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中年人闻言连忙堆起满脸的笑容,背后一松,风灌进来就觉得汗湿冰冷,此时也顾不得了,他转头看向其余人,“几位……”
“走吧。”司隽打断他,冷冰冰的脸上毫无表情。
中年人见状并不以为意,脸色难看才是正常的,谁被拿枪指着能笑得起来?不过这都是孟老大的命令,凡是来安全区的异能者都是一样的遭遇,识相点的,还能在安全区安稳做事,不识相的……
听说连尸体都找不到的……
说到底,还是有枪的最大,异能挡不住子弹能有个卵用?
中年人嘴角不易察觉地流露些微嘲讽,不过刚转过身一阵寒风就猛地飏起无数雪粒扑打而来,甚至将他身形推得略微踉跄,思路被打断。
也罢,老大还是很看重那些异能者的,反正他一个看门的小人物可惹不起,如今这世道想活下去就得守本分,这样想着,中年人小步跟上已经走出两米开外的那行人。
“几位,不瞒几位说……咱们这安全区里……也就将军特意安排的那处条件最好……这要是别的地方……受大罪了……这天气,呸、呸……”
白蒙蒙的雪粒呼啸扑面,寒风猛烈,将身边中年人扯开嗓子的喊声吹得支离模糊,裴元绯浑没在意,只注意着走在他们侧后方五个持枪的人,此时枪口虽然朝下却并没有收起来,而风太大的缘故,五个人身形也有些不稳,端枪的姿势更是七扭八歪。
这些人绝对不是当兵的。
无论是身形、步伐还是气质,甚至端枪的姿势都能判断出他们绝不是正规军出身,不过这些人身上同样有一股凶悍之气,不是血气,而是煞意。
他们很可能是一群亡命之徒。
裴元绯一边看似漫不经心扫视两旁地形,一边在心里判断,那么那个孟将军估计也是自封的。末世后这样手里有枪有人的凶悍小团伙自封自立并不在少数,他们也往往只能嚣张一时,却坏事做尽,肆无忌惮无所不为。
相较而言,现在这个孟将军实力还算不错,他手上的枪支肯定不少,估计其他武器也会有,敢软禁前来的异能者,没依仗是不可能的。
她不动声色地偏过头,朝司隽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好撞上他的目光,两人对了个眼神。
这个安全区内部,刚进入时显得有些空荡,两边的空地被厚雪覆盖着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不过向里走了一小段路,就出现村庄常见的砖瓦房屋,有些看起来还像新盖的。带路的人没带他们靠近那里,而是转了个方向。
此时一行人走的地方有点偏僻,穿梭在有些零散的房屋间,不过透过风雪,影影绰绰能看到远处整齐的好几排农家小楼,也许那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因为天气的缘故,外面几乎没有人,远处匆匆几个影子也是飞快跑过,头也不抬。风猛烈地掀着屋顶、路旁一切能摇撼的东西,将它们卷到半空中又狠狠砸落下来,仿佛在发泄咆哮。雪花甚夹杂冰粒,砸在脸上刀割一般,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为首带路的暗骂一声晦气,刚才还以为只是抽风阴个天,谁能想到这一下像是要下暴风雪了!这鬼天气不是暴风雪是啥?!
他低低弓起腰,顶着风缩紧了脖子带路拐进下一个小路口,这条小路两边有围墙,能挡一些风雪。不料,一行人刚刚完全走进这个路口,突然就是一阵暴风迎面呼啸而来!
夹杂着雪粒一下子铺天盖地包裹住所有人,地上的雪也被高高掀起,白茫茫中为首的直接被吹得倒翻,在雪地滚了半圈,其余人也猝不及防被吹得东倒西歪,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胸口俱是突然剧痛!
僵硬的身体中,意识就此消散了。
裴元绯站在旁边,抬手收起枪支后弹出几个火球落在六具尸体上,几个呼吸,尸体就被焚烧得渣也不剩,然后司隽挥挥手,风卷着碎雪一铺,任何痕迹都再看不出来。
暴风雪的天气就是司隽出手突袭最好的掩护,而且愈演愈烈、至少将持续一周的暴风雪会阻挠得想对他们出手的人寸步难行。接下来只要在这里找个偏僻的空房子呆到风雪渐消,他们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这比去姓孟的布置好的牢笼自投罗网轻松多了,对方火力凶猛,要真去了那里事态就不一定能由自己掌控。裴元绯或许不怕,司隽也可能有办法脱身,其他人却很容易吃亏。
在神识扫描周围地形的辅助下,一行人很容易就找到正确的路远离这附近。
尽量避开零星往家跑的行人,十几分钟后,眼看着周围建筑从砖瓦房变成土坯,越来越破旧简陋,而且挤挤挨挨地愈发狭窄,连风雪都被遮挡了些,李萨拉皱起眉扭过头问,“这里怎么样?”
“就这了吧,我看差不多……”司科抬手搓了搓脸,四处打量,这些低矮房子上都落了厚厚一层雪,扬起的雪粒迷蒙了视线,但也盖下不少风哮。
他正说着,忽然众人都听到一阵窸窣拖东西的声音,不约而同看去。
从前边两米远的小巷子里,露出来一个瘦削的女人侧影,她正回身弯腰拖动雪地上的一个大蛇皮袋,猛察觉视线警惕地看过来。
几人只见,那女人年轻而带些忧愁的脸在正对他们时,忽然变得迷茫,紧接着变为错愕,接着她一下子放开地上的蛇皮袋站起来。
“司隽……?”
“司、请问是司先生吗?!”女人下意识地快步走来,脚步踉跄,低低一声不可置信后,她声音猛地扬起,激动地些微颤抖!
“是,你是?”司隽看向女人陌生而激动的脸,忍不住皱眉。
“我、我……”女人顿时愣了下,支吾着仿佛有点紧张,就在她一咬牙打算再开口的时候,旁边的裴元绯突然插话了。
裴元绯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这位姑娘,请问,你跟剑谷门下是什么关系?”
“啊?”
女人顿时抬头,满脸的茫然。
裴元绯见她脸上的疑惑不解不似作伪,也不禁有点奇怪,要知道,刚才这女人刚一走近,她就察觉到对方身上有一丝极淡的剑谷心法的气息残留。
那丝气息已经消散到若有若无,若非她曾经修炼的就是剑谷心法,对其熟悉至极,也不可能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不过,她确定眼前这女人没有修炼过心法。
她是个异能者……却住在这种地方?
就在裴元绯扫视了一圈旁边房屋那些紧闭的门窗时,女人随之警醒过来,她有点犹豫,但眼里也透出抹坚决,这次没有看向司隽,而是转对裴元绯说,“我知道一件东西,可能跟你说的那个有关。”
裴元绯静静等她继续。
女人咬牙,“在里说不方便,几位不介意的话……可以先去我家里。”说着,她不由打了个寒噤,仅仅站这片刻风雪就已经堆满衣领边,融化的冰水直渗进脖子里,寒冷刺骨。
裴元绯看了身后几人一眼,见他们不反对,便点点头,“好,那麻烦你了。”
女人拘谨地笑笑,摇了摇头就返身去,继续拖动那个脏兮兮的大蛇皮袋,她拖得实在有点艰难,陶爸见状大步走过去,单手就拎了起来,“我来吧。”
“谢谢,谢谢您。”女人连忙感激地道谢,眼里也多了丝亮光。
她的家离这里并不远,绕过几十米就走到了,不过跟附近所有的建筑物一样都是低矮的黄色土墙,屋顶上盖着的也不是砖瓦,而是有些锈蚀的蓝色铁皮,覆盖的白雪层下还露出防雨塑料布的边角。
门窗狭小,木头订的窗框缝隙严严实实塞了一圈塑料纸,门前污雪被扫到一边,地上剩下薄薄那层已经结冰了。
女人走上去敲了敲门,“妈,妈!”
很快房门打开,后面露出一张头发花白的中年妇女的脸,女人没等自己母亲惊讶,抢先介绍到,“这是贵客,先到家里避避雪,妈快让我们进去。”
“哎,好……好。”中年妇女略微迟疑地让开门。
室内同样狭小昏暗,呼啦八|九个人都进来后更是感觉转身都难,不过也没人脸上表露出什么,反倒身为主人的母亲显得尴尬拘谨。
她打量几眼已经看出这群人的不凡了,不止男的俊女的靓,身上的衣服也整整齐齐,那神态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但这两个月安全区里的遭遇让她紧张不安,更担忧地频频看向女儿。
“妈,你去烧点水吧。”
女人把蛇皮袋拖进旁边的房间后出来,见状连忙支开她妈妈,一边在屋里找能坐下的东西,一边把最近的小板凳递给裴元绯,自我介绍道,“还没来得及说,我叫李卓。”
“你好,我叫裴元绯。”裴元绯笑了笑。
李卓手上的板凳却一霎没拿住掉到地上。
她迅速低下头,掩盖脸上惊愕的表情,扶起板凳的同时声音里却透出遮不住的紧张,“对不起,不好意思,没拿稳,坐,快请坐。”
裴元绯看着她转过身忙碌,眼里掠过若有所思,对这个李卓的身份突然有了种猜测。
不过她没说破,而是问道,“你之前说的事情……”
“啊,那个,”李卓转过来,左右看了看,在桌子底下找到一块碎陶片,蹲在泥土地上画了个图案,然后抬起头,隐含期望与忐忑,“您说的剑谷,是不是跟这个有关?”
她换了称呼。
裴元绯却压根没有注意,注意力已经被她画的那个图案吸引了,那是一柄简单的剑形状,只剑柄上有一个花纹。
无论是剑的形状,还是那花纹,都十分熟悉!
那是剑谷的玉剑符!
她顿时抬起头,“那东西在你手里吗?”
李卓摇摇头,“不在,我是偶然发现的,而且我没有办法靠近,差点碰到的时候就被它冒出一道光打伤了。”想到当时,她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不过就是当时那道压根无法躲避的攻击让她明白,那看起来斑驳的小剑肯定是好东西!
裴元绯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伸出手,李卓愣了下就反应过来,把手伸出去。接着,她就看到裴元绯手上冒出淡淡的绿光。
而一股暖流顺着经脉从胳膊蔓延到肩膀处,在那处尚未愈合的伤口盘旋滋养,只片刻,李卓原本时时作痛的感觉就变轻微许多,她惊喜感激地看向裴元绯。
裴元绯收回手,那伤口确实是剑谷心法的剑气打伤的,验证对方说的是真话后她稍加治疗就停住,这种治疗程度刚刚好,再多就未免夸张。
这也解开了她之前认出李卓是异能者却拎不动蛇皮袋的疑惑。
不过,仅仅散逸的剑气就能造成这种伤势,那枚玉剑符肯定不止是筑基层次,不知是哪位前辈遗失的。
“为什么把这件事情告诉我们?”
李卓闻言苦笑了下,“因为,我自己也拿不到啊。”
曾经的教训早就告诉她,好东西也不是人人能拿的。
她抬眼看了下司隽,“我曾经有幸见过司先生一面,知道您为人公正,又看各位实力不俗,所以想着,还不如做个交易。”
一直在旁观没有出声的司隽这才向裴元绯道,“元绯,那东西既然跟你有关系,你决定吧。”
“好,”裴元绯见别人也都点头,就答应下来,看向李卓,“这样,你带我去找到那个东西,并且保证消息不从你这里透露出去,我会补偿给你一个等价的你能用的好处,行吗?”
“行,行!”
李卓在她说的时候就几乎按捺不住激动,此时立刻答应下来,刚才强压的紧张和忐忑也都像一口气松懈。
虽然知道眼前的人是司隽和裴元绯后她就打定了交易的决心,然而心里不可能不忐忑,这是身为弱者随时可能被剥夺一切的悲哀。和强者提交易,其实就是冒险赌一把!
此刻听到落地有声的答案,她才不由得放下心。
“小卓?”房间里传来妈妈的叫声,让她从喜悦中顿时回神,“你们先坐,大概是水好了。”
没片刻,里面一阵低低说话声后,母女俩都端着盛满热水的杯子、碗出来,站着的陶爸几人连忙伸手接过,“太客气了。”
“应该的,也就是末世没法子,才这么寒碜。”李卓笑了笑,脸上却没有了之前的怅然忧虑,整张脸都显得精神焕发许多。
李母看到陶爸几人还站着却是连忙拉住李卓走进里屋,然后从里面抱出一卷席子铺到地上,接着铺上一层防水厚帆布,又铺了一层褥子,脸上还有点不安,“坐、快请坐,条件实在简陋,不好意思,小卓这孩子也粗心……”
“没事,有这个坐就够了。”李萨拉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屁股,直接坐了下去。
“您快歇着吧。”陶由也说。
李母这才看了看女儿,眼里隐约有一抹难色,“那……我去做点饭吧?”
李卓点了点头,裴元绯突然叫住她,“等等。”
她笑道,“都末世了,哪有白吃的道理。”说着,从背包里掏出一大包五合一的方便面组合,又看向陶由,陶由会意,递过她的背包。
裴元绯看似从背包实则是从空间里又拿出一样的大包方便面,还顺手翻出三根粗粗的腊肠,那边司隽也拿出好几袋包装军粮。
“借您的水和火,吃的我们出了。”
“这、这太不好意思……”李母有点无措。
李卓沉默了下,却点头自嘲地笑了,“谢谢你们,那我也不打肿脸充胖子了,谢谢。”她帮忙拿着那些东西转身进去那道被塑料帘子遮挡的房间,里面估计是充当厨房的。
司科见她们一走,抓住桌子上一大袋军粮就扑向裴元绯,泫然欲泣道,“小绯!求换包饼干啊!一包饼干,你换不了吃亏,换不了上当——”
“砰!”裴元绯好笑地摸出一包饼干砸在他头顶上,司科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司隽冷冷道:“日后军粮也没你的份,你自己找吃的。”
“……”
端着一小盘东西,掀帘子进来的李卓看着半跪在地上满脸绝望的司科,愣了愣,才走进来,“茨菇,大家先尝尝吧。”
说着她把盘子放到桌子上,自己坐在一边。
“这个天气还有茨菇?”
“茨菇是什么?”
司科和李萨拉先后问道。
“其实,茨菇就是这个季节才有的,我小时候都是冬天才能吃到。”李卓笑笑解释,不过她扭头看了一眼侧面垂下的塑料门帘,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时怔住,没了下文。
几人不以为意,李萨拉伸手拿了一个圆滚滚的白色茨菇,放在嘴里咬了一半,“嗯?还不错哦!”
李卓被她的话拉回神,眼圈不觉有点微红,“喜欢就多吃点,我从小就最爱吃这个了。”
说出这句话,她突然有股诉说的*。
大概是放下心头一直压着的重担后,有点突然控制不住情绪。
“你也吃嘛。”李萨拉浑然不觉地招呼。
李卓轻摇摇头,露出一丝微笑,回忆道,“我还记得上大学的时候,每回放寒假回家,我妈都会提前告诉我,给我做好了茨菇。”
裴元绯扭头去静静地看着她。
这个女孩此时看着桌子上那盘茨菇,笑得有点出神,“后来也是,我每次出门回家,我妈都很高兴地跟我说准备了茨菇,不过那时候我压力太大了,吃不下,回去时人很疲惫,听到她说话都觉得烦。”
“我每次一回去,就累得睡着,甚至连看她一眼都没有精力。”
“直到有一天,我偶然看见我妈是怎么挖茨菇的……”李卓的表情忽然变得说不出地难受。
“她光着腿,站在零下好几度的河水里,被旁边的人推倒……跟别人打架,抢那点茨菇,我远远看到她趴在河水里都爬不起来……”
“到那时候,我才知道,我妈她为什么跟我说准备了茨菇会那么高兴啊,是因为,那是她能为我准备的最好的东西。”
一时间,整个房间都静悄悄的了,李萨拉和司科也停住了动作。
李卓看着眼前这几个人,眼里水光打转,这唯有的和她曾经的记忆有关联,证明她那些过去不是一场噩梦的人,她积压在心里的痛苦和恐惧,还有那近在咫尺的希望。
她开口裹着鼻音,一字一句像发誓,笑得也有点不好意思,“所以我这辈子,就算末世,也一定要让我妈过上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