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星海的黎明
和宫廷的紧张气息相比,对刺杀事件一无所知的人民们以兴奋的心情迎来了第一届的大选。
几乎是毫无悬念的,第一轮民意调查结束的时候,汉斯博格的选票名列第一。民主党对他当选帝国第一任首相十分有信心。
而威廉敏娜却注意到了排名第二的候选人。史丹·伯克尔是一个相对陌生的名字,因为在这之前,这名自由党的候选人的选举成绩都不出众,威廉敏娜虽然知道他,却从来没有注意过他。
然而这次,他的选票却仅仅只比汉斯博格少了差不多十五万张。
相对于帝国选民的基数,这个数字已经非常小了。显然,汉斯博格一直以来遥遥领先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跟我说说伯克尔,沃尔夫爵士,你了解他吗?”
周例会后的咖啡时间,威廉敏娜询问沃尔夫爵士。
“一个圆滑但还算不失正直的人,陛下。”沃尔夫爵士说,“毕业于帝国政治学院,拥有历史和经济学的博士学位。祖父是一名爵士,同时也是一位语言学学者。父亲是自由党第四任主席。对了,他的母亲来自普莱斯顿家族。”
“哦,那可是个相当富有的家族。”威廉敏娜说,“而且如果我记得没错,米伦德瓦公爵夫人,阿尔伯特亲王的母亲,也姓普莱斯顿。”
“是的。她们是同宗的堂姐妹,她们拥有同一个曾祖父。公爵夫人这一房相对低调一些。但是伯克尔夫人那一房却非常富有。母亲的家族给伯克尔的政途提供了相当可观的资本。”
“你的意思是,伯克尔的选票忽然增加那么多,背后有塞勒伯格家族的参与。”
“没有明显的证据证明这点,陛下。”沃尔夫爵士有板有眼的说,“这也是我本来想向您汇报的。不过前阵子,米伦德瓦公爵夫人和伯克尔夫人的确有过一些正常来往。”
威廉敏娜思索着,关上了阅读器。
“汉斯博格的竞选口号是什么?”
“‘更新新邦’,他是强劲的革新派,陛下。他提倡革除旧的体制,建立新的社会体系。提倡机会均分,平等就业。他甚至……”
“甚至什么?”
沃尔夫爵士看着威廉敏娜的脸色,说:“甚至提倡军队国有,消除贵族特权以及私人武装。”
威廉敏娜有半晌没有说话:“那么,让我猜猜,伯克尔自然支持贵族保留特权和私人武装了。”
“是的,陛下。”
威廉敏娜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走动。
“难怪阿尔伯特在我面前一个字都没有提,原来他们已经找到了应对办法了。”
她苦笑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讥讽和自嘲:“而我还在为如何调解他们的矛盾而冥思苦想,左右为难。”
“请允许我说说我的看法,陛下。”沃尔夫爵士说,“现在这个局面对您来说也是最好的。”
“就让我看着他们把竞选当成战场?”
“这本来就不是一场家庭纠纷,陛下。这是政治上的事,而且关系到国民。我觉得您让民众来代替您做决定是最好的。”
“话是可以这么说没错。”威廉敏娜忍着怒火,“不过他们是我的丈夫和导师。我不可能对他们的厮杀视若无睹!”
“那您只会两边为难。”沃尔夫爵士说,“相信我,陛下。您只需要静观其变,随时准备在事情失控的时候出来主持大局就行了。您在这方面一向做得很好。只是这次涉及到家人和朋友,让您一时有点困惑了。”
威廉敏娜叹息着坐了下来,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你觉得结局会怎么样?”
“老实说,陛下。我认为汉斯博格先生的胜算比较大。”沃尔夫爵士诚实地说。
“让塞勒伯格家族裁军可没那么简单。”威廉敏娜说,“他们可不会这么轻易就任人宰割。”
“那么,您如果能尽早生下皇嗣,立下王储。塞勒伯格家族就没有坚持保留私人部队的必要,而汉斯博格也会就此收手。矛盾就化解了。”
威廉敏娜忍不住自嘲:“就连一个女王,也摆脱不了作为生育机器的宿命。”
“这是天赋,陛下。”沃尔夫爵士语重心长地说,“神给予了您这个天赋,让您来繁衍后代,延续皇室。”
威廉敏娜望向窗外,手则不自觉地放在了小腹。作为一名才刚刚新婚的妻子,生育孩子对她来说,还是有点操之过急了,正经历变革的国家也分去了她大量的精力。
“现在唯一能让我觉得轻松的消息,就是阿尔伯特的伤好转得很快。新型的药物效果显著。下周他就可以开始进行复健了。医生保证,只要假以时日,他的手臂一定能恢复到受伤前。下一轮民调是什么时候?”
“一个月后,陛下。”
威廉敏娜望着窗外草地上的薄雪,轻声说:“冬天已经来了呀。”
弗洛伊丁山庄的刺杀事件的内务报告,在星期二的早餐时候,跟着咖啡一起送到了女王夫妇面前。跟随而来的安全局长似乎在短短的两周之内,头发稀疏了不少。
“一起用早饭吧,斯特罗兹先生。”威廉敏娜让侍从多添了一副刀叉,“我希望你喜欢拿吞鱼三明治。”
安全局长抱着“在皇宫吃最后一顿饭”的心情拘束地坐了下来。尽管阿尔伯特亲王对他友好地笑了一下,可是他的表情还是僵硬的。
威廉敏娜阅读着报告,很快就明白了安全局长的紧张是为了什么。
她慢慢地放下了文件夹,摆了摆手。侍从无声地退下了。阿尔伯特不由从报纸中抬起头,递过来询问的眼神。
“安娜贝尔和‘母星教’?”她斟字酌句地说,“这可是一个半新的名词。”
“是早期蓝星教的变种,陛下。”安全局长解释,“在十四年前的各国联合对蓝星教的扫荡后,这个组织转入了地下,成为边境宇宙流浪团伙。这您已经知道了。现在有情报表明,他们内部分化,分出了‘母星教’,‘自由者’以及‘摩卡教’。”
“咖啡?”
“不,陛下。”安全局长尴尬地笑了一下,“是教派的名字。”
威廉敏娜的表情不免有点古怪:“我知道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阁下。不过我真好奇什么人会给自己的组织起这个名字?”
“是的,陛下。”安全局长咳了咳,“您翻到后面,就可以看到,就我们对安娜贝尔女士的突击搜查里,搜查到了她和恐怖组织联络的证据?”
威廉敏娜怀疑地皱起了眉头:“先生,按照我对德加里斯女伯爵的了解,也就是安娜贝尔。她是不会留下任何证据来给你们查获的——如果她真的有通敌叛国的话。”
“陛下,是这样的。”安全局长解释说,“我们之前对她的看守还不够严谨,所以……”
威廉敏娜啪地一声把文件夹摔在了餐桌上,然后站了起来。
“亲爱的。”阿尔伯特急忙扶着她的肩,想要劝说两句。但是威廉敏娜不客气地挥开了他的手。
“是谁允许你们这么做的,斯特罗兹先生?”女王包含着怒意的声音就像积雨云下的闪电,击得安全局长不禁颤栗,“为什么事前没有任何的汇报,为什么在艺术学院事件后你们还对她放任?您是在拿我和亲王殿下的命做诱饵吗?哦不,不能这么说,因为刺杀事件连你们也没准备。那么,这不仅是显而易见的失责和敷衍了!甚至是荒唐而又愚蠢地对皇室的蔑视,以及对帝国中央权力机构的漠视。”
“陛下……”安全局长垂首站着,支吾着不知道如何辩解。
威廉敏娜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她彻底认识到为什么汉斯博格的竞选得到那么高的支持率,因为帝国的官僚机构的确太需要改革了。身为女王,保护她和家人的人身安全的,竟然是这么一帮废物。
阿尔伯特轻抚着妻子的背,让她平静下来。威廉敏娜深呼吸,努力使气息平稳。
“这么说,你们搜查了安娜贝尔的住所?”
“是的,陛下。”
“她表现得如何?”
“很平静,陛下。”
“认罪了?”
“没有,陛下。她指控我们诬蔑。”
“你们逮捕了她?”
“是的,她现在处于我们的严密监视中。”
“现在倒还不算太晚。”威廉敏娜冷笑。
遣退了安全局长,威廉敏娜叫来了沃尔夫爵士,“请海因里希伯父和他的家人来见我。就现在。”
沃尔夫爵士接到命令离去。晨会结束后,前皇室一家人就已经在晨室等着威廉敏娜了。
海因里希亲王的变异性风湿病显然令他饱受痛苦。他面色苍白,瘦骨嶙峋地坐在轮椅里。芭芭拉王妃比前两个月要瘦了些,神情里充满了紧张和对威廉敏娜的敌视。阿米丽娅已经是个十足的孕妇样,胖了一圈。只有乔治安娜气色很好,妆容浓艳。
“我们一家人团聚的时间不是很多,这非常遗憾。”威廉敏娜的声音平淡里带着一种异样的尖锐,让前王室一家都不由觉得锋芒在背。
“不过,”威廉敏娜笑起来,让芭芭拉王妃没由来地更加不安,“我今天也不是请诸位来叙旧的。我只是想向你们确认一件事。你们有参与到安娜贝尔的叛变中吗?”
海因里希亲王像被抽了一鞭子似的,差点跳起来。而芭芭拉王妃则瞪大了眼睛,叫起来:“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妈妈……”阿米丽娅胆怯地说。
“闭嘴,艾米。”芭芭拉王妃站了起来,冲着威廉敏娜喊道,“我就知道,你也和他们一样。说什么善待前王室,那不过是个虚伪的借口。你一定要把我们一家人都逼上绝路才罢休!”
威廉敏娜抿着嘴,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为什么?我们可从来没有对你不好过。或许,或许是背地里说过你的坏话,或者给过你难堪。可是那又怎么样?安娜贝尔已经被终身软禁起来了,我们也永远不能回到社交圈……”
“我只问你一句话。”威廉敏娜的声音威严而充满震慑力,轻而易举就压过了芭芭拉王妃的喊叫,“你们到底有没有参与进去?”
芭芭拉王妃的气势用尽了。她不安地坐回了沙发里,和丈夫对视了一眼,如实地说:“没有。也许你不信,可是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和她联系了。”
“所以,你们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做什么?”
“不知道。”海因里希亲王说,“那孩子有什么事也不会和我们说。”
“连芭芭拉伯母也不知道吗?”威廉敏娜视线锐利如锋,“你不知道她勾结了一个臭名昭著的宇宙流亡恐怖组织,打算暗杀我?”
芭芭拉王妃脸色苍白如纸,急切地申辩:“这是诬蔑!她不会的!你在陷害……”
“就像你们害死了我的母亲,害死了我父亲和他的妻子一样!”
掷地有声的话语让房间里的众人陷入死一半的寂静中。不知情的双胞胎姐妹面面相觑,而心虚的亲王夫妇的脸色难看得就像死人。
威廉敏娜继续着她沉默地拷问,眼里没有一丝神采。
几乎过了半个世纪,海因里希亲王终于艰难地开口:“这是一桩耻辱……”
“这是诬蔑!”芭芭拉王妃还想狡辩。
“够了,芭芭拉。”亲王喝止了妻子,“她看到密卷了。”
“什么密卷?”芭芭拉茫然。
“爷爷留给我的密卷,伯母。”威廉敏娜吐着冰冷的字,“我什么都知道了。你们所做的一切。”
“什么时候?”海因里希问。
“加冕之前。”
“那为什么……”
“等到现在才来和你们对峙?”威廉敏娜站了起来,俯视着他们,“你们知道吗?我一直都在忍耐,忍耐着不和你们对峙。我也一直在想着,到底该怎么报复你们谋杀我父母的罪。现在,安娜贝尔给了我这个机会。”
隐约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双胞胎惊恐地低呼起来,“爸爸,到底怎么了?她在说什么?”
而亲王夫妇都保持了沉默。
“安娜贝尔勾结了蓝星教。”威廉敏娜说,“芭芭拉伯母,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芭芭拉王妃惊慌而无辜道:“我已经彻底不插手她的事了,陛下。我已经彻底死心了。而你对我们又十分宽宏大量,我们都珍惜这得来不易的最后的安稳生活……我们真的很长时间没和安娜贝尔联系了。”
“没关系。”威廉敏娜冷笑,“我今天请你们过来,也并不是为了让你们承认什么的。海因里希伯父,你正如爷爷所说的那样懦弱。爷爷对你很失望,你的家人也对你很失望。我不会惩罚你们什么,因为惩罚早就已经降临在你们身上了。你们会永远背负这谋杀亲人的罪恶生活下去。这会是你们家永远难以启齿的丑闻。现在,你们可以回去了。如果你们乐意,也可以联络一下安娜贝尔。告诉她,现在停手,还来得及。”
等到前王室一家惊慌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威廉敏娜长吁一口气,坐在书桌后的椅子里。她用手撑着额头,紧闭上眼。
侧门打开,阿尔伯特轻轻地走了过来,把手搭在她的肩上。
良久,威廉敏娜才低声说:“这就是我的家人,阿尔伯特。”
“我才是你的家人。”
“可是……我还是很害怕。”
阿尔伯特俯下身,捧起了她的脸:“怕什么,我亲爱的?”
“我怕我变成另外一个安娜贝尔。”威廉敏娜显得那么困惑和不安,“训斥和报复时的那种感觉,让我觉得非常痛快。有那么一刻,我觉得像是被什么附体了一样,无法左右自己的情绪。我这样,和安娜贝尔有什么区别?”
“不,薇莉,听我说。”阿尔伯特直视她的双眼,认真地说,“首先,你做得很好,你没有失控。其次,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你拥有正义的立场。那些人害死了你的父母,还要加害你的亲人,你理当愤怒。你是女王,但你也是个人。”
威廉敏娜闭上眼,靠在丈夫身上。
“我真高兴你在我身边。”
“说点开心的事吧。”阿尔伯特坐在沙发扶手上,“我刚结束了检查,医生说我的手臂的恢复情况比他预计的要好很多。”
“是吗?那太好了。”威廉敏娜开心起来,“医生有说你什么时候能从事剧烈运动?”
“那还需要两个来月。不过下个礼拜的出访,我完全可以陪同你一起去了。”
“女王夫妇的第一次出访。我也迫不及待了。”
阿尔伯特笑着低头吻了吻妻子,“不要太为国事操心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