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弹汽车行驶在街道上,背后是被战火点燃的建筑废墟。
车内一片沉默。
李聿怀抱着一本白色封皮的书,坐在恩里克身边,时刻警戒地盯着窗外。
“呲——”
司机猛地踩下刹车,防弹车在路中央停下。
“怎么了?”
“前面设了路障。”
李聿怀透过挡风玻璃,看见前面歪七扭八地停着大量汽车,以及黄黑相间的路障。最前面,阻车器铺在地上,锋利的阻车钉高高竖起。
“别出去!”李聿怀按住想要推门而出的保镖。他闭上双眼,过了两秒后又睁眼喊道:
“外面有人!”
他当即令下:“倒车,退出去!”
就在防弹车调整角度,准备离开的时候,一道巨大的动静自上而下砸在车顶。伴随着“砰”的一声,整辆车被压得上下震动了一番。
“车顶有人!”
李聿怀一把推开身边的恩里克中将,下一瞬,一柄柳叶长刀捅破车顶,硬生生停在他与中将之间的空隙,刀刃在夜色下映射出银色的光。
司机大喊:“是临天门的武者!”
防弹车正前方,两名蓝衣古装,手握长刀的武者从阴影中冲了出来。斗笠遮住他们的脸,却显得杀机愈发四溢。他们快步冲刺,一个跃身来到挡风玻璃前。
一名武者握刀前刺,锋利的长刀捅穿挡风玻璃,引发出蛛网般密密麻麻的裂缝,刀尖霎时刺穿司机的喉咙。司机到死都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去!”
就在车前的两名武者正要采取下一步行动时,车外突然刮起一阵狂风。气流如涡轮般旋转,引发剧烈的强风,数道刺耳的蜂鸣声起伏,雪白的影子如火星般闪烁,切割。
武者们立刻后撤,在七八米开外的位置停下来。他们双臂的衣袖已经被刚才的细碎之物切成碎屑,裸露出静脉突张、肌肉隆起的健硕臂膀。
防弹车前,数十片白色的羽毛悬浮在空中,警戒着武者们的下一步行动。
前后总共四名武者。他们围绕在防弹车四周,占据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手中长刀毫杀气弥散,一步一步地向前逼近。
李聿怀摊开书本,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因为我在行走,
“我的棺材赶上了我……”
车外羽毛一阵震颤,像是剧烈抖动的引擎。越来越凛冽的寒风汇聚在它们身边,使它们的颤抖愈发激烈、暴躁。
四名武者见状突感不妙,他们不约而同地暴起,手中长刀摆成统一的架势,以最快的速度向防弹车突进。
汽车发动机的暴躁声突兀地挤进本就不和谐的杂音里。一辆军用越野车从路口拐过来,轮胎摩擦地面带起大片烟尘,一个漂亮的J-Turn漂移后加速前进。
“砰!”
越野车猛地撞在防弹车东侧方向的武者身上,坚硬的保险杠狠狠地冲击到那人的躯干,将他于半空中撞飞。
包围圈出现了空缺,其余武者当即停下了身形。
格伦从越野车上跳下来,握着无线电,对防弹车里的人说道:
“他们交给我,你们倒车走人。”
“收到。”
除李聿怀外仅剩的最后一名保镖扯开同事的尸体,坐上驾驶位。防弹车倒退至十字路口,向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格伦站在路中央,冷眼观察三个向自己缓缓靠近的武者。他们的斗笠上积了不少雪,随着头部的歪斜向下倾洒,长刀在月色与火光的笼罩下划出几道漂亮的弧线。
深呼吸三秒,格伦握紧了双拳。
……
“嗒嗒嗒!”
壅闭的街道上,余晖躲在破烂的墙体后,手中的M60宣泄出吵闹的噪音,曳光弹在黑夜下带出笔直的光线,空中的光芒犹如舞台下挥动的荧光棒。
收回机枪,他竖起枪身,打开枪管固定卡榫。M60的枪管上没有专用握把,更换枪管时通常需要石棉材质耐热手套,但他没有,只能徒手更换。
赤手握住滚烫的枪管,余晖咬牙将枪管连同瓦斯气缸及双脚架一并拽出,扔到地上。
他强忍着手掌传来的刺痛,抓起一把雪,大捧白雪与烫伤的肌肤接触的瞬间便融化成透明的凉水。掌心的疼痛没怎么缓解,但余晖再顾不上许多,当即为M60更换上新枪管。
不知道是因为敌人已经被肃清,还是自己的意识正逐渐模糊,现在他已经听不到几声枪响了。
从墙体边缘探出头,余晖看见大片的白雾遮挡住了前方的街道,像是浓密的雾霾。
突然出现的雾霾如同囚牢一般锁住了整条街道,封闭了余晖的视线。
这不自然的现象令余晖无比紧张,他第一时间就有了初步的推断。这不是正常的现象,而是超自然力量。异能,或者法术。
长时间战斗累计的疲倦令他浑身酸痛乏力,手中的机枪枪口微微下垂。白色的雾霾如同液体般潮湿、沉重,充满了压迫力,如同滞重的包袱,令他的双腿忍不住发颤。
风的呼啸声在身后吹来,像是一瞬即逝的幻觉。
但余晖还是动了。他松开手里的机枪,向前奔跑,翻滚,同时转身,抽出伯莱塔92FS双枪,瞄向呼啸声的来源。
黑色的影子斜向下切来,掀起大片雪粒,像是泼出的水波。
多用途机枪被那道影子砸得粉碎,爆出刺耳又抓心的难听破碎声。
不知为什么,余晖有种熟悉的感觉,这道思绪使他迟疑,从而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影子也在须臾间撤进了雾霾之中,消失不见。整条街道,除了遮天蔽日的雾霾,唯有远处路灯留下的模糊光芒。
余晖握着手枪,警戒着周围的环境。
“真是可惜呀。”
听到雾中传来的女声,余晖愣了愣,迟疑地问道:“可惜什么?”
一个穿黑裙,戴披肩的年轻女人从雾中走出。紫色长发被风吹散,她的容颜被漆黑中泛着金属色泽的鸟嘴面具遮挡,宝石般的眸子藏于金色镜框之后。
长筒皮靴踢开机枪碎片,她绕到余晖身后,冷冷道:“可惜我没有一镰刀砍死你,你这个负心汉!”
余晖满脸震惊,他终于确定这道嗓音的主人是谁了:“伊伊,你怎么……”
“我怎么了?你好意思问我怎么了?”聂伊伊摘下面具,一把甩到他脸上,“我到这看你送死来了!”
余晖蔫蔫地收起手枪,把面具递给她:“这雾是你弄来的?”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聂伊伊没好气地把面具接回来。
“把雾散开吧,我要去找将军。”
“将军、将军,你天天脑子里只有你那个将军!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伊伊,我……”
“我在你心里,怕是没有人家一根头发重要吧!”
“乖,伊伊,听话。”
“听话?!你是我什么人你要我听话?!你配钥匙吗?!”
气氛一下子僵硬起来。
余晖伸出手,掸了掸她身上落雪。“谢谢。”他突然轻声说道。
“谢什么?”聂伊伊扭过头,不去看他。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明明我对你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你还帮了我不止一次的忙,我知道我亏欠你。”他的声音很温柔,“你是来救我的,我都知道。”
“知道你还让我为你的破事操心!”聂伊伊生气地转回头,一脸愠恚地瞪他。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对视着,最后还是聂伊伊败下阵来,红着脸移开了目光。
“让我看看。”她不由分说地抓起余晖的手。看着烫伤后起了水泡的手掌,她有些心疼地咬了咬红唇。
余晖沉默着,等待她的下一句回复。
“跟我走吧,别在这待着了。”聂伊伊抓着他的手就要往外走。
但她牵起的手停在了半空,余晖稳稳地站在原地,没有挪动脚步。
“对不起,我不能走。”
“为什么?”
“中将他现在处境很危险,我必须去救他。伊伊,把雾散了。”
聂伊伊牵着他的手,一动不动。
“伊伊。”
“没用的。”
余晖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什么意思?”
“雪先生已经过来了。”她的语气冰冰凉凉的,“就在现在,就在这座城市里,耶利哥里。”
“你是说……”
“临天门的门主,世界上最强的人形单兵武器,雪先生,她来了。她是冲着亚历山大·恩里克来的,她是来杀他的。”
“……”
“懂了吗?恩里克死了,他?的死定了!从今晚雪先生来到耶利哥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的是个死人了!你还不明白吗?!”
余晖轻轻挣脱聂伊伊柔若无骨的小手。
“那我更应该去找他了。”
聂伊伊转回身,美眸中噙满了泪水:“为什么?”
“因为他对我来说,就像父亲一样。”
“所以你就要陪他去死?”聂伊伊哽咽了,“跟我走吧,阿晖。我们回帝都,回我们的家,好不好?”
余晖一脸疲倦地看着她:“帝都从来都不是我的家,伊伊。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
“难道我就不能作你的家人吗?”聂伊伊掩面啜泣起来,“呜呜……你从来……从来都不肯多看我一眼……呜呜……”
“对不起。”
“为什么……为什么……是因为我的父亲吗?”
“是他。”余晖看着哭成泪人的聂伊伊,却始终没有前进一步,“他和我们是仇敌。”
“不会的……不会的……怎么都会有办法的。”聂伊伊不停地抹着眼泪,娇小的身躯微微颤抖,“我们回去求他,好不好?我这辈子没有求过他一件事,他一直很在意。我们去求他,他一定会同意的。”
“他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
“不……我不信……我不信……”
“那如果,是我要杀他呢?”
聂伊伊惊恐地抬起头。
“不,你不会这么做的,你不能这么做。”她红着眼睛,用力地摇头,“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折磨我?”
“就算你跟他关系再不好,你们也是父女。你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杀他的。”余晖掏出香烟,叼起一根,点燃,“放我走吧,伊伊。让我去我该去的地方。”
“呜呜呜……”聂伊伊什么也不说了,她只是一个人可怜兮兮地哭着。
“伊伊,你也该长大了。”黑夜下,香烟的火光像是一颗星星,“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讲道理的。”
……
“嗬——”
在确认捏碎对方的喉咙之后,格伦松开手,将披头散发,口溢鲜血的蓝衣武者像扔垃圾那般扔到街边。
危机褪去,巨大的疲劳开始爬上他的四肢百骸,附骨之疽般折磨着他的肌肉、骨骼乃至内脏。格伦双手扶膝,弯腰驼背,手臂微微颤抖,汗水和融化的雪水混成一团,肌肉受酸痛的影响而使不上一丝力气。呼吸时,胸口在止不住地疼痛,发胀,像是一团火在烧,令他难以喘息。
他的四肢皆有伤口,鲜血沿着衣物和肌肤扩散,下降。血珠滴落,在平坦的雪地上烫出难看的小洞。
四名武者全部都被他解决了,但以一敌四对付这么多危险又凶狠的恶徒,即便是他也吃不消。
强度极高的战斗将他的身体推到失控的边缘,视线开始模糊,体温骤然下降,汗水凝结成霜。对现在的格伦来说,连走一步路都要消耗他不少的力量。
眼前,风雪斜斜地吹去,一道消瘦,甚至有些娇小的身影在越下越大的凛冽大雪中稳稳地前行,带着死亡的压迫,离格伦越来越近。
寒风裹挟着鹅毛大雪,如湍流瀑布般将她的身躯阻挡,只留下一道朦胧的影。在格伦出现重影的模糊视线里,她穿过路口,越过损毁的汽车和沦为废墟的破碎墙体,不疾不徐地走到街头,停在格伦面前。这道瘦小的身躯被雪花亲密地包裹着,妖冶又冷酷。
“是你,”见到她虚幻般的清秀脸庞,格伦的心脏难以抑制地狂跳起来,肾上腺素迫使他的额头暴起青筋,厚重的鼻吸带起蒸汽般的炙热。
他咬紧牙关,一字一顿地念道:“林沉雪。”
“是先生。”林沉雪抬起手中汉剑。剑鞘末端如铭刻着生死的权柄,帝王敕令般直指格伦:
“叫我,雪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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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聿怀战斗时念诵的诗句出自阿多尼斯诗选《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中的《风中的树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