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宿无话。天亮后,青士与两人作别,临行又叮嘱溪君:“这里比不得云洲,出了事可找不到师傅,千万要小心珍重。”溪君笑道:“以前可没见你这么啰嗦。”压低声音接着道:“放心啦,我雇了这么好的镖师,又精明又小心。”青士看了李云泽一眼:“凡事多听李兄的话,不许淘气。”想了想又道:“平安扣记得无论如何不要摘下来。”
溪君指着木鸢道:“田田,让阿云跟着你吧。”青士点了点头:“蹴鞠给你。”说完,从乾坤锦囊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龟,四肢缩紧龟壳内,只露出一点头尾,憨态可掬。将小龟往前方一抛,同时念动口诀,小龟落地时已变成身长三丈、体宽两丈的巨大乌***、尾、四肢探出,竟为木质。
李云泽近前,围着大龟转了一圈,口中啧啧赞叹。龟壳就像一座造型别致的房子,四足从房里伸出来,仿佛四根坚强有力的柱子,支撑在大地上。三角形的头颅,脖颈略带弯翘,仿佛在往前方探头窥视。尾巴如同竹节蛇一般,由粗而细,灵动而又逼真。另一件让李云泽惊奇的是大龟的颜色,竟然渐渐变的与周围岩石一样,再加上其本身没有任何气息,端的好一副伪装的本领。
溪君俏脸一下子垮了:“最怕坐蹴鞠了。”青士拍拍她肩膀,道:“如果不是要靠阿云远涉大海,师姐也不会让你受这个委屈。虽然苦一些,但胜在安全,尤其是在危险地带。”溪君苦着脸点头,缓了一缓道:“你也要小心点,不要逞强。我死了不打紧,你要是出事了,家里就后继无人了。”青士板着脸:“不许说傻话,咱们都会没事的。来,我送你上去,你们先走。”
大龟的门户在脖颈下方,青士触动机关,大龟脖颈下降到地面六尺处,一道三尺宽、六尺高的木板从脖颈上垂下来,木板上是一级一级的台阶。青士先上去几步,而后回头牵了溪君的手。李云泽最后跟着进去。
龟壳内部十分宽敞,前后左右各有一个水晶窗户,中间地面上有一个蒲团,其他就空空如也了。
青士将操作方法一一讲了一遍,李云泽问了几个问题,青士回答的很仔细。又看着李云泽操作了两遍,才放心。末了,青士又嘱咐了一遍:“李兄,这小丫头就拜托你了。若日后能平安相见,定有重谢。”
李云泽从后面窗口看着水蓝色的身影,驾着木鸢,飘然而去,心中竟有些复杂难明的惆怅,又有些担忧。她所去的方向是三人来时的路,稍一深想就能明白她要去的地方。看了一眼身边的溪君,一脸恬淡安然,对即将到来的艰险行程似乎并无察觉。想提醒两句,又想,她根本没有修为,提醒与不提醒有何区别呢,不如就让她无知无畏吧。
又想到,之后很长时间要孤男寡女,双处一室,怕是有些尴尬,须得聊点什么才成。大龟迈步起行,李云泽才知道是他多虑了。
大龟猛然一个后翘,李云泽猝不及防,一下子趴在前壁上。而后又紧跟着来了一个后仰,又从前壁摔到后壁。仓促间顾看溪君,紧紧贴着墙壁,一脸紧张心悸。心道,怪不得她一听说要乘坐大龟,就面色愁苦,这怎一个颠字了得。前俯后仰,前仰后俯,左摇右摆,左抖右晃,像醉汉努力保持最后一丝清醒强撑着走路,又像扁舟在风高浪急的江湖里飘摇。两人坐在里面,李云泽学溪君背贴墙壁,仍旧东倒一下,西歪一下,竭尽全力保持平衡而不能。后来,溪君干脆伏在地面上,却也难解颠簸之苦。除了这种颠动之外,不知从哪里传出来一股子震颤,比来回颠倒更让人心烦意乱。
李云泽大惑不解,明明是坦荡荡的平地,为何大龟向走在崎岖的山路上一样。
走了一刻钟,李云泽看溪君面色煞白,赶紧将大龟停下。溪君吁了口气,将左侧的窗户打开,呼吸着外面的空气,面色稍稍好看了些。李云泽也打开另一扇窗透气,忽听她道:“你知道为何蹴鞠这么颠人吗?”李云泽想了想道:“兴许炼制的时候出了什么差错。”溪君摇头:“不是,是故意制成这个样子的。”李云泽“啊”了一声,故意的?代步工具一求快捷,二求舒适,哪有人故意炼制成这个样子?
溪君接着道:“我们五岁的时候,师傅要给我们开蒙,就是在这里。”
“这里?方才那般颠动着?”李云泽惊奇地问。
溪君点头:“当时我们两个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就问师傅,干嘛非得这样。师傅说‘修行也好,其他学业也好,首要的是集中精神。人的一生时间太短,修行耗费的时间又太长,若是把所有的生命都耗费在修行上,得不偿失。所以为师给你们上的第一堂课,就是要学会排除身边的干扰,集中精神去做当下该做的事,用最短的时间完成。感官上的干扰是最直接、最浅表、最寻常的干扰,就从战胜五音五色五味开始,而后再到七情六欲五志’。那个秋天,我跟师姐就坐在蹴鞠里满世界跑,师傅一边教我音律,一边教师姐修行,好在我们都过关了。”说到这里语气忽然低沉下去,好一会才接着道:“唉,师傅很希望我走修行这条路的,奈何我不愿,也不喜欢。师傅本以为我年纪尚小,还不懂得修行的妙处与重要,结果,越大对修行越排斥,师傅很失望,但也没有勉强。后来,就带着我坐在龟背上,只有师姐一个人坐蹴鞠。哈哈,师姐哭了好多次鼻子,说师傅偏心。想想那时候,师姐真是苦不堪言。”李云泽心道:苦不堪言?那要看从哪个角度看了,像我就是想吃这份苦都没有机会。
想到方才溪君提起的一件事,忍不住问道:“溪君姑娘,在下有一件事存疑许久,不知能否见告?”溪君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想问我为什么不修行吧!”李云泽点头。溪君沉默一会,道:“我不愿说,李兄莫怪。”李云泽忙道:“是在下唐突了。”心里却疑惑更甚,之前觉得溪君是因为资质太差,所以没有修行,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是为什么?
歇了足有两刻钟,再次起行。如此这般,走一刻,歇两刻,最后一轮太阳升起,才走了数百里路。好在两人不知该去往何方,赶路的心也不急切。
期间,李云泽翻来覆去地看一本图册。特别是一张简略的舆图:一行平直陡峭的山线横贯北方,两条河流从山的两侧流出,交叉之后,一条往南,一条往西。向西的河流穿过一片森林,向南的河流走到一半突然断了。上面密密麻麻点着很多红点,地上有,天上有,水中也有。
这是当初余书元来异界后,画下的舆图。东华派预设的传送位置也在舆图所绘的位置。李云泽急切想找到舆图所处的方位,是南是北,是东是西。若是走错了方位,恐怕云洲都回不去了。只是茫茫荒野,一未遇见草木,二未遇见禽兽,没有任何参照,舆图标注的方位与所处位置的方位之间,并无直接联系,越想越头痛。
溪君看李云泽愁眉不展,道:“也许不需要太纠结,反正不知该往何方,不如随便选个方位,任意而行。”李云泽看向旷野:“要是只有我一个人,自然没有什么。可是既然当了你的镖师,总要保你平安。”溪君笑道:“不用担心我。来之前高人给我算过命,说小女子此行大吉大利,定能,定能……”说到定能两字陡然住口,双颊飞红,顿了好一会才接上:“定能满载而归。”说完偷觑到李云泽没有看向这边,大大松了口气。又想到来之前卜卦得到的卦辞,心里止不住咚咚直跳。
李云泽最终采纳了溪君的主意,一路往东南,至于能到达哪里,交给运气吧,只盼气运经纶能够管用。
听溪君说,青士在颠簸的蹴鞠内,能够随时打坐入定。李云泽也想试试自己的定力,试了一次,灵元差点走岔经脉走火入魔,心头一凉,就此作罢。对青士的佩服又增了三分。。
入夜后,两人就地安营,将大**尾四足收回来,就成了一座龟壳房屋,既遮风挡雨,又坚固安全,比阵法好用多了。这一天折腾下来,溪君面色蜡黄,李云泽准备的吃食虽然精致,却一口都吃不下。李云泽叹了口气,颠簸的问题不解决,不光会拖慢前行的速度,怕是人也撑不了多久。
夜深的时候,青士取出一床锦被,盖在身上,倚在墙角,准备入睡。李云泽原本背对着她,霍然站起,溪君唬了一跳,颤抖着问:“你,你,你要做什么?”李云泽看到溪君反应,一拍额头,失笑道:“别怕,我想到办法了。睡吧,明天就不会这么颠了。”说完,背过身去,从乾坤锦囊中呼啦啦倒出一大堆东西,有绳索,有木料,有铁块,有布匹。溪君也笑自己反应过激,有心向李云泽道歉,看他一直忙活个不停,张了几次口,都没说出话来,眼皮越来越沉,忍不住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