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遥却毫不避讳的看向他,依旧平淡如斯的一张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特殊时期再加上累了一个晚上,只是脸色稍许苍白,被她身上这件毛茸茸像小熊般的外套衬托得整个人特别的娇弱。
她抿紧了唇,不让自己内心真正的情绪泄露出来。
她越是强撑,面上越是看不出一点东西,他的心就越是疼得厉害。
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无法说出一句安慰她的话,自己的安慰在陆遥内心已认定的“真相”面前是那么的苍白无力,虚伪做作。
陆遥猜到或者说明白了自己的父亲陆匀可能已经知道那天小年夜所发生的事,知道那个副院长儿子对她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可结果是他没有替她心爱的女儿出头,没有为了女儿不顾自己未来的仕途,他选择将这些掩藏起来,就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然后仅仅用一点点的酒精来麻痹自己欺骗自己惩罚自己。
陆遥在人生最重要的时刻,一个女孩跨入成人世界的这一天,深刻的明白了成年人的世界,竟然是那么的丑陋而无奈。
即使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在他面前挣扎求救,却又不得不无动于衷的冷漠。
而少年路君峰,却在当时当刻,为了陆遥,为了她不再因为别人的“无能”而受伤,将“强者之道”牢牢地钉进了自己心里!
他明白只有自己足够强大,成为别人无法逾越的高山峻岭,才能将眼前这个女孩护在身后,为她阻挡一切肮脏与不堪,守护住她的纯真与善良。
寒假上来的新学期,陆遥他们实验一班雷打不动的各种超前教学,她有一次无意间看路君峰他们八班的课后作业才发现他们班的老师有多变态,已经迫不及待的将初二的内容加了进来。
饶是她有那么点小聪明也学得很是吃力,她又不像班里其他同学寒假里报了超前学习班,开了学还每周去各种补习班上课,她仍旧是上个课,做个作业而已,所以月考有时候会惨不忍睹。
陆匀旁敲侧击的问过她要不要也去报个班念念,却被她一口否决,倒是破天荒的买了一大堆的英语参考资料回家做。
陆遥对英语的热情一直特别专一,就算其他各科成绩在班里都吊车尾了,英语成绩却一路遥遥领先艳压群芳,在她看来英语好就够了,至于其他各科成绩,只要不至于被赶出实验一班她就满足了。
初一下半学期的路君峰就没有陆遥这么轻松了,新学期开始学校就给他们几个普通班制定了“阶级递升”策略,其实就是首末晋级淘汰制。
要是解释,那就是:普通班一共五个班,两百个学生,每一次月考结束就按成绩排一次名,考进前三分之一的学生在后面的一个月里每天都可以准时放学,次一点的三分之一必须每天放学后留下来参加学校组织的补课,而剩下最差的那三分之一除了每天放学外周末也得来学校补课。每月的月考过后都会重新排名,那些上个月不幸留下补课的还是有机会冲击准时放学机会的。
普通班的学生没实验班那么目标明确有上进心,大部分的学生都不希望被留下来参加枯燥的补课,于是大家都想要努力一把在第一个月的月考中冲刺到前三分之一,才开学第一个月,谁都不希望被留下来。
而路君峰为了第一个月的月考,简直是殚精竭虑不眠不休,有时晚上夜很深了,陆遥醒来去上厕所都能看到他房间里的灯还亮着,一大早又看到他在厨房里边温酸奶边捧着本书看,有时候两人同坐一辆公交车回家,在挤得只能金鸡独立的车厢里他竟然还能拿着文曲星查英文单词……
陆遥感叹这个人如此用功怕是要冲着国内顶尖大学而去!
不过功夫不怕有心人,古人所谓的废寝忘食悬梁刺股还是有用的,这一个月的付出让路君峰几乎是擦着那前三分之一的成绩而过,惊险到再少拿一分估计就得成为后三分之一。
陆遥是直到月考过后发现他依然每天都比自己早一步回家才猛然惊觉,原来这个人的成绩不知不觉间竟然提升得这么快!
原来是全年级垫底的人,英语试卷上永远的二十几分,现在竟然能在普通班的两百多个学生中排到前七十名左右,如果再加上三个实验班,也就是说他的成绩已经跃升到了全年级中等水平!
仅仅是一个学期,路君峰成绩的提升简直大大的出乎陆遥的意料!
不过陆遥为此分析过,其实路君峰理科的成绩不算很差,第一学期是因为他不熟悉F中学的教学进度。
F中学的老师上课基本很少提知识点,课本上的东西你只能自己提前自学和消化,而老师只是在课堂上介绍一些解题方法和应试技巧,教学目标完全是蹦着两年后的中考而去,功利得很。
他刚开始不了解,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提前学初中知识,再加上他烂到底的英语成绩,自然毫无悬念的把他的成绩拉到了年纪最后几名。
第二学期开始他已经渐渐的掌握了在F中学念书的规律,又在寒假里把缺失了一大把的英语基础补了些回来,这两相结合起来,在高一分就得差好几个名次的F中学排名中便窜得很快。
但陆遥觉得,他已经认真得恨不能整个人钻进书里去了,也就在普通班里混个前七十名,连实验班的门都摸不着,在她看来实在没什么了不起的。
在经过了两个月有惊无险的月考过后,从开学到现在几乎都被学习占据了的F中学学生们终于迎来了一个小小的放松机会,今年清明节放假三天。
终于可以睡足三天懒觉的陆遥无比愉快的敲开自己家门,然后看到在这种时候绝对不会出现在家里的陆匀,陆遥的视线在一身黑色西装的陆匀和路君峰之间徘徊了一阵,还有陆匀手里的那个行李包。
陆遥问:“出差吗?”
陆匀看了身后的路君峰一眼,“不是,是赶回去给阿峰的奶奶扫墓。”
因为怕清明扫墓高峰会堵,陆遥和陆匀上周已经去给尹方捷扫过墓了。
“我买了晚上的火车票,明天下午应该就能到平潭了,如果顺利,明天在那儿过一晚,后天的火车回来,还能赶上阿姨做的晚饭。”
“哦。”陆遥不置可否,没有对他们的行程产生过多的异议。
“我刚才给外婆打过电话,她说如果你愿意就让司机接你回市。”
这回陆遥坚决摇头,“我不想去。”
陆匀知道她多半是不想回去的,所以才和她外婆说不用先派司机来接,等她回家他询问过她的意思再说。
“如果你不愿意回外婆那儿也行,我和阿姨之前打过招呼,让她这三天晚上住这里陪你,你睡阿峰的房间,让阿姨睡你的。”虽然他们住的是个高端楼盘,小区的安保措施非常好,但让她一个女孩子在家他总觉得不放心。
陆匀的话让正坐在鞋柜矮凳处换鞋子的路君峰手上一顿,身上背着的双肩包的一侧背带突然从肩膀上滑落。
陆遥也站在门口鞋柜处,盯着那人头顶的白色发旋发着呆,她突然问道:“现在去那儿还是得坐船吗?”
“嗯,不过据说跨海大桥在建中,恐怕过不了多久,以后我们回去就可以直接坐车了。”陆匀温和的笑着,手在她头顶舍不得的揉了揉,有些不放心道,“你……一个人在家,行吗?”
陆遥一屁股坐在玄关换鞋的矮凳上,边换鞋边嘀咕:“那时候你们一个个的不是出差就是加班,来到S市的这几年都数不清有多少次是一个人在家了……”
她埋怨的口吻让陆匀这个大男人心头一酸,这是一个私心里不希望你离开又懂事得明白你不得不走的陆遥,矫情得怪可爱的。
陆匀压下不忍,先下楼热车去了。
路君峰早就换好了鞋,但他一直坐在矮凳上没起身,这是和鞋柜一体的一张长条形的木头凳子,不算很宽,坐两个大人会很挤,坐两个十四岁的孩子……不算太挤但难免要肩膀挨着肩膀,腿靠着腿。
四月初的南方阴雨绵绵,空气中湿冷的寒气冷不丁就会钻进人的皮肤里,就算穿得再厚也能让人冻得直打哆嗦,所谓北方的冷是物理攻击南方则是魔法攻击如是。
陆遥是个体质偏寒的人,就算在校服外披了件厚实的棒球服外套也没能让她的手暖和一点,一双手冷得像是蒙上了一层寒霜,倒显得愈加的晶莹透白,手背上青色的经脉若隐若现。
“你怎么还不下去?”
“马、马上就下去了……”她的突然开口让他没来由的慌乱起来,原本盯着她手背的视线这才移向别处。
“钥匙你拿着,”他把口袋里的那串钥匙递给她,“天气预报说这两天都有雨。”
路君峰的潜台词无非是:“三天小长假的天气不好,下雨又冷,你最好就不要出门了。”
路君峰的手掌向上,钥匙躺在他手掌心,陆遥瞧都没瞧伸手去拿,谁知一个放得早一个拿得慢,一快一慢的时间差里钥匙就落了地。
陆遥伸手去捡,可就像是中了“时间差”的毒,两人一前一后先是撞了头,再是碰了手。
“嘶——”陆遥揉着被路君峰下巴撞疼的脑袋,手指刚触碰到冰凉的钥匙手背上就传来一股暖意,与她冻得像冰块的手碰撞在一起好似起了化学反应,激得她身上忍不住打了个战栗。
然后陆遥以为路君峰会像过去一样,在不小心接触到自己的身体后会“电光火石”的抽回他的手,但出乎陆遥的意料,他这次没有抽回手反而任凭自己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陆遥甚至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用力,不算重,但却有种让人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多穿点。”
路君峰离开时前言不搭后语的说了这三个字,陆遥木讷的坐在矮凳上,一时竟没回转过神来。
刚才两人之间手心与手背的相触虽然不长,但那双手上传来的暖意像是将她手上的冰霜融化成了一股暖流,顺着微张的毛孔缓缓的流入至她的血液中,不算惊涛骇浪,却也百转千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