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外的拜占庭风格的长廊里,卡恩斯拽着威廉敏娜一个劲朝前走。少年就像一头被惹怒了的小豹子,焦躁、愤慨,又充满了脆弱和懊悔。他的手劲特别大,威廉敏娜挣脱不开,一路上两人拉拉扯扯,把侍卫们吓了个够呛。
“卡恩斯,站住!我们需要好好谈谈!”威廉敏娜叫着,干脆抱住了一根廊柱,死活不肯再走了,“我死了也要埋在这根柱子下,别想拉我离开!”
卡恩斯终于停下了脚步,松开了手。他回头望着威廉敏娜,眼神柔软而忧伤。这让威廉敏娜也开始觉得有点暴躁了。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亲爱的,让我觉得我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事实上,应该你向我道歉,并且给我一个解释。”
“什么?”卡恩斯耸耸肩。
威廉敏娜气恼地伸手弹了一下他的脑门:“为你昨天说的话道歉,并且解释一下你刚才的举动!你这个混蛋!你彻底把事情搞砸了。”
卡恩斯愤怒地叫起来:“你就那么想嫁给那个胖子?他用不着到三十岁就会秃顶,而且他已经娶了他的工作为妻了,你只能做他的合法小三。”
威廉敏娜咬牙切齿:“谢谢你‘好意’的提醒,卡恩斯。而且我想要嫁给谁,这不关你的事。你为什么要对我发火?”
“为什么?”卡恩斯点了点头,“我告诉你为什么。”
少年大步走了过来。威廉敏娜下意识地想要躲,却被他一把抓住。卡恩斯捧着她的脸,嘴唇覆盖上她的。
有那么一瞬间,威廉敏娜的耳朵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感觉到那个温热柔软的物体贴在她的唇上。那并不让她讨厌,可是在对方的舌头也伸进来的时候,她还是果断地一把推开对方。
“卡恩斯……”威廉敏娜呆呆站着,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什么都别说。”卡恩斯低着头没有看她,然后转身跑走了。
威廉敏娜站在原地,看着卡恩斯的背影消失在蔷薇栅栏的后面。她好半天才重新大口呼吸,然后重重地吁了一口气,觉得四肢恢复了知觉。
她垂头丧气转过身,犹豫着要不要返回大厅里。可是一想到要面对的人和事,又觉得十分头疼。
她抬起头,就见阿尔伯特站在走廊尽头。
威廉敏娜愠怒地瞪着他。阿尔伯特立刻举起双手:“女王陛下叫我来看看,她担心你们吵架。”
“她为什么要担心我们吵架?”威廉敏娜不客气地问。
阿尔伯特显得有点尴尬,讷讷地寻找合适的话:“她只是关心你们,殿下……那么,我这就回去告诉她,你没有事。”
“那你最好顺便告诉她,要她别那么八卦。她现在的麻烦比我大多了!”威廉敏娜冷哼了一声,转身走开。
阿尔伯特的声音传了过来:“她不会让你嫁人的,你知道的吧?”
威廉敏娜站住了,转过身去,遥遥注视着阿尔伯特,一言不发。
塞勒伯格家的少爷把手插裤子口袋里,姿态闲适地走了过来:“整个卢森堡大公的事,不过是她对你的一个玩弄。如果没有发生‘红堡事件’,或许她会同意你们交往。但是现在,她的王位岌岌可危,她不会允许你在这个时候结交盟友的。”
威廉敏娜沉默了片刻,问:“为什么选中我?我知道施耐德他们对我一直抱有很多不切实际的期盼。但是,在我之前,还有乔治安娜姐妹。”
“一对没有大脑的姐妹。”阿尔伯特淡淡一笑。
“没有人会拒绝那顶王冠,阿尔伯特少爷。”威廉敏娜盯着他,“如果在你面前放上一顶王冠,你会拒绝吗?”
阿尔伯特低声笑了起来:“你可以越过她们。”
威廉敏娜停了下来,冷冷盯住阿尔伯特,神情戒备:“我好像闻到了阴谋的气息。请告诉我那是我的错觉,阿尔伯特少爷。”
阿尔伯特维持着风度翩翩的笑意:“你还想获得自由吗?你还想把你的秘书官要回来吗?”
“够了!”威廉敏娜低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如果这是什么圈套,我劝你最好省省事。”
阿尔伯特抬起手,把手心那个小小的装置亮了出来。那是一个威廉敏娜很熟悉的军用声波屏蔽装置,此刻正在运行着。
“我不会那么不小心的,威廉敏娜。”阿尔伯特把玩着那个装置,“要知道,找个和你谈话的机会并不容易。”
威廉敏娜后退两步,在花坛边坐了下来。
“那么,你现在究竟在做什么?一边在安娜贝尔身边摇尾谄媚,一边来引诱我?你对你自身的魅力真是很有信心呀,阿尔伯特少爷。”
清俊的年轻人笑得十分温暖:“我只是在为了塞勒伯格家族的将来奔走罢了。”
“得了。”威廉敏娜不屑,“如果真是为了你的家族,你早就和安娜贝尔结婚了。”
阿尔伯格笑盈盈地走了过来,慢条斯理地说:“你听说过螳螂们是如何繁衍后代的。母螳螂总是在□□后吃掉公螳螂。当然,科学已经证明了那是因为母螳螂多半处于饥饿状态。可是,安娜贝尔的野心也从来没有得到过满足。一旦她终于得到了我,她就会想得到更多,比如,整个塞勒伯格家族。”
威廉敏娜嫌恶地皱起了鼻子,“为什么一个自然科学的东西会被你解释得那么恶心?而且你又为什么认为我会更加容易满足,或者,更加好控制?”
“不,你其实比她更加不好控制。”阿尔伯特说,“你头脑清醒,独立有主见,会伪装,有毅力,果断,而且很有耐心。弄权人都讨厌你这样的人做皇帝,特别是你还很漂亮。”
“我把这当成恭维了。”威廉敏娜忍着没翻白眼。
阿尔伯特微笑着凑近了一点,说:“但是,幸运的是,我们的政见是一致的。”
威廉敏娜抬头瞟了他一眼。少女的眼波如春日湖水,清澈潋滟。阿尔伯特定了一下,有点发愣。
威廉敏娜浑然不觉,说:“你说的政见是……”
“立宪。”阿尔伯特轻松地说出了这个词。
威廉敏娜紧抿着嘴,沉默了半晌。她直直望着阿尔伯特那双烟水晶一般的眼睛,努力想从对方那里看出更多讯息。可是老练的年轻人已经把那副温文儒雅的面具打造得如火纯清,谁都无法堪破。
“你想要什么?”威廉敏娜沉声问。
“一点友谊,也许。”阿尔伯特说,“还有保护。塞勒伯格家族军功震主,这是我们的优势,可也是我们的不幸。”
“你应该知道,将来如果真的立宪了,首要之事就是要你们交出军权。塞勒伯格家不再是‘战神的继承人’了。你或许可以保留头衔,但是职位不再能世代传承。你不能开着太空舰耀武扬威,而是无聊地坐在国会里看那些政客互相吐口水。”
“谢谢你的提醒。”阿尔伯特平静地点了点头,“可是那就是我们一直想要的和平过度的唯一的办法。我们家族拥有军权已经太久了,久到让一些人视之为理所当然。很遗憾,这些族人和一些外人窥视,却又不能很好地使用这个权利。拥有精纯的力量却没有办法好好控制和利用,这只会毁灭自己,威廉敏娜。安娜贝尔喜欢我,可是她也痛恨这一点。我拖她越久,她就会越恨。这个矛盾迟早会爆发。我父亲和我的想法,就是在塞勒伯格家族还没有被自己毁掉之前,把这个问题移交出去。当然不是给女王陛下,她并不是一个和平爱好者,你知道的。”
“你们的盟友们呢?”威廉敏娜冷声问。
“我们都明白,在如今的局势下,只有损失小部分,才能保存大部分。”
“选择我是你父亲的意思?为什么不是没主见的阿米丽娅,甚至是我两个姑妈。”
“如果要民众选择,他们也会更加喜欢一个中庸一点的,年轻漂亮的,又有平民血统的女王。”阿尔伯特轻松地笑着,“而且您,我的小姐。这么多年来,你对外人装得天真单纯,又温顺老实,在安娜贝尔面前又表现得愚蠢莽撞,降低了她对你的戒心。你低调并且忍辱负重了这么多年,别告诉我你真的只是为了能回到自己的领地去生活。”
“为什么不可以?”威廉敏娜斜睨他。
阿尔伯特露出狐狸一般的笑容:“因为,我们是一类人。”
威廉敏娜目光闪动,站了起来:“现在的局面不会僵持太久的,冲突总会起来的。到时候你们打算怎么办?听从安娜贝尔的命令去镇压民众?”
“战争,永远是洗练人的最好的方式。”阿尔伯特理了理袖口,“如果我们确立了合作关系,那我们家族的选择就一目了然了。”
威廉敏娜抱着手,沿着铺满蔷薇花瓣的碎石小道慢慢走着。阳光照在她披肩的金发上,折射出耀目的光芒。从背后看,她身形纤细柔弱,亚麻布的碎花裙让她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的邻家女孩。而等这个女孩回头望过来时,谁都不会错过她眼里深沉的情绪和野心的光芒。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威廉敏娜站在花丛边,微仰着头。
阿尔伯特莞尔:“你没有其他选择,不是吗?”
威廉敏娜眨了眨眼:“那我们要怎么做才能保证我们彼此忠诚?”
“这是最有趣的部分。”阿尔伯特讪笑起来,不大自在地摸了摸鼻子,“看起来,我们只有一个最好的、又是最方便的办法让彼此的利益紧密结合——结婚。”
“结婚?”威廉敏娜瞪着眼重复了一遍,“和你?”
“很显然的,是的。”阿尔伯特把手一摊,“我没有兄弟,又是单身。请告诉我你没有和谁私定终身。卡恩斯少爷?”
“不,不!”威廉敏娜连忙摇头,“我们不是的。我们只是好朋友。刚才的情况有点……复杂……事实上,你知道吗,我并不需要向你解释!”
“当然。”阿尔伯特举起了双手,“你可以有你的隐私。我只是希望你还是单身。”
“我是单身。”威廉敏娜轻吁一声,“而且两个月后才成年。”
阿尔伯特挑了一下眉:“我表兄乔纳森一直和我说,当你想得到一个姑娘,那最好在她成年前就先把她预定了。”
“是吗?”威廉敏娜咬着牙说,“那真是一句醒世名言。”
“那么,你认为怎么样?”阿尔伯特认真地问。
威廉敏娜低头看着身边的蔷薇花,伸手摸了摸它柔软娇嫩的花瓣。
“我需要一点时间。”
“没问题。”阿尔伯特说,“只是最好不要太久。并不是我着急,而是局势已经不允许我们拖沓了。”
“我知道。”威廉敏娜垂下手,犹豫了片刻,终于问,“你是怎么看待这桩婚姻的?”
阿尔伯特笑了一下。他背着光,面目有点模糊。威廉敏娜隐约觉得他的笑容有些苦涩的意味。
“我父亲和我母亲是政治联姻,但是他们十分相爱。我父亲曾经和我说过:相信婚姻,并且让它成为生活的一部分,那么你就会得到宁静和快乐。”
威廉敏娜品味着,没有说话。
阿尔伯特凝视着她,真诚地说:“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很显然,我刚才通过那样的方式向你提出结婚建议,似乎是彻底毁了少女心中对爱情和婚姻的梦想。”
“这么说,那就是你的求婚了?”
“……是吧。”微微上扬的尾音。
“那一定是有史以来最烂的求婚之一了。”威廉敏娜嗤笑了一声,转身走开。
阿尔伯特站在原地,看着她轻飘飘的裙摆一闪,消失在灌木丛后。
少年走到女孩刚才站的地方,摘下了那朵她抚摸过的粉色蔷薇花,凑到了鼻端。
一阵风过,花园里的蔷薇花香更加浓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