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是忧郁的季节,甚至有一种专门的病就叫做“季节性忧郁”。
实际上这种说法就和“西班牙流感”这种命名方式一样不可靠,将炸药的引爆归因于它有引线——这显然是是一种无意义地逃避和抹黑。
毕竟,秋日也是收获的季节不是吗?
再说,难道春天夏天冬天就没有能让人睹物思人、触景伤情的实物了吗?
就好像是现在一个人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天空,坐在床上一言不发的少女一样。
小葵和铁线莲要打工,小雪是去图书馆看书,总是带着刺的洛雨也早早地就去赶通告了,于是乎这个家里就剩下了无事可做的吴芸一个人。
从小雪那里借来的小说才翻了没两页便再也看不进去了,原本书中那有趣的世界此刻却成了一条条蠕动着的爬虫,密密麻麻地让人看着便心生厌恶。
“真是安静啊。”
吴芸自言自语着,视线逐渐往下,越过一尘不变的青空,望向三两在河边钓鱼的人们,他们的桶里都是一模一样的空空荡荡,如果不是湖面泛起的一圈圈波纹,或许她都要觉得这些在一潭死水旁边钓鱼的家伙是不是闲的胃疼无事可做了所以来这里浪费时间的。
不过即便如此,他们也比现在的自己要幸运,起码他们还有事可做。
“我是什么自怨自艾的悲剧女主角吗?”
当然没有人会回答她,她苦笑着叹了一口气。
果然还是逼得他太紧了吗?可是如果不这么做,周围的这些蠢蠢欲动的女孩子肯定会趁虚而入,不如说如果那时候拒绝了洛雨的提议的话,或许再过不久他就会被她们中的某一个攻陷,然后将自己草草地埋在记忆的角落等待时间的风化。
即便知道荀风他不是那样的人,她仍然忍不住这么想,而只要这么一想就会让现在的自己心脏如同被人紧紧地握住一般难受,说什么时间会冲淡一切,分明就是骗人的。
无法放弃,从再次见到他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确信了自己非他不可,即便这意味着周围其他人的幸福会被牺牲,即便是这意味着小葵一直以来寻找的哥哥会被我夺走那也是一样的。
“果然我是个卑鄙的女人吧?”
她深知自己的卑劣,但她同样明白卑劣也是一种武器,特别对于荀风那样纯粹的人,更是效果拔群。
结果大于过程吗?
又或者说本就不该如此计算?
这些问题终究是不会有答案,若是将来有一天可以问他,他是否……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有节奏的门铃声打断了她的思路,她略微犹豫了一瞬,还是下床走到了大门口,透过猫眼看到外面站着的是夏思慕,一段时间没见,倒是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刚回来那天她分明是见过的,甚至那时候夏思慕的打扮还更加成熟些,不像现在就简单地套了件蓝色条纹T恤和有些发白的蓝色牛仔裤,与其他任何一个刚上大学的女孩子都别无二致的朴素——不,应该说比她们还要朴素得多了。
只是因为那时候她的眼中就只有一个人,所以不曾注意到了罢了。
“啊,芸姐,你果然在这里啊。”
“你是来找我的?”
她很疑惑,她们之前最多的交集也就只是三年前一起练习的日子而已,她不该
“嗯,”
她却满眼认真地点了点头,
“荀风老师和我说他去吴都这段时间如果有不懂得地方可以来请教你。”
“请教我?”
在记忆中搜索了片刻,确认荀风什么也没和她说后,她有些无奈地笑了。
“可是我并不懂架子鼓。”
她说得是实话,她虽通乐理,却真的对于纯粹节奏的打击乐器一窍不通,比之荀风更甚。
“没关系,老师说了,音乐是相通的,最为重要的是蕴藏在音乐之中的情感。”
“这也是荀风说得?”
她有些惊讶,这并不像是荀风会说出来的话。
“嗯,不过他说那是光姐姐告诉他的。”
她花了一段时间才想起了这话中“光姐姐”究竟是何许人也,那位早已去世了的荀风的白月光,刚站上起跑线就被嫉妒英才的上天带走了的可怜家伙,
荀风是一个无情的人,当初花了那么长时间,一次又一次地用卑鄙的心机才让他认清并且承认了自己心中所想,以现实而又冷酷的角度来思考,如果不是她的死亡,或许这一次都不会有这么顺利吧。
她突然感觉喉咙有些干涩,这才意识到今天她今天起来到现在都一滴水都没有摄入过。
“你要喝点什么吗?果汁或者牛奶。”
本以为荀风家里会是经典的只有“coffeeortea”的组合,直到这两天实际住了下来才发现荀风家的冰箱里竟然常备着果汁和牛奶,想必刚刚毕业的女子高中生应该会更喜欢喝这种甜甜的东西,大概吧。
“苹果汁,谢谢。”
“好。”
琥珀色的果汁被阳光照得明澄澄的,她泯了一口,感受着甜甜涩涩的液体浸润了嘴唇,才又一次开口。
“你问吧,我会尽量回答的。”
压根都没有带架子鼓来,应该不会问出什么太过离谱的问题吧。
不过说到底架子鼓这东西也没有办法随身携带,可以说是整个整个摇滚乐队里最麻烦的乐器了。
还是贝斯好。
她一边又喝下一口苹果汁,一边最后在内心补上了一句。
“你现在是和荀风老师复合了吗?”
“噗呜!”
完全出乎意料的问题,好在及时用手捂住了,否则这口苹果汁非得喷到夏思幕身上不可。
“咳、咳、咳……”
咳嗽着,夏思慕很是贴心地递上了纸巾。
“你则么问得是这个?”
“这个不可以问吗?”
“也不是说不可以问吧,只是有些意外。”
意外到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啊,她与他现在,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关系呢?前女友会这样住在前男友的家里吗?而且更别说家中还有起码两个和自己抱有着完全相同心思的女人。
愚蠢,实在是太愚蠢了,这无聊的恋爱喜剧戏码。
“现在还没有。”
“也就是说你还在追求荀风老师吗?”
“——是。”
“那我明白了,荀风老师这是逃跑了啊。”
如果不是她那过于清澈的眼神,吴芸几乎就要怀疑她是不是故意来气自己,给自己的伤口上猛猛地撒盐的。
“我觉得我们还是来聊聊音乐的事情吧。”
“嗯,也好。”
什么叫也好啊,你到底是来干嘛的啊!
吴芸无奈的扶额叹息,总感觉和荀风在一起待久了的人都会变得不正常,她们这些人还真是无一例外,都感染上了名为“脱线”的病毒。
夏思慕说完便认真地思考了起来,像是排列问题的优先级,又像在组织措辞,半晌才重新开口。
“但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没有把鼓带过来。”
“那你到底是干嘛来了啦!”
“唔……”
饶是吴芸这般好脾气也忍不住轻吼出声,可夏思慕也只是托着下巴又一次陷入了思考,又过了半晌,才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一声,然后从贴身的小包包里拿出了一本棕色封皮的本子递了过来。
“这是?”
“不知道,爸爸让我带给你的。”
“城叔?”
这算是明知故问吗?即便是因为太过惊讶才脱口而出?
“嗯。”
她点了点头,脸上有了一丝笑意,似乎是对自己没有忘记自己父亲的交代而感到满足,然而她这时还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犯下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可以说是即便已经是半个大人了,那确实也只是“半个”,对于父亲的叮嘱只听进去了一半。
纯善的恶、清醒的疯,这世间最可怕之物莫过于此两点。
前者是无人可以责怪,后者却是不知该如何责怪。
而此刻的夏思慕则是第三种,清澈的愚蠢,好笑而又好气,事后的责怪也全然于事无补。
吴芸盯着手里的本子出神,她曾经见过和这个很像的东西,事实上“那个东西”现在还锁在自己的行李箱夹层里,那曾是她留给自己最后的念想。
“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她喃喃着,或许是因为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吸铁石的磁性已经没有那么强了,她只是是轻轻地一碰磁扣就掉了一半,露出了里面已经发黄的纸张。
明明很简单就能打开了,但是她却莫名地感到了恐惧,就好像现在一旦打开了它就会发生什么她绝对不愿意看到,也无法再挽回的恶果一般。
“不打开吗?”
这是单纯的疑问,没有探究也没有好奇,更遑论喜恶,只是单纯的疑问,可在吴芸听起来,却像是恶魔的低语。
她从不相信这世间有神明,因为就像那日的女孩对她说得一样:
“假如真的有神明,那么相信着它的人们就不会遭受苦难了。”
就像是那日的男孩对她说得一样:
“如果相信了有神明的存在,那便是放弃了自我救赎的道路了吧。”
可此刻,她却能清楚地感觉到,有着某个上位的力量在温柔而又严肃地阻止她打开这本记事本。
“嗯,再说吧,不过我也正好有事情想要和你说。”
思索再三,她还是将磁扣推回原位,然后轻轻地放到了一旁的柜子上。
她回过头,夏思慕正愣愣地看着自己,等待着她开口。
“下周六我和小雪说好了要去近江乐园,你有空吗,要不要一起来?”
她想起了昨天和洛雪说这件事的时候洛雪高兴地说要和大家一起去,如果见到了夏思慕的话也会和她说,那不如自己就提前帮她问了吧。
“好啊。”
夏思慕没有过多思考就点头答应了下来,毕竟她并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作为一个不需要打工的大学生,她可以说是闲得要死。
“好,等小雪回来了我和她说。”
语毕,两个人又是一阵无言,直到门铃又一次响起,打破了这份并不刻意的宁静,吴芸又一次站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拿起听筒的那一刻,她竟不切实际地想着不可能的人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