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正是一年之中最炎热的时候。在奥丁,夏季最高气温大概为摄氏32度左右,蔷薇宫森林环绕,会稍微凉爽一些。
这也是皇宫一年之中最美丽的季节,所有的蔷薇花都在盛开,芳香浓郁到几乎令人窒息。繁华绚烂的花朵不因朝代的盛衰而有所改变。
少女泉是一个花园。如今这里已经被布置成了一处晚会场所。这是在为明日的宫廷舞会做准备。
人们期待着女王早日加冕,而贵族们也期待着女王能尽快恢复宫廷社交。于是,尽管时间仓促,威廉敏娜还是决定如期举行自己的十八岁成人礼。
“对于成年有什么感触?”阿尔伯特问。
“觉得更加有力量了吧。”威廉敏娜回答,“以前我一直期盼着这么一天。因为这意味着我可以自己做主了。可随着权利而来的,也是责任。我刚刚呼吸到自由的空气,就要被繁重的公务压弯了腰。”
“你的身边多的是可以帮助你的人。”
“他们都对我给予了厚望。”威廉敏娜叹气,“我要想将这些优秀的人留在身边,还需要付出许多的努力。比如你,比如欧文。”
“我不会离开自己的妻子。而至于汉斯博格……”阿尔伯特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我觉得他也是个甘愿为你肝脑涂地的人。”
威廉敏娜温柔地看了未婚夫一眼。
“要往好处想。”阿尔伯特开导着,“你只需要呆在皇宫里发号施令,而用不着亲身去经历议院和长老院里的会议。相信我,那种场面,只会让你对帝国的未来彻底绝望。”
威廉敏娜轻笑起来,“那我的确够幸运的了。只是很可惜,大选的时候我是全帝国唯一一个不能参与投票的人。我倒并不是很在乎结果,但是我很向往那种参与感。”
“这是你的帝国,薇莉。”阿尔伯特轻扶着那只搭在他臂弯上的手,“而且,还有一个人也不能参与投票。”
“谁?”
阿尔伯特站定,朝着威廉敏娜温柔地笑了。阳光透过层层树叶撒下斑驳的金点,树影摇曳,给他温和的笑容里增添了一点暧昧。
威廉敏娜反应了过来,“哦,你……”
作为准皇室成员,阿尔伯塔要放弃许多权力,例如部分选举权。
威廉敏娜抱歉而笑:“我可真是个粗心大意的人。”
“没关系。”阿尔伯特打趣着,“你还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自己有个未婚夫了。”
“那你呢?”威廉敏娜问,“你适应得如何?”
阿尔伯特抬头眺望了一下草坪尽头的树林,笑容里有着一抹不易捉摸的苦涩和无奈。
回到奥丁后,阿尔伯特已经顺利地和自己的父母团圆,随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军部辞职。
有些身份,是不能和任何一个职位同时拥有的。
比如说,女王的丈夫。
作为威廉敏娜的未婚夫,他的权利和义务的规定,还是帝国法律上的一处空白。虽然帝国早就立法规定了皇后的权利和义务,但是长老和议员们对这条法律是否能适用于王夫,一直争论不休。
阿尔伯特将会成为奥森博格王朝的第一位王夫,而他也为这个头衔放弃了良多。比如,他苦读十来年的军校,塞勒伯格家族的军权。而他本人来说,得到的却不多。如果议会一直没办法定论下来,那么他的所有权利都只能指望于威廉敏娜的施舍。他或许一辈子远离政坛,潜心住在皇宫里,以做点慈善事业打发时光。
“你就没有觉得,自己为了家族,完全舍身在这桩婚姻里了吗?”威廉敏娜问,“我将会是女王,婚姻不会改变我原有的路。但是这桩婚姻会改变你的人生。”
“它的确改变了我的人生。”阿尔伯特说,“我为我的家族做了最后的贡献,我完成了对家族的义务,代价是能和女王结婚。我想这不知道是多少人期待的好事。”
“那你的抱负呢?”威廉敏娜望着他琥珀色的眼睛,“我了解你,阿尔伯特。你才华横溢,你有雄心壮志。他们一直称呼你为未来的元帅,战神的继承人和帝国的未来守护者。可是你以后,将永远只是女王的丈夫了。”
“这些是我当初做决定的时候,就清楚的。我并没有什么不甘心。”
“那是什么让你甘愿如此为家族牺牲?”威廉敏娜问。
阿尔伯特凝视着未婚妻清秀动人的面容,轻声说:“其实,也不全是牺牲。”
威廉敏娜垂下眼帘,浅浅笑了笑,“我感谢你,阿尔伯特。你和你的家族,都没有辜负我的信任。我会尽我所能回馈于你们的。”
阿尔伯特捧起了她的手,低头吻了吻,然后捂在手心里,“陛下,我们都一样,选择人生道路,并且坚持走下去。正如你对安娜贝尔所说的,我们都没有奢求过得到一切。”
他们站得很近,近到威廉敏娜能感觉到对方绵长的呼吸。
她第一次对这个未婚夫产生了一种家人一般的亲密感。这新鲜的感觉让她觉得很快乐。
无人的林荫道里,威廉敏娜也不需要掩饰自己的情绪。她踮起脚,轻快地在阿尔伯特的脸颊上印了一个吻。
“现在,你是我的朋友了。”
阿尔伯特发愣的空档,威廉敏娜已经笑着走出很远了。
年轻女王的背影就像一只粉色的蝴蝶,等他伸出手,她已经从指缝中溜走了。
卡恩斯一边整理着系得有点太紧的领结,一边走过拜占庭风格的水晶马赛克长廊。
走廊一边悬挂着歌颂四季的油画,一边面对着中庭的花园。身穿粉白纱裙的宫廷女侍们笑嘻嘻地从他身边走过,频频回头看他。
他走到了威廉敏娜的寝室门前,敲了敲门。
一个女侍为他打开了门。屋里满是女孩子们的欢声笑语,香粉的气息随着凉风拂面而来。
威廉敏娜正坐在梳妆台前化妆。她已经换上了杏黄色绸缎礼服,大开的V字领口和高挽起来的头发展现出她线条优美、肌肤细腻的颈项和肩膀。蓬松而精巧的褶皱裙摆逶迤在地毯上。裙面上有着精美的刺绣,点缀着的珍珠和钻石。
卡恩斯半天才收回视线,“我带来了花……”
“谢谢!”安吉拉从他手里夺过了花,跳到镜子面前,准备插在自己头上。
“嗨,那是给薇莉的!”卡恩斯叫道。
安吉拉翻了个白眼:“笨蛋。女王要带王冠。”
的确,梳妆台上的深红色天鹅绒垫子上,摆放着一顶钻石王冠。卡恩斯认出那是皇室很有名的“希望之光”,是沃尔里希大帝为皇后威廉敏娜打造的,用来庆祝她二十五岁生日。
威廉敏娜正在辛西娅的帮助下戴上项链和耳环。钻石光芒璀璨,其中还点缀细小的红宝石和珍珠。
这一套首饰是她的母亲瑞贝卡做王妃的时候,皇室拨给她的。和亚当斯皇子离婚后,瑞贝卡按照皇室规矩交还了珠宝,留给下一任王妃。但是实际上,亚当斯皇子再婚后,新王妃并没有用这一套珠宝。于是在瑞贝卡去世后,皇子将珠宝留给了女儿,以做纪念。
“在这之前,我只在画像和全息影片里看到过妈妈戴着套珠宝。”威廉敏娜抚摸着项链,那一颗硕大的水滴型钻石垂在她胸前,映衬着雪白娇嫩的肌肤。
“真美。”安吉拉一边欣赏着,一边帮威廉敏娜戴上配套的钻石手链。
“也真重。”威廉敏娜挑眉嬉笑,“我这辈子第一次往自己身上戴这么重的东西——飞行员头盔除外。”
“哦,陛下,今天可是你的大日子。把自己打扮得美轮美奂、光彩夺目,可是一名女王的责任。”安吉拉笑嘻嘻地把王冠捧到威廉敏娜面前。
辛西娅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把王冠戴在了威廉敏娜头上。
威廉敏娜扶了扶王冠,然后提着裙子站起来,走到屋子中间。
盛装下的年轻女子容貌秀雅,仪态万方。珠宝和华服完美地衬托出了她高贵的气质,王冠则昭显着她尊贵的身份。比起之前的安娜贝尔一世,她又明显温婉迷人许多,几乎像个你认识多年的邻家姑娘。
安吉拉激动得眼睛都有点湿润,她抽了抽鼻子,开始到处找抽纸。
“放轻松点,安吉拉。”威廉敏娜好笑道,“我只是过个生日,又不是结婚。”
这句话恰恰刺激到了安吉拉,她呜地一声哭起来,“噢,你就要结婚了……”
啼笑皆非的威廉敏娜只好对卡恩斯使了个眼神。
卡恩斯无奈地走过去,安慰安吉拉,“你已经是伴娘了,哭什么?”
“你懂个什么?”安吉拉瞪了他一眼,低声说,“你们男人是永远不会理解女人看着好友出嫁时是什么心情的。”
卡恩斯自讨没趣,无辜地挠了挠头。
辛西娅帮威廉敏娜穿上了长手套,然后为她戴上了绶带。绶带的花纹和上面别着的徽章,已经是皇室最高级别的档次了。
沃尔夫爵士敲门进来:“陛下,摄影师已经准备好了。”
“谢谢。”威廉敏娜最后整了一下项链,“走吧,女士们。今天注定了是忙碌的一天。”
她带头朝外走去,裙摆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
小白金汉宫的晨室已经布置成了一间摄影室。专门负责皇室摄影的摄影师劳德利爵士带着助手恭候女王陛下莅临。
“很荣幸能为您服务,殿下。”一副旧派绅士打扮的中年摄影师弯腰亲吻威廉敏娜的手,“我得说,您今天真是绝色倾城。新邦帝国历史上还从来没有过像您这么迷人的女王。”
“那幸好人们不是按照容貌来选择君王的。”威廉敏娜诙谐地回答。
威廉敏娜坐在了深蓝色的高背椅子上。摄影师和助手忙碌了好一阵子,才把她的姿势和裙摆定在了最完美的状态。她看上去就像油画里的仕女一样。
“头略太高一点,陛下,请保持微笑。”
威廉敏娜觉得自己面部肌肉已经僵硬。
这时,阿尔伯特走进了晨室,手里还拿着一大束粉色的康乃馨。作为女王的未婚夫和舞会的男伴,他今天穿得也格外隆重。礼服上的胸襟上可以说是挂满了家族徽章以及无意义的穗带,甚至还在腰上别着手杖和短剑。
华丽的装束给俊秀的年轻人增添了一股高贵雍容的气度,让他一向清冷的气质变得浓烈起来。而阿尔伯特望向威廉敏娜的眼里有着明显的惊艳,同时还有着为彼此不得不穿得如此隆重的无奈。
两人心灵相通的奇妙感觉,让威廉敏娜忍不住会心一笑。
这一个瞬间,被摄影师记录了下来。
这张全息静态图像后来成为威廉敏娜一世流传最广的一张图片。不但是因为相片里的女王年轻美丽,盛装华服,也因为她那盈盈动人、光彩夺目的微笑。
这批照片里,会选出一张作为皇室对外公布的女王像,提供给媒体,并且放在政府网站上。在威廉敏娜加冕后,皇室还将会发行一套女王邮票,也会有今日照的其中一张。
用不同的姿势照了数十张照片后,女王终于完成了今天的第一项任务。
随后,女王在未婚夫和近侍的陪同下,到达了宴会场所。威廉敏娜女王将站在大厅的入口处,迎接每一位嘉宾。
因为大选尚未结束,威廉敏娜还没有组建自己正式的宫廷女侍团,所以目前的女侍长是由她从罗克斯顿带回来的辛西娅·斯蒂曼担任。
这个聪慧的女孩也一点没有辜负女王的厚爱。辛西娅以最短的时间熟悉了整个宫廷,不论是宫廷内部运作,还是各路贵族家底,她都如数家珍。在威廉敏娜记不起客人的名字或者头衔的时候,她总是能及时提醒。有时候甚至还能告诉威廉敏娜客人喜好和一点用得着的小道消息。
所以当施耐德夫妇到达会场的时候,威廉敏娜喜悦地问道:“听说阁下您的孙女前日生下了一个男孩?恭喜贤伉俪荣升为曾祖父母了。”
“谢谢您,陛下!”施耐德高兴地回答,“年华的老去总是和生命诞生的喜悦是分不开的。我们也一直期望着听到您的好消息。”
威廉敏娜侧头望了一眼正在和安吉拉谈话的阿尔伯特,微微有点羞赧。
“对了,施耐德先生,我怎么没有看到汉斯博格阁下?我以为他会和你一起来的。”
“哦,说到这点,很遗憾的,他应该是被一桩急事给绊住了。”施耐德说,“他现在正在竞选,好像是竞争对手临时采取了什么新的手段,他和他的小组要紧急开会应对。这毕竟关系到他的前途,要严肃对待。相信他处理完手头的事,就能赶过来了”
“那希望他能在舞会开始前赶到。”威廉敏娜强笑道,“我希望你们今天能过得愉快。”
目送施耐德夫妇离去,威廉敏娜嘴角的笑容变得有点失落。
“您还好吗,陛下。”辛西娅低声问。
威廉敏娜苦笑了一下,“你都听到了。”
“我想,也许汉斯博格阁下真的有要紧的事要处理呢。”
“大概吧。”威廉敏娜十分无奈。
“那您的第一支舞怎么办?”
“等等吧。”威廉敏娜抚了一下裙子,喃喃自语,“再等等吧……”
“陛下?”
“没什么。”威廉敏娜提起精神,对下一位宾客露出热情的笑脸。
等到所有宾客都已经到达,威廉敏娜还是没有看到那个她期盼的身影。她站在门厅,一时舍不得离去,这让司仪和侍女也不敢离去。
接受到辛西娅求助的目光,阿尔伯特离开宾客,走到了威廉敏娜身边。
“也许他正在赶来的路上。”年轻的贵公子温柔地安慰着女王,“我们去餐厅,一边吃饭一边等他吧。”
威廉敏娜也察觉了自己的失态。她自嘲地笑了笑,顺从地把手搭在了未婚夫的臂弯上。
无忧宫宽敞的大餐厅里,水晶吊灯光芒璀璨,长长的餐桌几乎一眼望不到头。宫廷佳肴不断被端上来,美酒一杯杯注满水晶高脚杯。乐队奏着一首轻快悠扬的乐曲,而餐桌上的客人们也在欢乐地交谈着。
威廉敏娜宽松随和的态度让宫廷的社交气氛恢复到了亚历山大一世时期的轻松和自由。而新王朝又刚刚建立,宫廷里的人才经历过一番淘汰。留下来的人们和新上位的新贵也忙着拉拢关系,建立新的社交圈。
威廉敏娜斜对面专门留给汉斯博格的位子一直空置着。侍从把给汉斯博格准备的菜和酒都保留着,等待他的到来。而人们热切地交谈着,并没有因为一位客人的缺席而不自在。
威廉敏娜每一次转过头,看到无人的座位,眼神就要黯淡一分。而阿尔伯特的视线也随着威廉敏娜的每次转头,投在她的脸上,把她失落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今天的胃口也有点欠佳。胃里那种仿佛沉了一块石头的感觉,是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而随着威廉敏娜愈加消沉,这种感觉也在逐渐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