一天,皇上去听老师讲课,所穿内衣袖子已经破损,露在外面很不雅观,不时地把它塞进去遮掩。目睹这一细微动作的“讲官”对他说:身穿破旧衣服虽然过于节俭,却是美德,何必掩饰。
为此,后人有诗赞叹道:圣德惟应俭是求,不遑袨服为身谋。就间损益通为计,寸积须成万里裘。
在皇帝严格自律作风的感召下,后宫出现了以往罕见的清静朴素风气,丝毫没有濒临亡国的那种醉生梦死的颓废景象。
正如吴伟业《绥寇纪略》所说:皇上在深宫之中,不苟言笑。他的太子和其他子女的言行,都以礼法为准绳。因此后宫没有玩弄珍珠宝玉的娱乐,没有声色歌舞的演出,闲暇时,只有古琴优雅的声音缭绕。
皇上说:这种琴声足以娱乐心神,胜过其他音乐。
这位一直严于律已的皇帝,会把国事搞得这样一团糟,这历史真是充满了吊诡。
崇祯心里迷茫至极,为什么自已如此克勤克俭,如此奋发向上,为何这国事还这般蜩螗沸羹,局势越来越崩坏不已,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近乎无解的问题,让皇帝心情极糟,却找不到问题的答案。
而今天,除了因为国事纷乱,让崇祯无心用膳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崇祯收到了一封李啸的来信。
李啸在信中,除了向皇帝详细禀报自已扫灭金州,将赫图阿拉城全城屠灭,毁为平地的功绩外,另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向皇帝郑重提醒,不要轻易向清朝议和。
李啸说道,现在我大明虽遭重创,但自已也狠狠地打击了清廷,故而从整体来看,明朝虽然大输,但清庭亦是打了个大败仗,吃亏不小。
所以,皇帝没必要丧失信心,没必要被清人吓破了胆子,更不必被清廷牵着鼻子走。
李啸向皇帝保证,现在清廷虽在辽西大胜,但因为金州与赫图阿拉皆遭毁灭,故不必担心清军还会乘胜南下。
在他看来,清军就算想再入关作战,也得休息极长一段时间,所以,明廷完全没必要被清军吓怕,就慌不择路地签下议和条款。
李啸写这封信,其实也是基于他知道明末的真实历史进程,才提前防微杜渐地,向皇帝发出这封信,算是作为提醒。
崇祯皇帝本是个犹豫不决没主见的人,见到李啸这封信,不觉让他更是了无胃口,烦闷不已。
而就在此时,有兵部尚书陈新甲求见。
崇祯犹豫了一下,还是召见了他。
陈新甲一见到皇帝,立即扑通下跪,伏地不起。
崇祯见他这幅模样,心下猜到了他必定是有番刺耳的话,想对自已说,心情不觉愈发烦躁,却又不好发作,只能冷冷地说道:“爱卿,你有何话,大可一一奏来。”
陈新甲长吸了一口气,从地上直起身来,拱手禀道:“皇上,恕臣直言,现在松锦之战后,我大明一败涂地,若不赶紧想出对策,则臣只恐……”
后面的话,陈新甲刻意中断了,而且皇帝听到这里,已是一脸阴沉。
他当然知道,陈新甲接下来,想对他说什么,自松锦大战结束以来,这样的话题,已成了皇帝心头一块屡被揭起又无法痊愈的伤疤。
陈新甲缓缓抬起头来,对崇祯道:“皇上,臣有一策,不知当不当讲。”
“你说吧。”
“皇上,现在我大明松锦之战大败,兵力残破已极,实在再无能力同时对抗鞑子与流寇了,臣请皇上同意,抓紧时间,去和鞑子议和,以免两面受敌,最终局面不可挽回啊!”陈新甲一脸痛苦。
崇祯听到这议和二字,不由得又紧紧皱起了眉头。
他几乎在瞬间,就想到自天启年间开始,前几次与清廷议和的结果,无一不是以失败而告终。
尤其是上次,郑重其事地让李啸派出使者出使清廷,连协议都谈妥了,最终却也碍于脸面与朝议,此事也不了了之。
见皇帝犹豫不决,陈新甲又颤颤地说道:“皇上,现在乃是非常时刻,为保国家根本,皇上万勿犹豫啊,想那宋辽故事……”
“住口!宋辽故事,如何可与现在的局势相比。”皇帝厉声打断了他的话。“现在清廷挟大胜之余威,若要议和,必会百般要求,来个狮子大开口,我大明现在国力衰落,这些条件,又如何承受得起。再说了,唐国公接连扫灭金州,攻克赫图阿拉,亦对清廷严重打击,又如何可这般挫已之志,而扬敌之威呢?”
有李啸的信件作提醒,皇帝对现在的局势,有一点还是看得很清楚的。
那就是明清议和,与宋辽故事,根本就没可比性,最根本的一点就是,假如议和成功的话,试问一下,刚刚经历了松锦大败,十三万明军全部覆灭的明朝,还有啥实力,能让满清遵守议和的承诺?
所以皇帝还是很清楚地知道,不能乱拿宋辽澶渊之盟来与现在做比较。
在历史上,澶渊之盟后,宋辽是一百多年没有爆发战争不假,事实上宋朝根本就没有能力阻挡辽军对宋边境的扫荡,要有能力的话怎会给辽岁币呢?
还有澶渊之盟不久后萧太后就死去了,随即辽向高丽开战双方打了十多年,顾不上对付宋朝可不是他不想开战,后来辽不是先后强迫宋朝增币和割地了。
再说明清议和的条件,恐怕谈得再好,也得给满清财物补偿吧,象那样减弱自身实力,白白增强对手实力的做法,实在不是啥好办法。
当初,袁崇焕想和皇太极议和时,满清当时正是一个内斗高峰期,皇太极地位不稳,几大贝勒明争暗斗,仅仅名义上是大汗,实际上和其他三大贝勒平起平坐,在这样的情况下,皇太极的行为,必须要以遵循大多数人的意见,否则可能位置不稳。所在在那个时候,只要他没发神经,就绝对不会是真心和明朝议和的,再说当时满清内部,也是根本不可能同意议和的。
所以,现实地说,在目前阶段,再由自已提出,去向满清议和,根本就是错误的,明朝在军事层面,已经与满清的差距太过巨大,根本没有能力保证满清会遵守协议,将来满清搞小动作,或者干脆毁约的话,吃亏的肯定是明朝。
要知道,在真实历史上,满清开出的和平条件是这样的。
《清太宗实录》记录了皇太极给的条件:
第一,两国有吉凶大事,须当互相遣使庆吊;
第二,每岁明朝馈清国金万两,银百万两,清国馈明人参千斤、貂皮千张;
第三,清朝一方的满洲人、蒙古人、汉人,朝鲜人进入明境者须捕送于清;明之叛人进入清境者亦须捕送于明;
第四,各君其国,以宁远双树铺中间土岭为明国界,以塔山为清国界,以连山为适中之地,进行互市贸易。
不过皇太极也侮辱到:“若不愿和好,再勿遣使致书……约九月不至则治兵。”
大意就是要么你现在马上给百万两银子,要么我到了冬天自己来取。
说得难听点,就是给了百万两银子,是不是皇太极冬天就不会来中原劫掠了呢?这个却是难说。
皇太极可没给过保证,说在将来能与明朝保持多久的和平关系。
这个条件,实在太过苟刻,要知道,在松锦大战后,明廷还能弄出百万两银子,还和个屁啊!早就再从内地调派军队接着打了。
要知道,宋辽议和也不过10万两啊,而且还拖了很长一段时间,满清这个狮子大开口,要价确实够狠。
更重要的是皇太极已经急不可耐的表示,只要九月银子还不到,自己就要动手来抢,明廷哪去弄银子,像李自成一样在京城公开抢劫吗?
另外,即使崇祯想尽办法,哪怕当掉内裤,换来一百万两银子,换来的一纸和约,能有什么真实价值,却也是难说得很。
当然皇太极也不是什么都没许诺,只要9月前给银子。那么今年就不来南方打猎了。
至于明年,后年……那么远的事,我又怎么知道呢。
没想到,李啸的这封信,让历史拐了个弯,崇祯没有如历史上一样,同意陈新甲的提议,然后派出使者向清廷去议和。
听了皇帝的话,跪在地上的陈新甲,一时目瞪口呆,无以回话。
“皇上……“
崇祯摆了摆手,对陈新甲厌烦地说道:“议和之事,先不必说了,你且退下吧。”
“呃,微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