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他是不是有点怪怪的。”
“确实啊,明明母亲都过世了。”
“他以前是这样的吗?我明明记得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是啊,今天没看见他哭,就这么一直面无表情的。”
“该说是冷血呢,还是受到的打击太大了呢……”
“嘘,别说了,他来了。”
在既非牧师也非家人的朋友兼同事发完言以后,就轮到我发言了,我准备好了长长的演讲稿,就像是往常任何一次的发言一样,照本宣科。
“很感谢各位百忙之中抽空赶来参加家母的葬礼……”
没错,要说发生了什么的话,那就是我的母亲过世了,想必是一直以来善良而又坚强的个性感动了天上某个还有着良知的神明吧,是在睡梦中离世,医生告诉我,她没有经历任何的痛苦就离开了人世。
从我记事起,我就没有关于父亲的记忆,仿佛我是什么奇妙的单性繁殖的产物,母亲也从来不和我说我出生之前的事情,父亲的事情也好,她的过去也好。
一直打好几份工供我念书、吃饭,当然,陪伴我的时间就会很少,我当然也会因此有过埋怨,但是我也因此变得早熟,稍微长大一点就理解了,这也都是无可奈何的,这个世界还没有好到一个单身母亲可以不用很辛苦就养大一个孩子。
白天我起来的时候,她已经出门了,晚上我睡觉的时候,她还没有回来,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会来,因此也没有人可以交流,于是只能看书架上放着的几本图画书,但是没几天就全都看完了。
于是某一天,我在我和母亲用来交流的白板上写下“我想看书”之后,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书桌上便多了好几本书,新旧不一,但是之后每天都会有,我也每天都会看完。
“……再次感谢各位,让我们一起来送母亲最后一程。”
看着几个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将棺材板盖上顶死,我想着这或许对母亲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吧,毕竟已经承受了足够多的她不应该承担的东西了,在我本科毕业参加工作的那一年,她便一病不起了,一直以来只能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其实仔细一想,这都是我的错,你看,假如没有我的存在,母亲或许就不会过得这么辛苦了,我其实是不应该出生的存在。
棺材被送上车以后,工作人员转身看向了我。
“有两个人可以跟过来,家属就你一个人吗?”
“嗯,就我一个人。”
我踩着放下的斜坡上了车。
“我也一起去吧。”
“可以,快点上车。”
工作人员似乎有点不耐烦,这也可以理解,毕竟每天要看到那么多与自己无关的戏剧,看多了,再精彩,也会觉得无聊。
上车的人我并不认识,说起来,我有邀请过这个人吗?
名单上的人,都是我自己去了解下来的母亲以前的朋友或者是同事,我不记得我有发柬给这样的一位少女,不论则么看,都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身上穿着西服的领口上还有着学校的校徽,像是校服的样子,是哪个客人的孩子吗?
不过我对于她为什么会上来,一点也不感兴趣,待会要找到她的父母早点交给他们就行了吧。
这里离火葬场其实相当的近,大约五六分钟时间就到了,有时候,我会觉得,一个人这一辈子,最为耀眼的那一次火光,也许就是这一刻了。
滚滚的黑烟缓缓地升向天空,或许,灵魂也是随着这阵黑烟升上天堂的吧,人间的一切不纯粹的、污浊的,全都留在了人间,只留下了最最单纯的东西化作最顶层的一缕白烟。
骨灰会被暂时保存在殡仪馆,直到墓地那边的事情全部弄好下葬为止。
“不好意思,我们的车辆出了些故障,没有办法送两位回去,可以请两位自行打车回去吗,我们这边会报销打车的费用的。”
“没事。”
说是打车的费用会报销,但是这段距离上,根本就不会有出租车经过,即便是从手机上打开打车的软件,也不会有司机愿意只跑这么短的距离,因此,也只能走回去而已。
“每个人会这样吗?”
一直跟在我身后的她突然向我搭话,声音相当的冷淡,明明是很好听的声线,不过也因此变得空灵,硬要形容的话,就像是在什么地方听到过的声优的声音一样,又或者是哪个偶像?又或者两者都是?
“不一定,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用火葬,而且也可以把遗体捐赠给医疗研究。”
我并不知道她所指的是什么,就只是按照自己所想的来回答,她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之中,当然,我也不打算主动和她搭话就是了。
等我回到挂有“极乐间”牌子的房间的时候,有几个人已经离开了,但那也无关紧要,我向着剩下的人致谢陈词,大家也纷纷离去了。
“你还留着这里做什么?”
“不可以吗?”
她的眼神很清澈,就像平静的湖面。
“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还是应该回家比较好。”
她不再说话,只是呆呆地盯着一旁的花篮。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便离开了这里,去停车场取自己的车。
提问,每个人生下来都有什么意义吗?
回答,每个人生下来都没有任何意义。
也正是因为如此,人们总是倾向于去寻找生存的意义,将什么事情、什么人、什么事物安上“我活着的意义”的金字招牌,不是为了给谁看,而是为了给自己看,让自己保持“正常”。
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让她安享天年。
这就是我一直以来的活着的意义,或者说工作,并不是谁给我定的,只是,我大概应该这么做,毕竟是我连累了她。
我也知道,我根本不是一个正常人,小时候有一次,我自己做饭的时候不小心划开了自己的手指,传来的疼痛感让我第一次感觉我还活着,那鲜艳的红色,令我迷醉,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血已经自己止住了。
只与必要的人建立良好的关系,表演出一个正常人的样子,就能够在这个社会活下去,那这样的话成为一个边缘人也无不可,毕竟这样就足够了,能照顾自己和母亲。
反而是因为这样沉默寡言的外在,我相当的受领导信赖,不论是高中的班主任,大学的辅导员,还是现在公司的领导,都会将一些重要的任务派给我,当然我也很少让他们失望,甚至因为从来只说我觉得必要的话的关系,我还相当受下属们尊敬。
虽然一切都是演技,从小磨炼出来的演技,自己和自己对话,模仿着书中的角色,模仿着电视中的人物,作出最适合社会的人的判断,然后就是模仿,假如我去参加奥斯卡,我觉得起码能拿一个最佳男配角的提名吧。
和邻居寒暄两句、回家洗澡、吃饭、洗碗、打开手机看看今天的新闻作为明天可能用到的情报,每天都是如此,或许有人会觉得每天填满的生活很充实,但是对我来说,相当的无聊,只是为了填满时间而已。
只是今天开始,或许就可以开始不用这么做了。
我放下手机,走到平时办公的书桌前,拿出笔记本和钢笔,按照记忆中别人遗书地样式来写。
首先是对遗产的分配,虽然我有着一份不错的工作,但是母亲的医疗费也同样沉重,我留下的财产也就只有银行里的一笔不大不小存款和这间屋子而已,全都捐给红十字会好了。
然后是对于这个世界的感谢和怨念,但是不同于之前,这部分倒是很难下笔,就先跳过。
然后是自己自杀的原因,“单纯的想要结束了”,这样写行不行呢,不过也不要紧,留下遗书的主要目的也只是希望把我和母亲葬在一起而已。
“叮咚、叮咚。”
是谁这么晚还会来按我家的门铃?
我放下手头的笔,走过去开门,门口站着一位头发白了一半的老妇人,她看起来一脸焦急,我认识她,她层照顾了我母亲一段时间,是母亲以前的同事。
“什么,你说你孙女不见了,请不要着急,慢慢说。”
我花了大约十几分钟才完全整理清楚了发生了什么。
“不要担心,您先请回吧,我来帮您找,等到明天下午还没有消息的话您就报警。”
在安慰她回去以后,我关上房门,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你的奶奶来找你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她正以显得相当没有教养的姿势地躺在我的床上,原本整齐地床也变得乱糟糟的,身上传来和我一样的洗发精的味道,手里却拿着我刚刚用的笔记本。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你问吧。”
“你打算则么自杀?”
“安眠药。”
以母亲的名义开的药,我每年都有囤积。
“会很痛吗?”
“我想还是会有一些的,毕竟是虚弱至死,不过应该算是痛苦很小的方法了。”
她突然坐起身来,露出了我这辈子见过最……不,也许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丽的笑容,让我甚至想不出任何的词语来形容。
“请带上我一起。”
然后以塞壬般的声音,说出了如此不讲理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