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波云诡
余书元看叶城主兴冲冲离去,心头一阵寒意。一开始没有往深处想,往深里转了两个念头,发现事情越来越复杂。貉怪在武梁城经营许久,不可能在城主府没有暗线,此时也许已经得到了线报。叶师叔此去,有两种结果,一种是貉怪已经溜之大吉,走为上计了。一种是潜逃之时,被叶师叔拦住,一番争斗,或带伤遁走,或被当场击毙。若是前者,只能说止水潭消息灵通,因势利导,算计周详。若是后者就耐人寻味了。
那日张承歌适逢其会,赶上楚天阔启动天幕阵闹事。他素有急智,几句喊话,解了禹管事燃眉之急。事后,禹管事大为感谢,还奉上一大笔财物。张承歌毫不客气地笑纳了。禹管事正为寻找溪君的事急破了头,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思,问张承歌可有什么办法。揭秘破案却非张承歌所长,不过这小子胆大包天,心想李云泽被官府抓走了,大牢可是好进不好出的地方,自己在这里两眼一抹黑,还得靠燕归楼救他出来。再说,提点几句话已经获得不少钱财,要是帮忙找到人,岂不是报酬更多?柳叶的嫁妆都能攒够了。当即拍胸脯应承,说这事难归难,也不是没有办法,一定会尽力。不过要是去找人,就没工夫去救自己兄弟李云泽了。作为交换,燕归楼得想办法把李云泽救出来。禹管事哪怕一丁点的希望都不愿意放过,况且李云泽又是受牵连的,救他本就应该,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又给了张承歌一笔钱,作为花销。张承歌大喜,把柳叶安顿在燕归楼,就回了钱家。
张承歌也不是全然瞎扯。在听说人被掳走的时候,他一下子就想到了钱家的那几个护院。他自小混迹市井,饱尝辛酸冷暖,练就了一副看人的本领,凭感觉就能感知出一个的善恶凶仁。那几个护院,身带凶气,八成背着人命官司。他们进城之后没多久,就发生了这样的事,说不定真跟他们脱不了干系。
当天,张承歌就回了钱府。钱府中一如往常。张承歌寻思,费尽心思去打探别人,不如引诱别人来接近自己。当天晚上,张承歌趁值夜的时候,悄悄对一名护院说:“大哥,有人托小弟带个话,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说完,咧嘴一笑,巡逻别处去了。那名护院面上不明所以,心底里惊疑不定。越是心里有鬼的人,越容易疑神疑鬼,张承歌拿捏的很到位,无头无脑的一句话,让那护院浮想联翩。
不过,事情走向完全出乎张承歌意料。第二日刚醒过来,睁眼看到一屋子人。那队护院将他围在正中,一个个面色不善地望着他。张承歌唬了一跳,本以为他说的没头没脑,对方也只会派个人来试探试探。看现在的架势,一言不合,就要被杀人灭口了。一名叫王奎的护院对张承歌道:“小兄弟,别怕。你昨天带的话收到了,兄弟们想听你往明白里说说。”张承歌伸了个懒腰,脑子飞转,大大咧咧地道:“那小弟就直说了。这块肉兄弟们馋了好久了,码头也拜了,盘子也踩了。正准备动手,几位哥哥来了。嘿嘿,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王奎沉吟了一下:“大水冲了龙王庙,我们兄弟也是冲肥肉来的。”随即疑惑地道:“兄弟们就在附近觅食,左右的邻居也都略知一二,怎么从没听说过小兄弟一伙?”张承歌正准备编瞎话,随即反应过来,对方是不是在诈自己,也疑惑地道:“这话也是小弟想问的。附近的蒋门寨、吴哥会、常刘寨,大家都打过交道,就是大哥们几位没听说过。我们老大就怕有什么误会,才派小弟来探探虚实。”所谓的蒋门寨、吴哥会、常刘寨全是他信口胡诌的。王奎先是一愣,下意识的想转头去看,随即强忍住,装作不舒服扭了扭脖子。这个动作被张承歌捕捉到,眼角余光扫到王奎转头的方向,正是黄俊杰所在的位置。黄俊杰一直在观察张承歌,见他神色自然,眼珠里看得出狡黠,却全无惧色。不由得对他的话信了七八分。王奎道:“既然兄弟们有意,不如这样,咱们联手,利益均分。如何?”张承歌一听,大摇其头:“道上没这规矩。要么我们兄弟奉上程仪,几位大哥另觅别处发财。要么几位大哥表表心意,我们兄弟让路。”这是他以前听到的黑道规矩,但凡两伙盯上了一家,绝不会合作,而是通过协商,一方给另一方让路,另一方给些好处,让别人不至于白费功夫。黄俊杰听到他对诸般规矩门清,又是同自己等人一起进的钱府,对自己等人的根底应该知之不详。只要能确定这一点,其他的管他想干什么。朝王奎使了个眼色,王奎会意,狞笑一下:“小兄弟,哥哥带你去个地方!”张承歌未及反应,一个手刀落在颈后,脑袋一懵,昏了过去。王奎道:“黄老大,要不要拿这小子做饵,把那伙人除掉?”黄俊杰道:“无须那么麻烦。谁知道这小子去过哪些地方?”一名护院道:“回黄老大,这小子别的地方都没去过,燕归楼去过几趟。最近一次是在昨天。”“昨天?”黄俊杰声音一紧。那名护院一哆嗦,战战兢兢确认后,黄俊杰死死盯住张承歌,半晌无言。其余护院看到他的神情,大气也不敢出。黄俊杰嘴角渐渐绽出一丝冷笑,对左右道:“你们去吧。这小子交给我了。”众人走后,黄俊杰面色变换不停。脑海里画面变幻,一会是一群孩童在水边嬉戏,一个接一个从高高的岸上跃进水里,水花和欢笑一起扑腾;一会是一群少年深夜里去抓黄鳝,亲手抓的鱼,偷来的酒,何等快活;一会是一群青年被困在在一间密室里,为如何破解师傅布置的难题,争得面红耳赤,又同心同德。想到师傅,就想到不久前受到的严厉斥责。这顿斥责虽然让他痛心,更让他难受的是挨这顿斥责的原因。他不明白,明明亲如兄弟,怎么毫无征兆,就要你抢我夺、反目成仇了。最终,黄俊杰看着张承歌道:“不管你是哪一边的人,刚好借你的嘴透个消息。”之后叹了口气,满面狰狞地道:“我一直拿你们当亲弟弟看,没想到你们竟然在背后阴我,嘿嘿,不要以为只有你们聪明!”
张承歌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在一个脏乱的小房间里,身旁身下都是废弃的杂物。坐起身来,只觉后背硌得生疼,这也提醒了他检视身上是否受伤。弯下头一看胸前,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胸口处满是血污,已经变成了干黑的硬块,残留的血腥气若有若无,心口衣服上的破洞提醒他,血是从他体内流出来的。张承歌脱口骂道:“他奶奶的,老子还没活够呢!”旋即又骂自己狗胆包天,瞎管闲事。骂了几句,觉得不对,好像没有受伤疼痛的感觉。颤巍巍一摸心口,胸前有异物,掏出来一看,是一个鱼鳔样的薄皮袋,拳头大小,上面破了一个洞。再一摸胸口皮肤,好好的并无伤口。浑身抖动一下,也无疼痛之处。一下子乐了起来:“他奶奶的,谁跟老子开这种玩笑。”他有点明白过来,有人在皮袋中装满了血,放在他胸口,再连着衣服刺破,乍一看,就像心脏被刺穿,往外喷血一样。想通这点,寻思:谁这么无聊,让老子诈死,是黄俊杰,还是那个王奎?八成是黄俊杰,那伙人里头他是老大。也不一定,说不定是他下令杀人灭口,动手的人看自己长得俊,就发了善心。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想半天没个头绪,头一甩,不想了,他奶奶的,只要活着就好,赶紧逃走要紧。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张承歌忙屏住气,躺下来继续装死。脚步声越来越近,在门口处停了下来。张承歌暗暗聚起灵元,打定主意,若有人来检查自己死了没有,就先下手为强。脚步声停了片刻,又渐渐远去。张承歌松了口气,等脚步声离得远了,从门缝中探看。对面也是一门,门口放了一架食盒,原来刚才的脚步声是送饭的。“吱呀”一声,对面的门打开,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出来,往前走了一步,门口灵光一闪,将她挡回,看起来是下了禁制。女孩气哼哼地说了几句什么,拿起食盒关上了门。张承歌心头一动,这是不是燕归楼丢的那位姑娘?想过去问上一问,仔细一合计,还是算了。如果就是她,自己这点能耐,带着她也不一定逃得出去。要是不是,就更麻烦了,随便喊一嗓子,自己怕就逃不掉了。这次吃的亏够大了,小心驶得万年船。先逃出去,把消息告诉禹管事,救人的事就让他们操心去吧。
这会天色刚黑,张承歌不敢妄动,一直等到黎明时分,才轻手轻脚打开房门,他知道这个时候守卫是最松懈的。星光熹微,已能看到人的影子。张承歌小心翼翼沿着墙角走到尽头,扫了一遍附近的建筑,判断出自己所在的位置是钱府的后罩房,再往后越过院墙,就出了钱府。心中一喜,悄悄往后院墙摸过去。后院墙东西两端各有一名守卫值夜,张承歌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几天,无法判断值夜的是不是黄俊杰那伙人。眼看天色越来越亮,心念一转,打开一间房门进去。后罩房是放置府中杂物之处,里面杂七杂八的东西甚多。张承歌找了一块布,随便包了些东西。背在背上,蒙上脸朝东北角摸过去。
快靠近墙角,哑着声音喊道:“哪位大哥当值?”角落阴影处一个声音传来:“谁?”张承歌松了口气,不是黄俊杰那队的人。回道:“兄弟是乙队的葛岱,偷空打点夜草。还望大哥行个方便。”那人仍旧隐藏在暗处,声音换了一个位置,道:“监守自盗,可不合规矩。”张承歌“嘿”了一声:“奶奶的,老子出去快活,晚回来小半个时辰,就扣了老子三天工钱。他不仁,老子不义。大哥放心,咱们按规矩来。”说完扔了两块灵石过去。钱老板十分抠门,动辄以各种名目扣下人工钱。护院工钱最高,他克扣的也最凶。护院当中,没有不被扣过工钱的。他拿这个理由出来,想激起那名护院同仇敌忾。再者,葛岱被扣工钱的事,就发生在前几天,说出这事来,也是想以此证明自己护院的身份,取信于对方。果然,那名护院没有再出声。张承歌会意,凌空一跃,翻墙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