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天色已经晚了,日头在西山坠落,天边晚霞也已经从绯红变为浅灰,家家户户升起炊烟,空气中弥漫着将熟的饭香。
顾心提着两篮子肉和菜向前走,在巷口和一个低着头脚步匆匆的女子擦肩而过。
她本来没有在意,日暮灰蒙蒙的光线也不适合认人。
但是,那双艳粉色刺绣蜻蜓的软鞋,却一下子撞进了顾心的眼里。
那是何翡翠做的鞋!
顾心记忆中有很清晰的画面,春天的时候有一次堂姐顾兰回家,拿了一块鲜艳的粉色绸缎布,让何翡翠给做一双新的夏鞋。
何翡翠的针线手艺,一直是顾家女人里最好的,家里的针线活全都摊在了她身上,整日都要缝补浆洗。顾兰在周家做事,周家每季都有衣物发给她,但她就是喜欢让何翡翠给她做。
她一张嘴,何翡翠就得额外给她赶工,而且顾老太李氏她们还要挑三拣四地发表意见,这双粉色绣鞋,何翡翠足足返工了四遍,李氏还一脸嫌弃地念叨她不肯用心。
当时的原主顾心却不知道有多羡慕!
长这么大她都没穿过那么好料子的鞋,还绣了那么鲜亮的花样!
“以后等你许了人家,娘给你做一整套新衣服新鞋袜。”何翡翠没钱买布,只能这样虚幻地安慰女儿。
于是原主顾心有些憧憬出嫁。
到时候就算没有嫁妆,总得有件新衣服,有双新鞋吧?
不求用绸缎做鞋,那太奢侈了,有双新布鞋就很高兴了。
谁知道……
原主却再也没等来一双新鞋。
而被河水淹没的那个晚上,她在濒死边缘绝望挣扎,顾兰却调头离去的背影,就是穿着这双艳粉色绣鞋。
那是原主失去意识之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那么鲜艳的粉,在星光之下都显得很刺眼。
所以顾心怎么会忘呢!
以她的心境并不会羡慕一双新鞋,可是身体原主的渴望和绝望却是那么清晰,留存在她的记忆里。
以至于一见到这双鞋,顾心就感到极度不适。
条件反射式地感到手脚发冷,心跳不稳定。
“顾兰!”
她脱口喊出了鞋主人的名字。
前方步履匆匆的女子顿了一下,惊讶回过头来。
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逃不过顾心的眼睛。
此时两人相见,已经不是在米记成衣店那次了。那次是顾心在躲避,而这次,想躲的是顾兰。
顾兰看了一眼顾心,扭头就走。
想逃掉吗?
因为见到了粉色绣鞋引起的不适感,让顾心不想放她走。
“顾兰,你家里人在到处找你。”
顾心索性上前几步,拦住了对方去路。
顾心不会闲得没事去特意找她,但既然见了面,有些话还是想说说。
“你现在,看上去很好啊。”顾兰将顾心上下打量个遍,勉强想笑一下,到底没有勉强出来。
嘴角很不自然地一抽动,她声音发干。
顾心一身淡青色的布衣布裙,领口和腰带上绣着几朵点缀小花,除此之外全身再无装饰,看上去简单朴素,似乎并不起眼。
但是十六岁的女孩子,其实并不用如何装扮,只要干干净净往那里一站就是一道风景。
何况她还长得那么漂亮。
总之顾兰看起来,就觉得顾心非常扎眼,几乎要怀疑她是故意打扮了专程来找麻烦的。
“你看上去也不错,怎么不回家?”顾心感受到敌意,言语也没客气。
顾兰眼里顿时有火冒出来。
但很快又压下了。
“我回不回家,跟你没有关系。你已经害我被周家赶出来了,要是我没处可去,流落街头,你不是会更高兴吗。”
“那,你会流落街头吗?”
“我不会。”
顾兰说得很用力,好像在发誓一样。
她盯着顾心,看得也很用力。
而且又重复一遍:“我肯定不会流落街头,不会如你所愿。”
顾心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让顾兰流落街头,并不是她的愿望。身体原主已经死了,一条命,是流落街头就可以抵消的吗。
“有个问题我想问你。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顾心说。
顾兰立刻警惕起来:“我要是不回答,你会怎么报复我?”
“你有被害妄想症吗。”
顾心淡淡甩个白眼。她只是想替原主问清一些事,不回答就不回答,报复个鬼啊。
“那天我掉进水里,你为什么不救我,或者,喊人救我?”
顾兰紧紧抿住嘴,警惕更甚,明显不想回答。
顾心又道:“你任由我淹在水中,淹到第二天才被人救起来,你却在当晚就离开了顾家,旁人问起,你却说不知道我在哪,延误了我被救的时机。而我好容易苏醒过来,面对的却是我勾搭周少爷不成,羞愤自杀的谣言。这谣言从你而起,还是你娘呢——你不用着急否认,如果说你见死不救或许是因为慌乱害怕,但事后造谣污我清白,似乎就是要置我于死地了。顾兰,我要问的是,你为什么想我死?”
若面对谣言的不是顾心,而是普通的古代少女,在乡村保守闭塞的舆论环境之下,恐怕真的会被逼自杀。
在这个时代,污蔑一个女孩子的清白,和杀了她区别不大。
幸亏顾心及时把李氏的嚣张打了下去,没让流言在村中四散。
顾兰一个做堂姐的,为什么要这样害她?
“我没有想你死,别血口喷人。”顾兰别开了眼睛,“我赶着回去,你让开路。”
顾心没有让,接着问:“后来你娘找了人牙子,想把我娘卖掉,是你的主意吗。单凭你娘那脾性,大概想不出这种办法赶尽杀绝。”
“你完全是在胡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把我从周家赶走还不算,这又来逼我,你才是赶尽杀绝……”
顾兰突然红了眼圈。
刚才盯着顾心的犀利眼神不见了,她举起袖子擦眼泪,声音也弱了很多。
顾心赞叹:“你跟周少爷相处久了,有长进,连‘欲加之罪’这么文绉绉的话都能说出来。”
“你别欺人太甚!她并没有和我‘相处’,她一直自己住!”
身后响起男子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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