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很多次见过烟火,特别是在自己还小的时候。
“真美啊……”
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我都这样感叹,然后就这么流下了无人看见的泪水。
我喜欢烟火,或者说,我羡慕烟火。
太美了,实在是太美了。
即便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但是想必在所有见到它的人心中,它一定、绝对、百分之百,和那接近永恒般闪烁着的星星,也是相同的吧。
我明白的,我是明白的,我完全是明白的,我一直一直都是明白的。
我是无聊金字塔的底层,是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人,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直视太阳的眼睛会被紫外线刺瞎,所以我假装自己还看得见。
直视太阳的眼睛会被紫外线刺瞎,所以我假装自己仍看不见。
可是此刻,就在此刻的舞台上,雪、洛雪,她正在燃烧着,以自己的生命和意志作为燃料,静静地,无声地燃烧着。
我已经说过无数次了,我根本就不是什么救世主或者英雄,甚至我的内心连一丝一毫高尚的想法都没有,这世间一切好的、赞美人的词汇都与我无关,因为自始至终,我都只是一团火,一团想要毁掉什么的火。
这世间的一切都充斥着不合理,良善之人被狠狠地踩在脚底,就连心底一直深埋着的善意,都会被拿去,化作利刃,挥向自己的同胞手足。
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是无意义的。
毕竟光已经消失了,而与此相对,我这样的人,我这样的东西却活着。
就像这样,注视着另一团光。
“真美啊……”
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我都这样感叹,然后就这么流下了无人看见的泪水。
我深知自己的丑陋。
我所做的一切,包括当初收养她,那也只是觉得,无法接受而已。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你长大了啊,小风。”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啊,搬走了哦,都是因为你,是你欺负她了吧!你这个坏蛋!”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你这个人渣,现在,给我从这里滚出去,都是因为你,光才会死掉的。”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你之后要是遇到了像我这样的女孩子,一定要帮她哦。”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就算、就算出轨了,也一定要记得我啊,荀风。”
为什么我就必须要经历这些痛苦不可呢?
我明白的,我为什么是一团火,因为我是早已死过一次的尸体,被反复地灼烧、挤压,最后变成了一块可以燃烧着的纯黑。
从头到尾,没有丝毫的救赎可言,因为我早就死过一次了。
可是即便如此,那琴音却依旧清晰而又有力地回荡着。
“谢谢你。”
我分明听到她这么和我说。
青蓝色的火焰逐渐延烧,顺着地板的切割线,将我也一同点燃了。
她与我对视着,露出了闪耀的笑容。
下意识地将手抬起向前伸去,琴声却依旧戛然而止,青焰即刻消失,我重新回到了现实,台下掌声雷动、久久不息。
身体比起想法先一步行动了起来。
收回手,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玩偶熊,重新将手放到耳麦之上。
“按照预定计划,准备下一首曲子,灯光可以去掉了。”
灯光的反应似乎也慢了一拍,过了一会舞台的灯才又一次息掉。
当灯光重新亮起来的时候,洛雪已经回到了主唱的位置,这次聚光灯打在了身为鼓手的夏思慕身上。
老实说,我对她的了解并不多,硬要让我来评价的话,就是一个有些毒舌的平凡女子高中生而已,再补上一点就是鼓打得不错。
可是当她鼓声再次响起的时候,我又一次愣住了。
她是也受到了感染吗?
一直以来显得优秀但并不出彩的鼓声中,加入了不知是完全即兴还是一直有悄悄练习的变奏之后,将本就高昂的氛围一口气推到了顶点。
“鼓很重要的啦,感觉整个乐队里面最重要就是鼓手啦!”
“是因为你自己就是鼓手才这么说的吧!”
“才不是嘞,鼓手可是乐队的基石啊!”
“乐队的节拍器?”
“都说了是基石了啦!哼,那就让你见识一下吧!”
这便是鼓作为打击乐器的魅力吗?
闭上眼睛,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下午,一心想要给我展示鼓的魅力的少女,因为太过吵闹而被投诉,最后不得不我们两个人一起写了检讨。
“都怪你!”
“这也是我的错吗?”
“不是你我则么会要打鼓,又则么会被投诉?”
原本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在经过了时间的沉淀和大脑的打磨之后,如同金子一般躺在记忆的长河底部,闪闪发光。
痛苦,真的太痛苦了。
过去的回忆越是珍贵动人,刚刚才获得没多久的心越是刀割斧砍。
因为没有理由,绝不可能找到理由。
苦难就只是苦难,人并非是因为经历了苦难与折磨才会变得更好,所谓的成熟与坚强不过是施暴者带着嘲笑的怜悯和被施暴者强行说服自己去接受一切不合理的自我安慰。
可是,实在是太耀眼了。
即便闭上了眼睛,与光完全不同却同样强烈的鼓声,与心跳的脉动融为了一体。
扑通、扑通、扑通……
那是我今天依旧苟活于世的证明。
睁开眼睛,然后我又一次看到了,她也在燃烧着。
那是黄色,如同油菜花田一般美丽的黄色,这样黄色的火焰,我只在烟火中见过,啊,不对,以前我曾经见过这样的火焰。
“吃蛋炒饭就好了吗?”
“嗯嗯,吃蛋炒饭就行啦,我帮你拿盐。”
“鸡蛋吸盐,最后才加盐的,不是放在鸡蛋液里的。”
“真的可以吗?那糖总要加一点吧。”
“蛋炒饭不加糖,啊啊啊啊……”
“嘿嘿……”
调味品全都洒了出来,一部分直接进了煤气炉灶,蓝色的火焰有一瞬间,就变成了这样的黄色,而四周则全都是白色的颗颗粒粒。
钠的焰色反应。
分明是把糖和盐搞错了啊。
当时的我这样摇着头,叹息着打湿抹布,小心地避开火焰,将所有的白色擦去。
那么这个黄色也是钠吗?
也就是说,是汗水在燃烧吗?
为了今天的演出而付出的全部努力,化作了汗水猛烈地燃烧了起来吗?
“真美啊……”
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我都这样感叹,然后就这么流下了无人看见的泪水。
歌曲在热烈的欢呼声中结束了。
“下一首曲子准备,灯光先熄掉……”
那个闪耀着的光芒到底是什么呢?
那是灵魂的火焰吗?
是这样吗?
我有曾像这样燃烧过吗?
我不知道。
但是心中这个焦躁的感觉,到底是为什么呢?
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一边下着指示,一边茫然地下着指示,看着即将演奏下一曲的少女们。
下一首曲子的主角,从天而降的主唱,我没能帮到的少女,洛雪为数不多的在学校的朋友,以及——光的妹妹,慕容鸠。
她的怀中依旧抱着那个小熊玩偶。
“光到底是什么颜色的?”
她开口了,没有任何的伴奏,就这么开始了歌唱。
“老师说它是白色的,你却说它是七彩的
是雨后彩虹那样光芒,是通过三棱镜反射之后的光芒
然后我见到了
阳光透过窗沿照了进来
洒在了你的身上
漏到了我的身上
原来光是无色的
你是金色的
而我是黑色的
我从没得到过太阳的光
而你却早已被阳光晒伤
所以我开始了期望
与你分摊同样的阳光
你的肩上有着我所没有的重量
我想,我真的很想
你能与我分享
不论是快乐还是悲伤
我不想只是这样维持着天真的表象
然后被所有人遗忘
我想要与你一同
在大家心里回响
……”
歌到半晌,伴奏便响了起来。
她的表情与以往都不同了,就好像是歌剧的主角一样,借着台词表达心中所想。
我用力地揉了揉眼睛。
果然,她也在发光,不可思议的,黑色的光闪耀着。
这世上当真有黑色的光吗?
“这世上当然有黑色的光啦,只是我们大部分人的眼睛都看不见罢了,不信的话你就看我呗。”
她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我哑然地注视着舞台,通过那黑色的光,我又一次见到了黑色的光。
这则么可能?
她微笑着注视着我,然后朝我比了一个“拜托”的手势,便慢慢淡化褪去,溶解在了空气之中。
我是疯了吗?
我一定是疯了吧。
可是我不是早就疯了吗?
人是不会发光的,死去的人也不存在灵魂,即便存在灵魂,也早已不在这个冰冷的世间游荡了。
可是……
“真美啊……”
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我都这样感叹,然后就这么流下了无人看见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