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伯特的这群朋友多半都是贵族子弟,其余的也都出身财阀之家。虽然每个人都有着非凡家世,但是他们也自幼接受着严格而且传统的家教,这让他们都性情随和爽朗,并不做作虚荣,很少有纨绔子弟的那些坏习惯。和他们相处起来也算轻松。
威廉敏娜的侍从官很快就送来了露营用品。她和卢森堡大公亲自动手,搭建好了帐篷。因为身份的关系,阿尔伯特他紧靠他旁边的两个好位置留给了他们。卢森堡大公为了方便和尼克一起玩游戏,而让威廉敏娜的帐篷挨在了阿尔伯特的旁边。
“嗨,邻居小姐。”阿尔伯特笑着打了一个招呼,在威廉敏娜还没来得及翻白眼前就转身离开了。
威廉敏娜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年轻的元帅之子同朋友说笑着,卷起袖子帮着把烤肉架在烧烤架上。
英俊、随和、富有才学,最关键是,他是塞勒伯格家族的继承人。这个家族掌握兵权,又拥有广大贵族的支持,同时和帝国不少财阀关系密切。
得到了他的支持,再有皇室作为背景,那就彻底掌握了整个帝国。
安娜贝尔当然不会放开他。
硬抢夺是不行的。只有让他自己走过来。
夜晚降临,篝火熊熊燃烧。烤肉散发着迷人的浓香,火光映照着年轻人的笑脸。人们弹奏着吉他,唱着时下流行的乐曲,欢声笑语不断。春夜的野外四周都静悄悄的,头顶,星河璀璨。
威廉敏娜喝着啤酒,微笑地看着一对年轻男女拉着手在篝火前跳舞。卢森堡大公和尼克他们则在专心致志地玩着星际游戏。这款游戏的最适合在野外空间玩,游戏机会将全息影像投射在半空,影像最大可达到直径五百米。在星空的衬托下,玩家操纵的星际大战栩栩如生。
威廉敏娜看卢森堡大公玩得浑然忘我,也不去打搅他。她悄悄离开了露营地,顺着河滩往下游走去。
阿尔伯特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斟酌了一下,起身跟了过去。
河水的波光倒映着星光,石滩泛着青白色。草丛里,夜虫鸣唱。
威廉敏娜闭着眼睛站在河边,听着虫鸣和水声,恍惚间又回想起了她和汉斯博格分别的那个夜晚。
男人语气温柔地在自己床边念着诗,一如既往地哄着她入睡,哪怕他们次日就要分别。
——那是我至死不渝的爱情。
她印象最深的,就是那首诗的最后一句。
“那是我,至死不渝的爱情……”
威廉敏娜对着夜色轻声呢喃。她的声音很快就被风卷着融合到潺潺水声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威廉敏娜回头瞟了一眼。阿尔伯特也并没有躲闪到一边。
“不用担心,我没喝醉,不会跳到河里去的。”
“那我稍微放心一点了。”阿尔伯特走了过来,“不过野外并不安全。”
“我身后的黑暗里至少有四个侍卫在监视着我,你也用不着替我操这个心了。”
阿尔伯特对威廉敏娜的排斥并不在意,他依旧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安静地守着她。
过了良久,女孩才发出低低的声音:“欧文所驻扎的边境,普通飞行的话,离帝都有半个月的路程。瓦普跳跃,或者虫洞航行,则是两天。”
阿尔伯特心了一动,没有说话。
“很多时候,我就想这么离开帝都,什么都不带,回到外婆家,做回一个农场主的姑娘。我每天骑马巡游牧场,站在高高的山坡上俯视着一望无际的麦田。晚上和家人一起在炉火前聊天,睡觉前亲吻每一个人。”威廉敏娜低下头,轻声说着,然后转头看向阿尔伯特,随即露出苦涩又无奈的笑容。
微弱的星光下,她面目朦胧,只有一双眼睛映着河水盈盈的光芒,明亮清澈,就如同天上的寒星一般。
“你不厌倦吗,阿尔伯特?”威廉敏娜问,“永无止尽地奉承,处理那些繁杂的人事关系,对着你讨厌的人微笑,忍受着别人微笑背后的刀剑,被逼迫着去做你不喜欢的事。你看起来像是一个正常人,没道理反而喜欢这样的生活。”
阿尔伯特抿了抿唇:“厌倦,但是逃避不是办法。”
威廉敏娜讥笑了一声,自嘲道:“真是的,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回去吧,我一个人走一走,不会耽搁很久的。”
阿尔伯特反而走了过来:“我陪着你。”
威廉敏娜哼了一声,“安娜贝尔……”
“我有办法不让她知道。”阿尔伯特打断了她的话,“让我陪着你吧。相信我。”
威廉敏娜思考着他话里的意思。良久,她微微点了点头:“别啰嗦。”
“我会像兔子一样安静。”阿尔伯特微笑着伸出手。
威廉敏娜挽住他的手臂,两人继续沿着河滩慢慢散步。
他们回到营地的时候,篝火派对已经结束。卢森堡大公还十分忘我地在和尼克他们玩着游戏,其他人则都回帐篷休息了。
阿尔伯特把威廉敏娜送回帐篷。威廉敏娜低头说了一声晚安,钻进了帐篷里。
篝火的余光把阿尔伯特的身影投射在帐篷上。威廉敏娜躺在睡袋里,看着帐篷上的影子被火光映着微微晃动。
她关上了帐篷里的灯。过了片刻,外面的人终于走开。
威廉敏娜淡淡笑了一下,脸却有点发烫。
次日是一个阴天,空气潮湿,云层低低地压在头顶。
威廉敏娜起来得很早,帮着煮咖啡,还亲自动手煎好了鸡蛋。卢森堡大公昨夜和新朋友玩游戏玩到后半夜,现在还迷迷糊糊的,捧着威廉敏娜递过来的浓咖啡喝着。
“早安,殿下,公爵殿下,昨晚睡得还好吗?”阿尔伯特递过来一份鸡蛋三明治。
卢森堡大公抱歉地看了一眼威廉敏娜:“我和尼克他们玩得很尽兴,只是冷落了威廉敏娜殿下。希望您能原谅我的失礼。”
“请不要在意,公爵殿下。”威廉敏娜客气地笑着,“我昨晚累了,很早就休息了。您能玩得愉快,我也非常为您高兴。”
她装乖卖巧的样子落如阿尔伯特的眼中,让他忍俊不禁。威廉敏娜悄悄瞪了他一眼,给卢森堡大公添上咖啡。
一个侍从官走过来,在威廉敏娜耳边低语了几句。威廉敏娜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
“真的?”
“我恐怕是的,殿下。”
“好的。谢谢,罗德。”威廉敏娜转过来,对阿尔伯特说,“恐怕我要先告辞了。祝你们玩得愉快。”
阿尔伯特有些困惑,但是并没有追着询问。
“需要送你们回去吗?我的车就停在不远处。”
“不用了,谢谢。宫里已经派了车来接我们了。”
威廉敏娜留下两个侍从收拾行李,她和卢森堡大公向人们道别后,迅速登上了等候在不远处的宫廷悬浮车。银色的小车转眼就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宫里出什么事了吗?”尼克问阿尔伯特。
“不清楚,我还没有接到任何消息。”
话音刚落,他的通讯器也响了起来。
和尼克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他接通了电话。塞勒伯格元帅的半透明全息影像投影在他们面前。
“阿尔伯特,立刻回家一趟。”
返回蔷薇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暮色中的蔷薇宫戒备森严,陆空都已经戒严。警戒线外,挤满了抗议的群众和惟恐天下不乱的新闻媒体。那巨大的“严惩凶手抗议包庇”和血腥的“以命偿命”跃入威廉敏娜的眼帘。
威廉敏娜的车虽然有警车开道,可是还是遭到了鸡蛋和番茄的洗礼。闪光灯交织成白光一片,记者的话筒砸在车窗玻璃上砰砰直响。
“请问你对女王滥用职权有何感想?”
“你是否会提前使用自己的元老院参议权?”
“您支持新一轮的□□修正吗?”
虽然知道外面看不到车内,威廉敏娜还是戴上了墨镜。
小白金汉宫的停车场上,秘书官沃尔夫爵士已经等候在一旁了。他体贴地为威廉敏娜披上薄披肩抵挡降温后的凉风,然后跟在威廉敏娜的身后,走上了宫殿的台阶。
“女王陛下希望诸位殿下能够暂时呆在自己的住所,等待她的召见。”
“她在做什么?”
“她召见了大臣。”
“都来了些什么人?”
“宰相,财务尚书,国务尚书,军务尚书,以及司法尚书。宫内省长也在。”
“和我估计的差不多。”威廉敏娜走进了休息室,解下披风递回给沃尔夫爵士,“我需要知道每个细节。”
管家亲自送上了热茶和点心,沃尔夫爵士把阅读器递到威廉敏娜手里。
“您看了这几则新闻就知道了。”
威廉敏娜端着茶杯,有条不紊地喝着热腾腾的玫瑰奶茶。当她读完三行后,脸色一变,把茶杯放了下来。
被后世称之为“红堡事件”的政治丑闻爆发在这一天的中午十二点四十三分。《领航报》原本只是一份被埋没在众多实事政治日报中的小报纸,可经此一事,它名声大振,一跃成为帝国最著名的日报之一。因为支持不同的党派,它和《麦田》一直相持不下,彼此独领风骚一段时间。
“红堡事件”对于皇室,尤其对于安娜贝尔女王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和难以洗刷的耻辱。
事情首先发生在芭芭拉王妃家族。王妃的侄子史丹福子爵在媒体的报道里一直是个英俊的花花公子,他出没夜店,同模特和女明星交往。报纸和杂志都爱他,因为他给媒体制造了很多支撑版面的新闻。但是连记者们也都想不到他私下真实的自我会是一个恶魔。
王妃的兄长拥有一段并不快乐的婚姻。显然,母亲的放荡和父亲的□□让孩子心灵变得畸形。严重精神分裂、妄想症、躁郁症……这些都是后来精神科医生在法庭上的证词。总之,这个花花公子自从17岁母亲意外去世后,就开始从红灯区拐带妓/女回家,囚禁、玩弄后再残忍地杀害,埋藏在家族产业“红堡”里。
等到了他二十二岁,一直殴打虐待他的父亲死于新型癌症,史丹福子爵更加变本加厉。他开始向普通的女孩出手。在宠溺他的管家的帮助下,他在八年里一共杀了四十一名女子。其中有和他一夜情的白领,派对上认识钓金女,演员和模特,以及四名还未满十八岁的女学生。
三年前,在一桩失踪案的调查下,这个变态连环杀手就已经浮出水面。可是犯人强大的政治背景和雄厚的资产让他逃脱了那次起诉,调查无疾而终。芭芭拉王妃甚至亲自给法官打去电话,打压媒体,并且用巨额金钱来进行贿赂。史丹福子爵被保释,随后他继续为非作歹,放任自己的杀欲。
谁都没想到,那家被打压并且用金钱封口的普通中产阶级却并没有就此罢休。被害人的姐姐三年来一直在一位有正义之心的警察的帮助偷偷搜集证据,然后在今天,在一股政治势力的悄悄支持下,她站在了媒体前,控诉皇室滥用职权,包庇连环杀手。随后而来的对皇室特权的置疑以及这个事件下牵扯到的金钱的来龙去脉,也很快成了民主势力抗议的焦点。
通讯视频里,那个憔悴的姐姐和父母正捧着受害人的照片召开记者招待会,他们看上去依旧悲痛欲绝。
“……珍妮是个善良、单纯的女孩,她有一颗包容而温暖的心。但是她又那么年轻,没有办法分辨道貌岸然的坏人,也没有办法逃脱连环杀手的魔掌。照片是她十七岁生日派对上拍的,而她已经再也不能过她的十八岁生日了。她还是个孩子,她还没有机会上大学,没有机会开展自己的人生。当凶手一次又一次拥有机会堂而皇之地走出警察局的大门的时候,我忍不住发问,在这个帝国,就在这个星球上,有多少个像珍妮一样的女孩,再也没有机会睁开双眼了……”
“可怜的姑娘……”威廉敏娜也忍不住觉得悲愤。她调小了声音,转头问,“他们把人抓起来了吗,沃尔夫爵士?”
“是的,殿下。”沃尔夫爵士一板一眼地说,“不过大概在一个小时前,史丹福子爵又被保释出来了。”
“这可真不是个明智的作法。”威廉敏娜摇头,“保释金多少钱?”
“五百万帝国镑,殿下。”沃尔夫爵士看着显然也为这个数字惊叹,“本来只需要十万镑。但是特别调查局的人真的从红堡的地下室和花园里挖出了尸体。”
“五百万!”威廉敏娜惊呼,“是女王垫的钱?”
“还不确定,殿下。不过我很凑巧地看到财务尚书凯奎拉阁下在冲着他的副官咆哮。作为一位即将退休、心脏又不怎么好的老年人,我觉得除非他是真的火冒三丈,不然不会这样。”
威廉敏娜扑哧笑了出来:“你真有趣,沃尔夫爵士。我知道我此刻不该笑的。我更好奇特别调查局居然真的接手这个案子了。现在谁是调查局的头儿?”
“是德考克,殿下。他是进步党的人。”
“民主党可不会高兴被他抢先了。”威廉敏娜低语了一句,“好吧,我们先吃饭吧。等下安娜贝尔肯定会把我们叫去训话,我可不想饿着肚子在那里站上半个小时。”
威廉敏娜的预计十分准确,当用完了主菜,正在品尝樱桃布丁的时候,无忧宫的侍从过来,表示女王陛下请女公爵过去一趟。
威廉敏娜在觐见室外碰到了凯瑟琳公主。卡恩斯并不在邀请之列。
“听说你陪同卢森堡大公去露营了?”凯瑟琳公主问。
“是的,姑妈。他是个非常不错的伴侣。我们玩得很愉快。”
“我希望你是真心这么说的。”凯瑟琳公主说,“他是个优秀的青年,才华横溢,身份高贵。安娜贝尔那样对他真是特错大错了。”
“卢森堡大公是个心胸宽广的人,姑妈。他似乎并没有什么不悦。”
“甜心,那是因为他有了你的陪伴。”凯瑟琳公主微笑着注视着眼前的美貌少女,“如果他还有抱怨,那他就活该被冷落了。”
威廉敏娜望了一眼还禁闭着的门:“不知道里面怎么样了?”
凯瑟琳公主看着坐在门边的阿米丽娅和乔治安娜,低声说:“我听说芭芭拉王妃的整个家族都被下了禁闭令。那个杀人犯则被严加看管了起来。”
“太迟了。”威廉敏娜说。
“对安娜贝尔来说还不算。不过如果她还继续履行她强硬的执政风格,那就难说了。海因里希的丑闻被重新提出来是迟早的事。你和卡恩斯可以借口准备毕业统考而躲去学校。特别是你,薇莉。这段时候别交新朋友。”
“我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凯瑟琳姑妈。”威廉敏娜俏皮的笑容引来了乔治安娜恶狠狠的一记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