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宫,天将既白,一高瘦少年立于山顶。曙光已至,沐浴晨曦。九华山上,万千云影瞬息化作漫天赤霞,映着那张俊朗面庞微微泛红。墨色赤纹的道袍,头戴一顶玉冠,温和的阳光倾洒在颀长的人影上,显得更加风采卓越,超然物外。此人,便是众人口中的卓玉成了。
时间流转,不过一刻,丹霞已退。少年转身移步,正欲离开,却见一名小道童匆匆赶来。
“玉成小师叔!出大事啦!师祖爷爷喊你快去大殿!”山壁陡绝,小道童功力尚浅,无法运功而上,只得立身崖下,双手微拱置于嘴前,冲着壁上人影大喊。
话语方落,瞬息间,那本在壁上的人影便闪至小童身边,俯身在小童脑袋上点了点,眼中含笑,语带戏谑:“哦?有说何事么?”
小童对这师叔超绝的身法早已习以为常,面不改色地拉住点在自己脑袋上的手,就着手臂便嘿咻嘿咻地爬到卓玉成背上,边爬边道:“山下来了个叫心瑶的小娘子,说你家被人砸啦!”呼,亏得他手脚利索,话还没说完就已经稳稳挂在卓玉成背上。
“哦?那倒要去看看,如今这世道,居然连神兵阁都有人砸了。”言罢嘴角一扬,足踏飞花,朝大殿飞驰而去。身后小童低伏背上,双手紧抓卓玉成道袍,两脚用力其腰间盘住,生怕掉下去。
……
玄清宫地处深山,云雾缭绕又山路曲折,纵然卓玉成功夫了得,也几经辗转,方才行至主峰。
主峰于各峰包围之中巍然耸立,高耸入云的山体巍峨雄伟,让人自心底生出敬畏之意。山顶,伫立一座庄严宫殿,殿前的广场上,尽是练武的玄清弟子。
落地后,卓玉成反手拎住背后小童的衣领,将他放到地上,自己两袖向后一甩,背着手大步走进了玄清殿内。
入门便见殿内一老者立于三清画像前,背影挺立,丝毫未因年纪而有所佝偻。听得门口脚步声,转过身来,飘逸的白须长胡随着老者动作而微荡,深邃的眼窝中嵌着一双清明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世间万事。这便是如今玄清宫掌教道元上人,他身旁立着一个面容憔悴的女子,风尘仆仆,似是方才经历一番磨难,应该就是小鬼口中的心瑶小娘子了。
疾步上前,卓玉成还未及开口向道元问安,心瑶便急急上前,面色匆匆:“少主,不得了,神兵阁被叛军包围了,二皇子和麟隐君还受了重伤,稍作耽搁神兵阁就没了!”
“莫慌,你便是心瑶吧。且先冷静,将始末详细说来。”卓玉成不紧不慢的语调令心瑶心情平缓不少,随后他抬手指向一旁座椅,示意她落座,自己与掌教亦随之正坐席上。
眼前这惨兮兮的小姑娘将神兵阁的遭遇一字一句地还原,卓玉成面色逐渐凝重。京城,叛军,二皇子,神兵阁,重重疑团在卓玉成脑海中盘旋……
闻间,卓玉成双唇紧闭,沉默不语。座上,道元上人亦双眼微闭,不做声响。空旷的殿内,连呼吸的声音都能听得分明,心瑶说完便立身一旁,不敢多言一语,气氛几乎令人窒息……
思考良久,卓玉成收起脸上的凝重,缓缓起身,抖了抖衣袖,朝道元上人作揖行了礼。
“较之从前,如今你也还算沉得住气。”道元上人睁眼轻言,顺手端起桌上的清茶清了清嗓,随后道:“心中若下了决断,便去吧。”
“既是疑云密布,那玉成便去扫一扫好了,只是有劳师祖借我几个人。”卓玉成对上道元上人的双眼,满面笑意。
“一百可够?”轻捋胡须,道元上人眯眼而语。
“只需三十。”三根手指立起,向师尊示意。
“五十。”嗯,仔细想来,凭这小子的实力,确实用不了百余人,那便减半好了。
“三十有一。”收起手指,背于身后,卓玉成再次开口。
“这如何还多了”道元双眼睁开了些,这小子作什么心思。
“多一个,稳妥些。”嘴角微扬,又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
“也罢,便依了你,只是如今局势难辨,暗流涌动,你自己务必多加小心。”想到卓玉成将要面临的局面,道元上人纵使心中万千忧丝,亦只能化作一句小心。
见师祖忧心忡忡,卓玉成反倒痞痞地笑道:“瞧给您焦心的,莫不是怕这三十余人不还你了?您且安心,一旦神兵阁危机解除,玉成立马让道友们回师门。对了,丹阳殿记得着人每日打理,玉成可不想回了师门,一片狼藉。“
”你这小子…“道元上人被卓玉成这耍赖似的态度,逗得哭笑不得。
”最后,还有一件事,劳烦掌教予我两张传音符,您也知道,如今以我的功力,已经画不出了。“
道元上人闻言,立刻从袖中掏出两张符纸和一个腰牌,交予卓玉成,随后,摆了摆手示意他尽快出发。
道元的心情卓玉成自然是懂的,亦正因为懂,所以才不能多愁善感。
转身,踏着殿外一地落叶,迈步向前,枯叶在脚下嚓嚓作响,衬得气氛萧瑟。卓玉成心知,此去,便无回头路。
……
玄清宫广场中央,卓玉成手拈符纸,指尖红光一闪,符纸便被点燃,微烁的火光顿时化作两道灵气,往一南一北飘然而去。
一双薄唇紧闭,眉宇间透坚毅,眼观灵气逐渐消逝,动身的时刻也将至了。
“少阁主,可还需奴婢准备什么?”问话的,是心瑶,趁着空挡稍作梳洗的她露出一张白皙的脸庞,透着几分关心之色。
被唤之人闻言,稍微回了回神,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少女言道:“你把信交给带队的陆师兄,让他们先出发吧,然后随我去丹阳殿一趟。”待心瑶接过信,卓玉成便移步前往丹阳宫。
行路间,心瑶不住地望向卓玉成,欲言又止,最后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开口问道:“少阁主为何只向掌教真人讨要了三十一人?”
见这丫头犹犹豫豫半天,原倒是因此困惑,遂笑答:“玄清宫弟子大多在外修行,山中只余外门弟子百人,内门弟子五十有余,武卫三十,若胜算要大,自是带武力最强一支,更何况,外门弟子多处于修行之中,带他们去,难保不会折损……”
“少阁主倒是个慈悲的人”心瑶笑了笑,盈盈双眸满是仰慕,心中疑惑一扫而空。
“这评价,确是鲜闻。”卓玉成听着心瑶的评价,心中莞尔,眼定在心瑶身上片刻后方才移开。
“少阁主,见你神色悠然,似乎并不担心神兵阁的状况?”想到神兵阁,心瑶内心又涌上一阵担忧。
卓玉成自信一笑,眼眯成了一条缝:“那是自然,不过看胜的方法罢了”
“那胜了之后呢?”见与卓玉成之间的距离略微拉开了些,心瑶连忙疾步跟上,仰着小脸对着卓玉成的后脑勺问道。
“胜,便是忧虑之始”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眯着的眼逐渐张开,眼底,是瘆人的寒意。
“为何?”娇小的身量令心瑶根本无法看到卓玉成的表情,依旧歪着脑袋提问。
“因为天道……”天道无常,胜负之局看似定数,然,福兮祸兮,孰能言定。
……
话言半途,抬眼,丹阳宫已达。
诺大的宫殿,却是一个人也没有,风自大门吹入,呼啸的风声在殿内回荡,不觉有些清冷。回想当年,虽然丹阳一脉人也不多,但只要师父在,也就足够了。心中轻唤一声师父,脑海中浮现出一抹身着黑红道袍衬的倩影。
“你在此等我。”卓玉成说完便留下心瑶一人,独自进了内室。
幽静的内室中,一张精致考究的木桌立于室中央,木桌上,端端正正地搁着一张古琴,黑色的琴身修长而厚重,上面七根赤色琴弦犹如流星划过夜空,琴头刻有一梧字,这琴名唤凤栖梧——属于前代丹阳君殷曼。
卓玉成踱步来至琴旁,自怀中摸出一块瑰丽通透的宝石,宝石里一道赤色火焰缓缓流转,宛若凤凰飞舞,栩栩如生,轻轻摩挲手上的宝石,心思莫名。
感慨间,一阵劲风拂过琴身,拨得琴弦微荡,曲调别有一番风味。卓玉成侧耳倾听,手指亦随着曲调于空气中划动,一脸陶醉的笑意似身入桃源。少顷,方抬手压在琴弦上,止住了弦动,静静感知琴之意。不久便撤了手,原本带笑的脸上,笑意更浓。
“天时既至,徒儿自不可辜负。”卓玉成轻道一声,随即将宝石小心翼翼收回至怀中,顺手揽过凤栖梧。
不刻间,卓玉成已换上一身便服,淡紫色的衣袂随微风轻扬,头发用精致的白玉小冠束起,好一个不染纤尘的翩翩公子!手中稍用劲,胯下马儿一声嘶叫,“驾!”,一声叫唤后,便带着心瑶扬鞭策马往京城方向而去。
待出了玄清宫地界,树林间偶有几道黑影一闪而过,却并没有阻拦卓玉成一行。心瑶心下惊讶,当初这些人为了拦下自己可说毫不惜命,如今却一个个成了缩头乌龟!难道这卓玉成当真如此厉害?看向卓玉成的眼中更带了几分打量。
这一幕正好被卓玉成尽收眼底,便似笑非笑地说道:“觉得奇怪么?”
“是呀,少阁主,难道你的功夫很厉害?把他们都震慑住了?”心瑶瞪着大眼睛,满眼崇拜。
“在外,还是叫我少爷吧。说到这些人,依我之见,他们所惧之人并非是我,反而更像是你呢?心瑶?”似笑非笑的样子越发明显,那双眼中泛着的精光令心瑶发怵。
“哪有……这七个人追了我一路,心瑶差点见不到少阁主了”可怜地将头低下,话音逐渐低下,一副委屈的模样。
“七个吗,我却觉得有八个呢……罢了,倒不是他们怕我,不过是我给他们主子传了句话。这一路他们非但不会为难你,你睡觉的时候他们还得在边上守着。”卓玉成微微一笑,轻扬一鞭,马儿跑的更快了。
落在后面的心瑶猛然抬头,对着卓玉成的背影喊道:“那另一个是谁?”
“跑快点你就见到了!”卓玉成回头答道。
“少爷!你等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