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会害怕犯错,是因为害怕踏出第一步。
害怕踏出第一步,是因为不知道前方通往的到底是什么地方。
假如是未成年的学生,还可以用“青春”之类的借口去掩饰自己的错误,可是我一个快三十的大叔,早就已经没有任何借口可以去搪塞了。
我该进去看她吗?我该说些什么?我能够好好地将想说的话都说出口吗?
医生也和我说了,这段时间不应该打扰她休息,她需要静养。
还是等贝斯修好了再来吧。
我放下了举到了半空的手,发出了难以辨别到底是对自己感到失望,还是终于松了一口气的叹息声。
原来,只是敲个门,进去和她报告一下贝斯已经在修了,然后再闲聊两句会是如此之难的一件事情。
还记得以前每每看到男主人公在临门一脚的关键时刻退缩,我都巴不得冲到他面前狠狠地给他来上一拳,告诉他绝不应该在此刻退缩。
可真当轮到了自己,我才发现我也没有比他们做得更好,我根本就没有对着他们大放厥词的资格,谁又能够给现在的我来上一拳呢?
站到自动贩卖机前,稍稍犹豫,然后按下了黑咖啡的按钮。
“感谢惠顾!”
现在的自动贩卖机都这么高级了吗?还有着会自动播报的合成女音。
机器发出了“咳隆”的一声,弯下腰,推开塑料挡板,伸手拿出黄底黑字的罐子。
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咔啦”一声打开罐子,管子内的高压气体“噗嗤”地一声涌出,“咕咚咕咚”地喝下大半罐,放下,又一次发出了沉重的叹息。
“你今天也来了啊,单位今天忙吗?”
“不忙,母亲,今天带了您喜欢吃的粉条。”
“啊呀,都说了不用每天都带饭菜过来的了,医院的伙食也挺好的。”
“医院的菜盐放得少,您肯定吃不惯。”
“吃得清淡点也挺好。”
凝视着什么都没有的白色天花板,过去的记忆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果然,和我扯上关系就只会倒霉啊。
我到底为什么要被安排来到这个世界上呢?
刺鼻的消毒水味又一次开始袭击我的鼻腔,一口气将剩下的咖啡喝完,起身,将罐子捏扁丢到一旁的垃圾桶中,然后抬起脚,朝着医院外面走去。
洛雪今天和慕容鸠、爱丽丝、芸葵一起出门了,说是要去买什么东西,说什么也不让我跟着,我问了她就说约定好了要和我保密,等之后我就知道了。
真是越来越搞不懂这几个小妮子整天都在想什么了,不过也没差,反正从一开始我也就没有搞懂过女孩子那复杂的心思。
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闲逛,大地被毒辣的太阳烘烤出阵阵热浪,我也感觉到了异常的烦躁,完全没有办法静下心来。
无处可去原来会如此难受,明明我早该习惯了才是。
好想和谁诉说心中的苦闷,这就是取回内心的代价之一吗?明明之前我从未如此想过。
“所以说就来我的店里了吗?你啊,没事就想不到你城叔了是吧?我这里可不是什么青少年活动中心啊。”
城叔将冰美式放到了我的面前,没好气地说着。
说到底我和青少年根本八杆子打不到一起去吧?
“城叔你就别损我了。”
“那你又不和我说清楚你在烦恼些什么东西,你要我则么帮你?”
说了就能得到帮助吗?这里是现实世界,可不是什么有着开挂龙傲天男主的轻小说。
“你老是这样,啥事都一个人憋着,这样逃避可解决不了问题。”
“我知道。”
逃避可耻且无用,只会将问题积累得越来越多,越来越难以解决,可是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你知道个锤子你知道,知道不做和不知道有什么区别?”
城叔一边擦着玻璃杯,一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城叔,人类还真是复杂的生物。”
“事到如今才说这种话?这点高中生物不就已经教了吗?你则么考上的大学?”
我喝了一口冰美式,果然还是新鲜的咖啡比较好喝。
“城叔,爱到底是什么东西呢?爱上一个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终于开始问这个啦?”
他放下杯子,推了推自己的眼镜。
“那么就让身为过来人的我来给你揭开这个问题的答案吧。”
他故作玄虚地清了清自己的嗓子。
“爱上一个人,就是希望每时每刻自己都在对方的身边,与她一同经历各种各样或是甜蜜或是苦涩的事情,并且渴望着对方与自己有着相同的想法。”
“那假如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帮到自己所爱之人呢?自己与她在一起就只会给她带去不幸呢?”
城叔笑了,那浓烈的笑中所含的情感复杂到根本无法分辨。
“我和孩子他妈以前也算是青梅竹马了,但是我追她的时候,她早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当初我也想过,或许她跟着那个男人会更好,但是事实上可不是如此,不论是什么样的未来,与谁一起前进才是最为重要的。”
“我不明白,爱对方,不应该是希望对方能够幸福吗?”
“你只说对了一半,小风。”
他替我喝掉了一大半的杯子中又一次加满了咖啡,冰块被热咖啡冲击着,很快就化作水汽整个消失殆尽了。
“热量会从温度高的物体向温度低的物体转移,所以冰块会融化。”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城叔。”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单向的关系,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从来就是双向的,恋爱自然也是如此,也从来就没有所谓的只希望对方幸福就好,自己则么杨都无所谓了。毕竟,假如她也爱着你,那她的想法自然也与你相同,她也会希望你能幸福,假如你不幸福,你觉得她会幸福吗?”
他将杯子朝我推近了一些。
“就像是这杯咖啡,冰块已经消失了,但是咖啡也凉了下来,难道冰块从来没有存在过吗?不,冰块早就融在这杯咖啡里了。”
“可是我要如何才能知道她的想法与自己一样呢?”
“生命都是太脆薄的一种东西,并不比一株花更经得住年月风雨,用对自然倾心的眼,反观人生,使我不能不觉得热情的可珍,而看重人与人凑巧的藤葛。在同一人事上,第二次的凑巧是不会有的。”
“沈从文的家书?”
“没错,对方的想法你不知道,就该去问。坦率换来的是坦率,诚恳换来的也一定是诚恳,这才是这个世界的真理。”
“城叔你爹话也太理想化了。”
“干什么,理想主义一点有什么不好?觉得这世上一切东西都是脏的人,如果不是没有擦眼镜,就是故意眯着眼睛,不去管眼睛里面飞进的小虫子。”
他又一次叹了一口气。
是想到了自己的过去了吗?
城叔曾有一次给当时打工的我们提起过自己不再当老师的理由,因为毫无保留地帮助家境贫寒的学生们补习,反而被污蔑为与她们有不正当的关系,即便学生们都站出来作证,他依旧永远地离开了讲台。
“咖啡是苦的,是因为明明有糖,你却不加,完全是自作自受。”
说着他就往杯子中丢下了几枚白色方糖。
我端起杯子,小小地抿了一口,苦涩与清甜并存的液体顺着舌头上的味蕾流入喉咙。
“小风,从来没有人说过,你喝咖啡不能加糖,你已经喝了够多苦咖啡了,不如从今天起换个口味试试吧。”
手中的杯子里,深黑色的液体不断地摇晃着,放下它,液体才慢慢停止了晃动,这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手在抖。
“谢谢你,城叔,其实这咖啡还是挺苦的。”
“那就多加点糖呗,哈哈哈。”
他爽朗地笑了起来,我也情不自禁跟着笑了。
一口气将剩下的咖啡喝完,然后将两杯咖啡的钱放到了桌上。
“那我走了,城叔。”
走出店门,是因为已经临近傍晚了吗?外面似乎也没有这么热了。
在门口站了一会,我抬腿朝着一旁的商场里走去。
昨天晚上我收到了铁线莲发来的短信,希望我今天能去一趟她打工的店里,说是有事情想要拜托我。
“欢迎光……呀,荀风你来了,不好意思这两天店里太忙了,我实在是请不了假,事情又比较急,只能让你过来了。”
她没有再像之前一样叫我风,半低着头,和我说话的神态也有些窘迫。
“没事,有什么事情你就说吧。”
“还是之前的那件事,我能在拜托你扮演一次我的男朋友吗?爸妈他们是明天晚上的飞机,他们说想要回去之前再见你一次。”
原来如此。
“我不能立刻答应你,我要去问下芸的意见。”
她的神色黯淡了一瞬。
“是该问下的,如果她同意了的话,你再发短信给我吧,我先回去忙了。”
说着她就“啪嗒啪嗒”地跑开了,简直是想要从我身边逃开一样。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要则么和芸说啊,还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
不过果然啊,就只有我一个人到现在为止都一直在逃避,我真是太逊了,明明我们中最没有逃避资格的人就是我了。
这下又多了一个立刻去见芸的理由了,想明天去都不行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