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
衡南高中是我们市里的重点,不过是个私立高中,抵不过十一中的正统“公办”,那儿读书的学生要么特别优秀,要么有分有钱,我们在背后戏称为“贵族学校”,他那儿的校风良好教学好自然好,毕竟挣的多,所以给的也多,而这么个好学校却出了个混混,这混混名叫。
我刚去十一中时,他在衡南还品学兼优,毕竟是以我们区第三的名次去的,高一还拿过奖学金,而他或是他算作交友不当吧,他有个朋友,名叫钟子洐。这个人和我聊过两回,他说要堵人找他,他干这行的,他从初中开始就帮人堵人了,拿钱办事的。
这俩人就玩到一块儿去了,倒也不能够算作骑士,这两人的身高相近、成绩不过前后、模样都是长得极为俊俏的,可以是衡南高中校草级别的人物了,追求者倒也是多,这不刚上高中钟子洐便是谈了一个模样算做漂亮的女生了。
刚开始两人还没玩到一块儿,。学习也算作是上进上了,课是学下的,课是玩话该听的,听书该读的读,性格也算是好相处的。我与他刚开始确实也没有什么交集,一面之缘是在高一期中前后,两校交流会上我认识了他,那时他和钟子洐刚玩到一块儿,也没有那么熟络,原本我坐在他们的后面,钟子洐突然故作惊讶道:“宋余娴,你钱掉了。”
文言我连忙去地上看,结果什么都没有,除了地板就是腿,连点荧光都没有半点,于是我就知道被骗了,上了这斯的当,有些好笑的去看他,他笑道:“想钱想疯了吧。”这话一出,和钟子洐两人便都咯吱咯吱的笑了起来。
我不再理他,缓了一会儿,便拍了拍他的肩,他转了过来,我便指着他的屉子问:“那是不是你的小皮筋啊?艳福不浅呢钟子洐。”小皮筋是那时小情侣之间的一个信物,就好比古代男女的定情信物一般的事物,也可以说是一个宣誓主权的东西。依言,钟子洐果真去看,也凑了过去,但两人翻了两阵都没有时,我便故作亲切的回答:“想对象想疯了吧。”
而后回了十一中对这二人的消息便少了一些,我学习虽不很上心,但也算是听话的,不违规不违纪,也是多才多艺乖乖学生。
也只是听说放学后和其他几个学生一块打球,被一个不认识的老师拎到了办公室,一人扇了一耳光,并说教了那么一二三,大家都是少年意气风发,自尊心极其强烈的年纪,不违纪违规,被无故扇了一耳光,谁受得了几个人一合计,和着几个混混偷了那老师的电动车放在学校后门。
那一块儿的监控线早就被其他学校的混混给剪了,而且剪了两三年也没什么人修,就安心大胆将刚出现在后门的男老师用蛇皮袋子给套了。拿板砖敲了个不知什么地方,那老师似是晕了过去。东一朝西一算,便觉得隔了条街的菜市场边上有个沟不深,也就一米左右,唯一的缺点就是臭,整条街的人都把垃圾往这扔,收摊的烂菜叶烂肉也往这扔,死动物的尸体也往这扔,反正晚上没什么人,口罩帽子一戴,谁管你到底是谁?被扔沟里算你活该。
过了几天在学校又遇见了那个男老师,就在三楼和四楼的楼梯间交接的地方,正午的学生都刚从食堂回来,阳光从室外透过窗户落进的半边肩膀上,男老师看着,就那么别着眼睛看他,闭着嘴哼哼出两个音,却也没说啥就走了。便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样,目不斜视的上了楼,任他气急败坏也无处发泄。
对学习尚且未到热烈,最为优秀的就是英语。高一的时候英语连着几次都没扣分,于是学校安排他准备了一份演讲稿,周一升国旗的时候就在主席台上面分享学习心得,反正他讲的嘴不走心。
再次见到的时候他已经学会抽烟了,他没说自己为什么会抽烟,但估计就是钟子洐带的。
其实不得不承认,。长得并不那么油腻,反而有些柔美在脸上,所以我很喜欢他的长相,他长得不白,就小说里那种健康的小麦肤色,眉毛没有那么浓,眼睛瞪起来也不像铜铃,却也不小,放女生脸上也可以说是媚眼如丝了,刀削般的下巴和有些厚的双唇,若是脸上再白一些,也不是不可以说风情万种吧。
他的学歪似乎那么自然无比,他那时似乎正该如此性格。他像夕阳,在将被吞没进海底之前,尽情地散发着自己的热烈,渴望见过他的人可以永远记住这一刻的他,自由而张扬。
他谈了个女朋友,同班的是很容易被发现的,他女朋友叫温林娜,有点婴儿肥的脸和不那么白的健康肤色,眼睛又大又亮,虽然总是扎着低马尾或是用鲨鱼夹盘起来,头发也不是很长,比我要高一点。
他们的感情似乎很好。
于是他们被班主任发现了,说他追的人他要谈的,和温林娜没有任何关系。夕阳的落幕之后,天空并不是全然漆黑的,陷入了人生的挣扎时刻,他不想读书了,更别说高考了。
“别,千万别!你高考之后是高中学历,不考就是初中的,何况就这么几天了呀,你不坚持下去,那这几年读的高中不都白读了吗?”
“停课可以参加高考。”他垂着头看着地面,手撑在凳子上,肩膀拱了起来,锁骨也在衣服里若隐若现,真的很瘦,像他现在过的日子一样,棱角分明。
“停课就是个幌子,你真停了课,你怎么知道学校上面会怎么给你备注?到时候说不定高考都参加不了了,还是在学校上着吧。”
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又把头垂了下去,没做声,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大喊了一声:“宇文琪!”两个人离开了教室,也离开我的视线。
填了志愿之后我就没见过他了,我就把他的联系方式删了,我以为他不会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后来我和朋友在一家烧烤店里看见了他,他就像滚落在地上的橘子一样,匆匆忙忙的撞进了我的眼中,我和他都明显的顿了一下,他朝我点了一下头,我道:“你现在还在晓雾歇?”
“嗯,不是,我……最近刚回晓雾歇,我跑到夏汭去了……”他顿了一下,然后看着我,“你呢?一直在晓雾歇吗?”
“没,我也是最近刚回晓雾歇,大学毕业后就跑夏汭去了,就常码头那边,你住夏汭那里?”我定定的看着他,我今天穿的应该也算得体,上面一件黑色的无袖短装,套了件黑色纱的外套,下面就一条净面的黑色半身裙和一双高跟鞋,还有一条山鬼钱铜币的吊坠,我送过他一条,高中的毕业礼物。
我们换了联系方式,之后我和朋友各回各家,他的微信名还是当初那个老土的流星雨,头像是一张看不清东西的光斑,让人看久了就很不舒服,烦躁不安。
回家后不知过了多少天,主动和我打了个电话,他说:“上次那个烧烤店,见一面吧?”
我去了。
·社会
“叔!二叔!不是你说跑船只要我学!就不愁没事做的吗?你不是说能帮我找船的吗?!”我当时两只手都握成了拳,手背上布满了青筋,涨得血红发烫。防盗门微微凹下去了两点,我的手还无力的印挂在上面,头抵着门,急促又短暂的喘着气,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分不太清楚。
里面没有声音,我的愤怒似乎都被人静的山谷中得不到回响,小旧楼一层两户。我的二叔全都是死了,隔壁的人家开了门出来是个拿着扫把的女人,她穿着蓝白竖纹的衬衫下面搭着一条牛仔裤,中短微胖的身材和衣长极为喜庆的脸,她大声吼道:“大半夜的你叫魂儿呢?叫了两声没人你就赶紧走好不好?大半夜的扰民,小心我去报警要警察来抓你!我看你年纪轻轻的,读书的时候没有认真搞吧?现在来求亲戚,现在哪个亲戚靠得住?真要是有门路,这家人早就搬走了,也不至于还在这儿耗着!我请你麻溜的给我滚!我家孩子还要睡觉呢!”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喉咙的嘶痛让我没有开口的兴趣,我向来凌厉的眉眼中也许全都是倦怠,那个女人“啧啧”两声,不知道听没听见我的话,“生气不如争气……年纪轻轻的搞成这个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四肢健全在这求亲戚还不如去找个正当的事儿做做,现在都什么世道……”
其实我也知道,我初中那会儿啊,还是有点底子在身上的,不过就是祖宗三代文盲换了个衡南,后来我也知道我肯定是走了歪路,混了三年,不知道干了个啥。然后就听我二叔的读了个武汉的海航大专,实习的一条船是刚刚三万吨的散货船,实习工资也就不多,1000块钱,六个月后快下船的时候,船杆撞了桥,把那个什么豆渣工程的桥撞断了,上面罚船长和老鬼几十万的钱,然后坐四年牢从机头到大管都罚款后拘留,然后通批文书在全船上上下下几十人的简介上留了章,六个月嘛,不就等于白干了?这时候我就想起了我二叔,可惜啊,我二叔不靠谱,送我一个“哐当”响的闭门羹。
招聘信息在还是网上挂了有半个多,月没人找这两年的行情,没有以前那么景气,疫情那两年技工的工资都涨到了一万多,现在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儿哟,我就只好去找我爸了。
我这辈子最难忘的就是我成人礼,那天我爸给我打了个电话,断交电话父子断交的那种,对于我爸来说我他妈就是他人生中最大的这个污点,断交简直就是解脱。
“喂?”我就站在床尾,语气就有些犹豫和尴尬的开口说:“爸……那个……我是屿笙……”
“呃,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呀?我爸爸只有我一个孩子。”电话的对面是个稚嫩的童声,天真的两句话无疑是一个射技高超的箭手,“嗖”的一箭就射在了我的心脏上。你能懂那种感觉吗?我整个人都僵在原地了,我心脏就抑制不住的开始狂跳,不能止歇!手都有些拿不住手机,我的大脑里面瞬间就构造出了整个起因经过,我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但我还是保持着一点的希望问:“你爸爸是不是谢国安?你叫什么名字?”
“谢超宇,你认识我爸爸吗?”
“你有没有个哥哥?你是不是有个哥哥?他是不是叫?”我的语速飞快,大脑里面控制不住的去想——谢超宇?谢超宇!超宇?!
“嗯,好像是有一个吧,但是我那位哥哥好像已经死了,你是他的朋友吗?”谢朝宇天真的童声现在就像吵闹的苍蝇一般,他好像在嘲笑我:看!你不是一个好儿子,总会有人替他们来做一个好儿子!你以前的生活,你享受不到的生活,我都会替你感受!
像是发泄一般,手中本来就满是裂纹的手机,再次被我扔了出去,我也如那落地的手机一般,似乎要摔成两半。然后我就再也支撑不下去了,我跌坐下来……坐在地上、靠在床边!然后哭了,那种压抑的又是崩溃的,其实我竟可怜的觉得也许会有庆幸,我庆幸他们有了新的儿子……
大概又过了半个月,终于有人找上我了,是个福建的中介,他接通了电话,对面就直接问:“你那上一个船是不是中洪49?”听声音中介也很年轻。
我当时很奇怪啊,就皱着眉:“对。”
“哦,是这样的,有条4万多吨的船福建的,20年21年的新船还没有下过水……”这个喜悦的消息无疑就是冲刷了我的大脑。
“工资是多少?”
“3900,日工资130,三十计为一月。”
“3900?”
“怎么贤弟我告诉你,你们这条船上上下下都是业内有名的,像你这种业内盖章的人,他们那边的大老板都不想要,要不是你……哎呀,要不是最近不好招人,谁找你啊?反正有人要就不错了呀,别天天嫌七嫌八的,那我中介费还3000呢。”
那我干算第1月的工资就是900,船的吨位大,干的好的可以“回流”,倒也可以,起码比陆地上人嫌狗厌的样子好,“大概什么时候到?”
“那有点赶哦,得到明天下午之前晚上就开行勒。”
地点就在福建,加上路费是1500,中介说这个是可以报销的,我就信以为真。
这条船不是那么好干,整条船都是福建人,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所以我就反复的去问,反复的去确认,时不时就被上头的骂的狗血淋头,不过我坚持下来了,干到第三个月的时候我差不多就能听懂福建话了。
然后我就在船上干了十个月左右,公司里的说回去休息一两个月再来,跟我关系比较好的一个跟我说,这说明了在船上做的挺好,但是业内老规矩,顶多干十个月就要下船,所以我就下船了。
这船下的也挺巧,我在家门口遇到了我爸,他手里拿着个红色的塑料袋子,看见我就走过来了。几年不见谢国安瘦,了很多两鬓也生了白,穿的是黑白格子的衬衫和黑色的西装裤眉眼平常又好像有什么在太平中要挥发出来。
袋子他就给了我,我爸他就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就叹了口气,擦着我的肩一步一步的下了楼。
——一万一千五百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