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文打开信,里面熟悉的笔迹写着一个公寓的地点和房间,笔迹有些颤抖,但还是保持着工整。
“信什么时候送来的?”凯文问托尼。
"昨天晚上,你不在,就没给你,今天上午还一直忙,所以现在到了下午才有点空。”托尼回答。
"我现在出去一趟,今天我就不回来了!”凯文说完,立刻停下了所有工作,离开了俱乐部。接着他一路小跑,来到了信里写的公寓地点。
那是一间不起眼的破公寓,凯文走上台阶,木板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他来到了二楼,拐了个弯,来到了信上说的房间的外面,紧张地地敲了敲门。
门开的一瞬间,凯文愣住了:
“吉姆?”
“凯文,是我。”
“你……”
凯文的眼泪差一点又流了出来:面前的吉姆,已经瘦到脱相,好像被恶灵吸去了灵魂。
他原本那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的金发,此时像蒙上了灰一样黯淡。那双深蓝色的眼睛也变得浑浊,空洞无神。他的眼眶有些深凹下去,整张脸透着一种惨白与憔悴。这让他看上去完全不像二十几岁的年轻人。
“凯文,快进来坐啊……”他的声音有点沙哑了,但依然很柔和。
凯文愣愣地走进房间。
“吉姆……对不起,我……没能陪着你。你在我酗酒那段时间一直帮助我,可是我……根本没有帮助过你……”
“没关系,凯文。”吉姆笑了,“其实……从小时候第一天咱们见面开始,你就一直在帮助我,或者说,是你拯救了我。你让我一点点变开朗,我从小内向,在被……那个人侵犯后,我就越来越想不明白生命的意义,我感觉我的出生是对我妈妈的糟蹋。几年前我妈妈去世,我甚至觉得是我导致了她的早逝……”
吉姆沉默了一阵,接着又说:“但是现在我明白了,很多时候,生命的意义就在于走这一遭,为了自己喜欢的事,为了自己爱的人,无论生命长短,只要自己问心无愧。”
接着,吉姆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凯文,是你改变了我的性格,是你让我有了勇气去追求喜欢的音乐。正是因为音乐,让我遇见了简……所以说,从初中到现在,和你成为朋友,我感觉很幸运。”
“可是啊,可是你怎么会?史蒂夫说你当时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个人,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去酒吧。到底发生了什么啊吉姆,是史蒂夫还是谁欺负你了?你全都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吉姆面对这个疑问,叹了口气:“唉,看来有一个真相必须告诉你了……其实童年时候那个侵犯我的人,不是别人,而是我那个因为赌博离家的父亲。”
“什么?”
“惊讶吧,当初给你讲那个故事的时候,我在心里已经反复讲述过好多遍了,以至于我都要忘记真相了。但是那天史蒂夫带我去酒吧,我无意见听见前台附近人的聊天,听到了‘那个人’的名字,我就走过去,虽然他老了,但我依然认出来了他,一瞬间我再也欺骗不了自己了……”
“那次我没能解决掉他。后来我又去找他,他又逃走了,而我却被人骗到屋里,染上了那个东西。于是当我每次瘾消失,那些记忆就会出现折磨我,我就只好继续……在我神志不清那段时间,我在队里彻底地发了一次疯,不久乐队就解散了。而我知道自己给不了简任何幸福了,也怕我会伤害到她,就留下封信离开了她。之后也没有唱片公司要我,我越来越郁闷,就吸的越来越严重……后来我姐姐找到了我,在她的鼓励下,我去了戒毒所。”吉姆讲述着过去的事,眼里一点点有了眼泪。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凯文,我跟你讲,我在戒毒所里……真的难受死了。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全身上下都在疼,就像几万只蚂蚁在咬我的皮肉……就算睡着了,我也一直做噩梦,梦见那个侵犯我的禽兽……直到现在,我都感觉我的血管里流的不是血,而是药物。”
“有一次,我稍微平静了一点,赤着上身躺在床上——因为我每次发作,就会难受地把衣服扯烂……这时候,管理的人走过来告诉我,我哥哥姐姐来看我了。我摸着我脸上蓄起的胡须,又看了看我手臂上被自己抓破的伤,怎么也不愿意让他们看到我这模样。可是管理的人告诉我说,他们已经来找过我好几次了,但是当时我发病太严重……我最后穿上了所里统一的外衣,过了一会儿他们来到了我的面前。”
“我姐姐看到我的一瞬间,小声地叫了一声‘吉姆’,然后……哭了起来。看着她哭,我心里也难受。我哥哥鼓励着我,但我明显能感觉到他压抑的悲伤。我……我……”
此时的吉姆,已经泣不成声。
凯文有点后悔问那些问题了。
“没关系,吉姆,你成功了……你不是已经戒断了吗?一切总会好起来的。”凯文安慰说。
“谢谢你,凯文……对了,这次找你来,是想找你讨论下……”吉姆说着,拉开一边柜子的抽屉,“这是我写的歌,有十首,然后我想让你帮帮我……看看怎么样,要是你觉得可以就发表,不可以就算了。嗯……你可以明天早上再过来取吗,我今晚再把谱子完善下。”
凯文想:现在的自己虽然没有和唱片公司合作,但是这样的事情——还是关于好友的请求,自己绝对是愿意帮忙的。
“哦……当然可以啊!到时候你来录吉他呗,来唱歌也可以,我负责录架子鼓。”凯文说
“唉,我现在弹不好吉他了。我从戒毒所回来后,试着去找了个琴行弹琴,结果手抖的不行……”
“没关系,你会慢慢恢复的,到时候录音我肯定找你。”凯文坚定地说,“那些不好的事情,就当它没发生过好吗?”
吉姆又低下头,露出了羞涩的笑,让凯文感觉他又变回了第一次见面的小男孩。
吉姆抬起头:“凯文,我可以……再请你帮我做一件事吗?”
“什么事?”吉姆站起身,走到桌子旁边,拿起上面的一封信:“你可以帮我把这个,交给简吗?现在她在一个私立初中做老师——就是第五大街的那个学校。你就去把它,交给简·格雷丝。”
“你可以勇敢点,自己去,不过我很愿意帮你。”凯文接过了信,笑了笑,“好久不见了,你今天讲了好多东西。”
吉姆也笑了,却没说什么。他看了看窗外:“好了,天要黑了,凯文,你回去吧。”吉姆对凯文说。
凯文点点头:“好,明天早上我来取谱子。”说完,他往门口走去。这时候吉姆又叫住了他:
“对了凯文,我怕你明天早上来的时候我没起床……我先把我房间的钥匙给你,你明天敲门,我要是没开的话,你就直接用钥匙进来。”吉姆说着,从一边拿过了钥匙。
“好,再见,吉姆。”
“再见……凯文,我的老朋友。”
凯文离开了公寓,回到了家。
第二天他醒过来后,快速地吃完了早饭。说实话,昨晚他有点没睡好——吉姆的模样让他难过。但他暗暗想道:没关系,吉姆已经好起来了。
凯文走到公寓门口,敲了敲门,没人开。又敲了几下,还是没人。
“好啊,果然没起。”凯文心想。他便用吉姆给他的钥匙打开了门。
进门后,凯文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吉姆,我来了。”
“还没醒吗?”走近的凯文嘟囔了一句,却发觉吉姆躺着的姿势有些奇怪:能看出他蜷缩着卧着,单薄的被子几乎包裹住了他的全身,甚至快要遮住眼部。
此时,房间里异常静谧,静到……听不见吉姆的呼吸声。
凯文感觉到了不对劲,他的眼睛向一边看去,突然发现地板上扔着一个空针管!
他心里咯噔一下。
“吉姆?吉姆?吉姆·安德森!”凯文晃了晃吉姆,把他翻到了平躺的姿势——吉姆那张惨白的脸没有了一丝血色,比昨天的更可怕。凯文全身颤抖着,伸手摸向了吉姆的鼻息,没摸到!手却触到了一丝恐怖的冰凉。
“吉姆·安德森!”凯文大喊一声,接着手狠狠地锤向了床铺。
他踉跄地来到了电话机旁,拨通了救护车的电话,虽然……他知道早已来不及了。打完电话,凯文一直呆愣地站在一边,等到医护人员来后,凯文看着他们冲到吉姆的床边,又看着他们程序性地拿出起搏器,他突然说道:“别用了,他已经死透了。”
一旁的医生拿出了小型手电筒,扒开了吉姆的眼睑,照向了他放大的瞳孔。
“确实死了。”医生说了。
中午,检查报告出来了,吉姆死于药物的过量注射,在昨天晚上凌晨四五点左右去世,时年二十七岁。
凯文重新回到公寓,艾米也跟着他。因为工作人员有些不敢去收拾这个房间,夫妻二人便主动去帮忙。在整理床铺时,凯文在枕头旁边发现了一张沾着泪痕的照片,上面是吉姆的母亲。
“吉姆啊,你在结束生命前是向你母亲道歉吗?”凯文拿着照片自言自语。
“我倒是想到了一切事情:你说安德森先生蜷缩着身体睡去,头上却摆着他妈妈的相片——就好像是婴儿在母体之中一样,但双脚朝下,这样的分娩对母亲和孩子来说都是折磨啊……”
“他大概觉得,他自己和他的母亲,一直就是如此吧。”
凯文到了这天下午才回到了俱乐部,吉姆死了,他的内心空了一大块,重回工作位置的他面无表情地坐下,好像对整个外界都麻木了。
“回来了,凯文?我们在听平克·弗洛伊德的新专辑。”托尼对他说。
“好。”凯文愣愣地点点头。
这时这首歌的歌词响起来了:
犹记你年少之时
你灿烂如太阳一般
……
而如今看向你,双眼空洞
如同那深洞
隐匿于夜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