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在海边搁浅的鲸鱼说,它本要往海去。
长风破空,它有一双悲哀的、入了瘾的眼睛。
——《灵魂缓刑》
听说联合军校三十天,筛选出可以直面战争的勇士。
毫无人工干预的环境,军校生源的优异,残酷的淘汰体制,养蛊似的养出联合军校的天之骄子们。
“毕业即高升,存在即巅峰,走出军校大门,你就是联邦的荣耀!”
瓷遇到的第一个从联合军校出来的人,还是半大的孩子,身上已经带着洗不掉的戾气,军装永远没法穿的规整,斜着眼看过来时仿佛淬了毒。
他为自己牺牲的指挥痛哭失声时,那个人毫不客气的训斥机甲师效率低下、半天修不好自己的机甲。
瓷想把他扔进星兽堆里去。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在并肩作战的战友死去时无动于衷呢?
后来他又遇到了不少联合军校出来的人形战斗机器,这些人面对死去的人和对待过期的肉没区别,他们形形色色,但在这一点上倒是出奇的统一。以及他们从同一个地方走出来,见到彼此不会欣喜,反而拔刀相向。
于是瓷的疑问就变成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能削掉人的情感,变成连毛孔都呐喊着利己主义的人形战斗机器呢?
他来到联合军校,带着刻骨的质询,深入巢穴,叩问答案。来到联合军校的人都满含私心,然后私欲经过生死的淬炼褪去杂质,变得精纯。
现在瓷有些明白了。
此时他们正被星兽围攻,如果死了,整个α星皆大欢喜。经他的观察,死亡在联合军校司空见惯,只要死的不是自己或自己选中的大腿,都算天大的好事——啊对,他和法在楼道反杀偷袭者们的时候,经拙劣伪装路过的一张张脸上有惊有喜,唯独没有难过——何况他们这种“开学”第二天就冲出校外猎杀星兽的,自作孽不可活。
如果成功突围,侥幸没死,他们将在联合军校继续。他们没死,可能会遭受竞争者们无根浮萍似的恶意……当年无数个星球的战线,尸横遍野,为同伴红了眼的瓷从未想过,有个地方,活着竟会被遗憾。
怪不得联合军校出来的新秀是那样的,他们看他们像非人类物种,他们看他们又有几分平和。
战场是巨大的联合军校。联合军校是微缩战场。正常流程出产的军人群居,相互依偎,非人类物种们是经历了去群体化的独狼,他们不在乎的是除自己以外的一切,平等的针对每个人。
如果不在恰当的时间内修好机甲,会死;如果为同伴哀悼延误战机,会死;如果在意仪表,会死的比较规整。
联合军校以活着为底线,走出联合军校的人保留了这个底线。命悬一线,底线摇摇欲坠时……
就有现在的瓷面临的问题。
他被星兽包围,指挥和另一个机甲单兵举步维艰,泥菩萨难保自身。
他刚刚丢掉剑不是为了击退星兽,而是腾出空来便于切换离子炮。他可以安抚指挥和另一个机甲单兵,让指挥的精神力继续保护自己,然后他几发离子炮突出重围,再把两个同伴当做诱饵留住星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逃掉。简而言之,队友祭天、法力无边。他能做到,并且对目前的他来说是最优解。
或者继续听从指挥,全力以赴寻找全员生还的可能。
瓷如此清晰的明白了,联合军校不是筛选出直面战争的勇士,而是把出类拔萃的战士扔到培养皿里面。绝对危机四伏的环境,催化他们降低底线、提高上限,以功名利禄为交换,削骨去肉,重塑崭新的人形高危战斗机器。
按照这套体系,走出联合军校的不是战士,是怪物。瓷单方面判断他们脱离了人的范畴。
法的判断出错,他和他领导的机甲单兵就要承受代价,身旁馋的流口水的星兽是代价的施刑者。
……
星兽的嘶吼咆哮如雷贯耳,瓷惊醒,机甲背后接触到星兽的爪牙。
是的,犯错承担后果天经地义,但是……
瓷浑身紧绷,抬眼的瞬间切换了离子炮,抬起炮筒的瞬间精神力积蓄能量,扣响离子炮的瞬间光芒迸发。持续上飞的机甲陡然震了一下。
瓷被离子炮的后坐力震的一抖,这不是他先前在楼梯间用的那个,这是机甲的离子炮。
——明黄色的天空炸开了,森林里起了风。
稀碎光点散落,像宇宙的眼泪。
……
联合军校校内,有人忽然望向天空。
“怎么了先生?”
“……”
美戴着墨镜,片刻后若无其事地转回脑袋,张口嫌弃道:“谁让你停了?按摩都不会,啧……”
俄坐在天台上,头发被气浪掀起来。他直直盯着校外那片浩瀚无际的森林,瞳孔微微缩小。
……
“东边星兽薄弱。”法的声音通过精神网传来。
从扔掉剑到星兽们冲来的过程中,瓷的脑子像是走马灯一般过了很多事。其实本不应该,法发出的号令非常热血,能最大限度调动战斗积极性,似乎只要按他说的来,突围星兽易如反掌,这是个很优秀的指挥。
星兽甚至没有再过多的涌来,看来附近的星兽也就这么多了。
瓷脑子里过走马灯,不是以为要死,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他一直很想体验联合军校,现在如愿以偿了。
“指挥,”瓷拎着离子炮,“我有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