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句话的时候,秀光的表情显得很得意,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接着说道:“其实这几个人原本也是本分良民,事情源起自上个月,他们的主人家要加收冬生,这几家拿不出,他们就一起前往主人家请求不要加,但是主人家坚持要加收,两边就发生了口角,他们误伤了主人家几名长工,当时下手并不太重,当场也没伤了人命,但后来地主家说有两名长工救治不及,莫名其妙就丢了性命。他们这才无奈逃了出来,如今躲到我这寺里,我虽能收留他们一时,但此事若不能了结,他们就会成为朝廷通缉的杀人犯,他们自己和家人都在当地里甲有籍,他们也没法在我这里上僧籍,我也是没法长期收留他们的。你给想想法子,看能不能救救他们。”
关于“冬生”,虽然广大读者都知道,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复习下:佃户交租的数量和比例一般都会在地主与佃户的契约内有明确规定的,但冬生是地主跟佃户在契约之外另行收取的一些鸡鸭柴碳等吃穿用品,这些物品的种类和数量往往是地租契约里没有明确规定的,但是却长期作为佃户契约的一部分,或者说是作为附属规则存在的一种实物地租。作者认为,“冬生”的收取,既不符合我们儒家的仁者爱人的思想,又缺乏现代西方的契约精神,是一种苛刻又落后的附属制度。
袁珙听了秀光的话,也没说办还是不办,而是皱着眉毛陷入了沉思,表情看起来也十分的为难,想了半天才说道:“你这和尚总是乱发慈悲,弄一大堆难办的事让我管,地主要加收佃户的冬生是不对,但这佃户失手他死了人,他们理应接受王法处罚,想躲起来不受惩处,佛祖说慈悲为怀普度众生,但也不是滥施怜悯吧。”
秀光接着解释道:“那两个长工确实没死,我派人偷偷去查过,那几个长工虽然受了伤,但都好好的躲在家里养伤,并没有什么大碍,是地主家故意说长工被打死了,实际是想夺这几个人佃户的佃,现在官府已经发出通缉,这几个人佃户跟官府解释不清。”
袁珙明白了:“你是说,要么是那地主家跟官府勾结,要么是官府被地主的一面之词蒙蔽了,这几个人要受不白之冤是吧。”
秀光和尚似乎有些急了,催促道:“你到底管是不管。”
袁珙笑了:“看来你大和尚修行还是不够啊,怎么这就急了。我管,就当闲事管了吧,反正我也要在这住几天,给你管了这个闲事,也算还你这次的人情。”
当天晚上,张玉回来了,张玉见到姚光启,猛的冲了上来,就在姚光启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张玉就已经紧紧的搂住了姚光启,姚光启被抱的有些喘不过气,挣了两下,张玉人高马大,力气也足,姚光启没有挣脱。张玉抱了半天才松手,虽然松开了胳膊,但随后张玉紧紧的拉着姚光启的手,眼中还擒着泪,一字一句的说道:“兄弟,你救了我一命,哥哥我感激你,大恩不言谢,哥哥我也不跟你磕头拜把子,咱们不用那些俗套俗礼,你从今以后就是我的亲兄弟,咱们今生今世患难与共,不离不弃。”
姚光启被张玉说的血脉喷张,他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人这样对他推心置腹,有人这样对他感恩戴德,第一次感觉到如此热烈的兄弟情,他在这一刻才体会到什么是兄弟,才知道什么是患难与共见真情。但感动之后,张玉这番挖心掏肺的话,反而让姚光启十分的愧疚,他心里真的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没说出口的是,当时救张玉真的不是出于情义,而是担心张玉被抓会牵连到朱棣,而朱棣是自己目前唯一的复仇希望,他只是想保住自己报仇的希望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张玉这番话,让姚光启从心底里更加贴近张玉,这是个热血的男人,是个有情义有感恩之心的汉子,这是值得自己交的大哥。
姚光启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他笑了,笑的像个孩子,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舒坦和放肆的笑过了,这种笑和那种听了笑话的笑是不同的,是真正发自内心的愉悦,是一个人在精神层面得到高度满足后,获得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慰藉。
姚光启反过来拉着张玉的手,他非常激动,说话也不是很利索:“没事就好,大哥,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大哥,我们一起驰骋天下。”
袁珙见两人这样亲密,不免上来打趣道:“你们这哥哥兄弟的,我这牙都要酸倒了,张玉,你能平安无事,我也是帮了忙的。”
张玉走到袁珙面前,也是一个狠狠的拥抱,然后使劲拍了拍袁珙的肩膀:“你也是好兄弟,哥哥我记得你的好。”
三个人气氛融洽,十分热络的聊在一起,谈了一会,姚光启突然问袁珙:“你真的决心要管那几个佃户?”
袁珙笑着说道:“当然了,我不止打算管,而且打算管到底。”
姚光启赞同袁珙:“那些贫苦的佃户,一年辛苦下来连顿饱饭都算奢求,我见过那些黑心地主的嘴脸,他们哪里顾佃户的死活,为了自己过的好,就拼命的加租加冬生,毫无怜悯仁恕之心。既然你决定管了,那就干,反正闲来无事,不过,得按我的法子来干。”
张玉问道:“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三兄弟便又开始聊如何对付那地主。聊着聊着,张玉说道:“想不到秀光大和尚虽然看起来面相凶恶,但却是一副慈悲心。”
袁珙笑着说道:“这大和尚的底细我是知道的。你别看这大和尚如今慈悲为怀,他原来可是个江洋大盗,后来这定林寺的前任方丈道戒和尚感化了他,他才皈依佛门,并拜道戒和尚为师,哪想到这秀光和尚悟性极高,佛法禅理一点就透,而且还能举一反三,几年前在五台山上辩经,竟然压倒了当世所有的高僧大德,上百名高僧竟无一人能辩倒他,从五台山回来后,他师傅就将这衣钵传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