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静的时馆内,白色的蜡烛已经燃烧殆尽,残存的蜡油堆积在托盘之上,如同生命逝去后余留下的血泪,鉴证着,哭诉着那些已逝的过往。
寂静的夜,缓缓亮起的灯光映照出两个人的身影。
“原来我已经死了,您一开始就知道了?”幽语此时坐在沙发上,压抑着内心复杂的情绪。
“嗯。”小七双手交叉放在腹部,视线从残余的蜡油处移向正前方。
“那么现在的我是什么?幽灵?”
“人死之后,执于一念的灵魂无法独自前往彼岸。流连于世间的亡灵都会由使者们遣送,但是,由于您一直处于血夜书斋中,错过了被遣送的机会。所以,才会来到我这。”小七的语调平静。
“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遭遇这些?!”幽语的声音中带有一丝哭腔,一丝怨念。
“对不起。这不是本店能回答的问题。不过,如果您想前往彼岸的话,我这里有一张车票。”小七思索了一下,起身走向书架。
“车票?”
“通往彼岸的单程票。”小七翻开一本书,从里面的夹页中取出一张红色卡片。
卡片上印着“711路”三个字。
“每天午夜都会有一辆开往彼岸的公交车,你拿着车票出门左转,在711路站台等候就可以了。”小七从书架处走回来,将车票交给幽语。
“彼岸,又会有什么呢?可以获得永恒的安宁吗?”幽语接过车票,抬眼望向小七,那双黑色的眼眸流露出些许的无奈与凄凉。
“对不起。我无法回答。”小七下意识的回避了幽语的目光。
“不管怎样,都非常感谢您。711路,是第七大道上那个普通的站台吗?”幽语缓缓起身。
“是的。此岸和彼岸之间有些东西是相通的。”小七走在前方引领着。
“不会上错车吗?”幽语被带到门口。
“只要拿着车票就不会。不过有一点需要提醒您,上了车以后,不论看到或听到什么都不要发出声音,只有当月亮变成红色的时候才能下车。最后,幽语小姐,这一生辛苦您了。”小七说完将右手放在胸口,深深的鞠了一躬。
古旧的大门缓缓打开,清冷的月光裹挟着冷风洒落进来,幽语站在门口点头施礼,红色的长裙在风中微微浮动,手腕上那串银色的念珠在月光下显得的熠熠生辉。
当大门再次阖上时,时馆里又恢复了原本的宁静。
“希望不要再遇到这样的客人了。”小七看似自言自语的说。
【死亡也许悲伤而又可怕,但生命却也因为有限才显得珍贵】
“诶,没想到你还会说这样的话。不过,是我记错了吗?她手上的那串念珠进来的时候存在吗?”小七单手托着下巴,看着面前那行文字疑惑的问。
【困了,睡吧】
“呀,你又想糊弄我!”
午夜的三时街与白天的风格迥异,如果说这条街白天是购物的天堂,那么晚上则是欲望与欢愉的故乡。
一些属于白天的店铺陆续打烊,而另一些属于黑夜的店铺才刚刚开始营业,例如武器店,毒品店,赏金店,以及主打情欲的织女店和与它只有一道之隔的牛郎店等。
幽语走在三时街上,与其用走来形容,或许用飘来表述更合适。
这是她死后第一次踏入这个世界,来往的行人们步履匆匆,一个孩子奔跑着穿过她的身体,随即身后不远处便传来了一名大叔的咆哮声。
原来那个孩子偷了他的钱包。
一名衣衫凌乱的女生被几个男人架往老城区幽暗的小巷中,不久后便传来一声声刺耳凄厉的惨叫声。
就算街边偶尔有尸体存在,路过的人们也不会理会,因为这条街和老城区一样,属于法外之地,和自然界没什么区别,是个恃强凌弱的世界。
在这里,只有强者才能生存,弱者被淘汰或被蹂躏都是家常便饭。
诡谲的夜景让人眼神迷离,劲爆的音乐和耀眼的灯光总是能将人们吸引到这里,这里就是第七大道常年处于排行榜第一位的店——织女店。
织女店的设计很特别,建筑物的外表由一层白色的晶体覆盖,总建筑全长220m,宽约31m,高约32m,有着类似甲板和主炮副炮般的设计,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艘洁白的战舰,静中有动般的感觉。
即使是站在这家店门前,也很难让人相信这家店是从事情欲服务的店铺。
幽语看着织女店,一个念头转瞬即逝:
如果当时听了妈妈的话,放弃市民考试,会不会命运就会因此而改变呢?
不,就算是重新来过,恐怕自己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织女店前面是一家面包店,隔着玻璃橱窗,可以看见里面的老板和店员此时正在收拾和整理。
再往前十几米就是站台,站台很简单,只有一个自动售票机和一个在风中摇晃的站牌,昏暗的灯光下,等车的人很少,就算是白天,这里的人也不会很多。
但是两个熟悉的身影却引起了幽语的注意,那两个人对于幽语来说即使只看到背影也可以在瞬间就认出来。
“清风,你不用这么努力的。每天都在学习室待到这么晚,身体会出问题的。”
“没关系。只要通过了这次的测评考试,我就可以和你一起转入祝福学院。摆脱旧城区这座地狱。”
“要不然还是拜托仓吉老师.....”
“不要和我提他!”
“都已经一个月了,你还是因为幽语的事.....”
“沐芸,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在我面前在提起那两个人的名字。我之所以这么努力就是想要忘记那天的一切!”
“对不起。清风,我爱你。你知道的,我已经爱了你很久了。”
“嗯,我知道。沐芸,我也爱你。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我发誓,我会用生命去保护你,一生一世。”
两个人随后在昏暗的站台下接吻,周围没有什么人,只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幽语。
这一幕似曾相识。
但心境却大相径庭。
一种苦楚的酸涩涌上心头,不久之前的幽语还在思考着爱情是什么,但现在看来爱情这种东西在不同人身上体现出的价值是不一样的。
幽语不想再看见这两个人,即使是人鬼殊途,所付出的感情和所受到的伤害都是同等的。
迷茫之际的幽语离开了站台,那张红色的车票也在下意识中被随手丢弃了。
现在的幽语只想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那就是家里的妈妈,塞西利雅。
自己生命里唯一的救赎。
不知不觉中,幽语已经来到了第八大道,这条大道上的店铺夜间营业的很少,大部分都处于打烊状态,只有依稀的灯光尚存。
不远处循环播放着一首童谣,童谣的曲调轻快,孩童的声音纯真清脆,但是要仔细听上去,歌词就有点.....
“妈妈就要消失了,消失了,消失了,妈妈就要消失了,我的孩子。
爸爸也要消失了,消失了,消失了,爸爸也要消失了,我的孩子。
城市也会毁灭的,毁灭的,毁灭的,城市也会毁灭的,我的孩子。
我们都是好孩子,好孩子,好孩子,我们都是好孩子,善良的孩子。”
不用猜幽语也知道那家店,那家店在幽语的心中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位于第八大道的糖果屋。
蛋糕盖的屋顶,奶油砌的墙壁,巧克力铺的台阶,人还没有走近,糖果与蛋糕香甜的味道就已沁入心脾。
意外的是塞西利雅的身影竟然出现在糖果屋门前。
塞西利雅穿着一件黑色的皮衣,久违的化了个淡妆,橙色的头发看上去也经过了打理,她左手拿着烟,右手插在兜里,表情木然,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这样的塞西利雅幽语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妈妈!”
幽语情不自禁的喊道,就在她想冲过去拥抱塞西利雅时,却被一个人的声音打断了,那个声音在她听起来仿佛是来自的恶魔的低语。
“对不起,我来晚了,等了很久吗?”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一根烟的功夫。”塞西利雅深深吸了一口烟,烟雾在她的胸腔里打了个转,又被她慢慢的吐了出来。
“年纪大了,少抽点吧。”男人的脸渐渐从黑暗中显现出来。
“改行当了医生后连性格都变了吗?竟然还会关心别人,在我的印象里你可一直都是个残暴的人呢,仓吉。”塞西利雅不屑的将手中的烟扔到地上,并用靴子踩灭。
“我现在的性格依然残暴,只不过我们这一届的同期不剩几个人了,作为多年的旧友,关心一下,不过分吧。”仓吉由良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出现。
“放心吧,我没那么容易死的。”塞西利雅冷漠的回答。
“这一次不要再出问题了。否则就算是我,也帮不了你。”仓吉说。
“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就是那个孩子吗?”塞西利雅说着朝糖果屋里看去。
透过糖果屋的玻璃窗,可以看见里面的老婆婆正在准备生日蛋糕,几个年纪相仿的小孩子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围坐在沙发上,看着一个正在熟睡的孩子。
那个熟睡的孩子身材瘦小,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衫。
那种材质的白衫幽语也穿过,在那个地狱般的深渊里,幽语永远也不会忘记。
“记住,那只是个实验动物。不要投入多余的感情。”仓吉说着轻轻拍了一下塞西利雅的肩膀。
塞西利雅果断打掉仓吉的手,头也不回的走进糖果屋。
糖果屋里的气氛现在甜蜜而又美好,如梦似幻般的场景重现在眼前。
“小朋友,你醒啦?大家都在等你呢。”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和蔼的说。
懵懂的孩子向塞西利雅跑去。
“我叫塞西利雅,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妈妈了。”
“你叫时语,从今天开始就是我的女儿。今天就算是我们认识的第一天,来,吹蜡烛吧!”
塞西利雅温暖的笑着,那种笑容幽语已经有12年没见过了。
六根彩色的蜡烛闪耀着,烛光映在幽语身上,那一幕幕温馨和美好的场景倒映在幽语黑色的瞳孔里。
一滴血泪从眼角滑落。
内心深处“嘭”的一声,那根神明从极乐净土递下的蛛丝断裂了。
那个曾经将幽语带到天堂的人,又再一次的将她推入了地狱。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原来根本就不存在任何救赎。
怨念,悲伤,愤怒,痛苦等一系列负面情绪将幽语吞噬,红色的血泪撕碎的是人的灵魂,这样的伤痛永远也不会愈合。
天空上的云层开始紊乱,月亮和群星逐渐被云层覆盖,最后消失不见。
天空的颜色也开始渐渐演变,由暗红到深红,最后到赤红。
赤红如血的天空将光芒投射到大地,最后整座城市都笼罩在一片血色之中。
“怎么会这样!!”
时馆内,小七光着脚站在卧室的窗边,窗外的景色将她的卧室一并染红。
【有怨灵入魔了】
几个文字出现在空气中。
“不会是,幽语小姐吧。”小七惊愕。
文字没有回应。
“不可能!我给了她车票啊!一定是弄错了,我要出去看看。”小七顾不上穿鞋,光着脚,穿着睡衣一口气从二楼的卧室跑到一楼的客厅。
【来不及了】
空气分子高度重组凝结而成的文字形成了一面无形的墙壁,阻挡了小七前进的脚步。
哐!
哐!!
哐!!!
小七用手捶打空气墙发出的声音回荡在时馆内。
“一定还有办法的!呐!”小七无奈而又沮丧的拍打着墙壁。
【不要妄图去改变别人的命运,这是规则】
文字在墙面上演化。
“又是规则!在其他的世界线我也是这样吗?哪怕一次都没有拯救过她?”小七悲伤的看着文字问。
许久,几个文字再次出现。
【这是第一次】
“什么?”小七看着文字的回答不明所以。
【血夜的出现,这是第一次】
经历过上千次世界线变动的小七,只是为了寻找改变命运的契机才与时馆合作,在一直以来漫长而又永恒不变的生命里,她所苦苦寻找的那个变数,终于出现了。
与此同时,三时街上其他店铺里的老板们,现在的反应也是千差万别。
祝福历史博物馆:
苍老的馆长一边擦拭着古镜,一边看着窗外血色的天空念叨着:“这样的景色有多久没见过了呢?时间过的真快啊!”
布满划痕的古镜中倒映出一只穿着女仆装的兔子,兔子的双眼殷红如血。
梦里花坊:
悠子看着摆放在店门口的那些盆栽们逐渐枯萎,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因为血夜,这些花儿也不会这么早就凋谢。
悠子将花儿们摘下带进室内,她跪坐在茶几前,将烟灰与凋谢的花儿们融合。
如同魔法一样,烟灰和凋谢的花儿们在她的手中分散,融合,最后变成了一张张黑色的卡片。
她拿起毛笔,沾了些朱砂,在那些黑色的卡片上写下“时馆”两个字。
食悦阁:
布鲁大叔正在里里外外的忙碌着和客人们道歉。
“对不起。暂停营业,请所有在店的顾客马上离开。现在正在用餐的顾客,店里会给予双倍的赔偿。对不起,请您马上离开。”
食悦阁一直以来都是24小时全天候的营业模式,侍应生们不明白布鲁大叔这是怎么了,明明没什么急事,为什么这么突然呢?
血夜书斋:
让公子手持折扇站在柜台前,眯着眼睛看着门外的景色。
“玄,距离上一次的血夜有多久了?”
“342年。”落在他肩上的青鸟回答,青鸟的声音悦耳空灵。
“看来又将是一场腥风血雨。”
“今晚,会有客人吗?”青鸟问。
“谁知道呢?”让公子的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了客人的声音。
“请问,有人在吗?”
让公子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他将眯着的双眼睁开,然而那双眼眶里却没有眼珠,只有两个黑洞一般的漩涡。
他笑着走上前去,诡异的说:
“欢迎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