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太爷爷，您老小心身子，都是一个顾姓，咱有话好好说。”
顾心上前搀扶顾六太爷，柔声细语地劝，“只要您肯做主，不让我跟灵儿被除籍，我们就知足了，以前的事也不计较。他们虽然不仁，可我们娘仨不能不义，毕竟还拿他们当亲人的。所以他们挨骂，我心里也难受。”
一番话说得有情有义，十分极其特别懂事。
直把外头看热闹的乡亲们听得竖大拇指。
看看，看看人家三丫头，多仁义啊！
所以这顾家一窝可真不是东西！连他家老太爷都气得大骂，那，虐待何翡翠母女的事肯定没错呗！
乡亲们霎时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风凉话把顾家十几口人弄得臊眉耷眼。
这边，顾六太爷瞅瞅顾心，确认下眼神，发现她是真不让他骂了。
于是拐杖再捣一下地，对顾老太嚷嚷道：“听见没有，心儿丫头多懂事的孩子，你们还有脸算计她！今天看在心儿的面上，我饶你们一回，再有下次，我给你们一个个打出肠子来！”
又骂顾彩霞和顾传宗，“还不把你娘拽起来，继续让她坐地上学泼妇，给顾家全族丢人吗？！”
“六爷爷，你这也太不讲理了……”顾传宗不服气。
顾六太爷一拐杖就戳在他肩膀上，“好哇，你还要跟我讲理？好好好，我顾老六就跟你好好讲一讲。走，咱们招呼顾家全族，开祠堂去！我倒看看你这孙子要跟我掰扯什么道理！”
顾传宗顿时不敢再吱声。
开祠堂是大事。
一旦开了，凭六太爷的辈分，能有他好果子吃？
真搬出宗族孝道来，就算是顾兰在场，那也不好使。
“六爷爷您别生气，是我三哥脾气急……”顾彩霞赶紧上去拦住。
顾六太爷哼一声，借驴下坡，没再追究。
顾心当着众人的面，客客气气地问顾老太，“奶奶，您真要做主给我和灵儿除籍吗？别说族里长辈不答应，就是我们姐妹俩也坚决不肯——您要是强行撵我们的话，那我们就去县城告状，母女三个拼着撞死在县衙门口的石狮子上，也要告您一个继室不贤、欺凌正房子孙的罪。”
顾老太差点翻白眼昏过去。
她没想到，顾心竟然敢这么威胁她！
什么正房继室的，老头先前的妻子都死了多少年了，她为顾家生儿育女，受苦受累，她就是正房！
“你……你这死丫头……”
顾老太指着顾心，手直哆嗦。
额角滴下的汗珠更多了。
顾心的话却还没说完，“……到时候官司打起来，什么结果且不说，四叔在县城学子里的名声可别想要了——有一个要对前窝子孙赶尽杀绝的亲娘，看他在同窗面前怎么抬得起头来。就算二姐在衙门有熟人，也帮不了他。万一让县里主管考生的教谕大人知道了，许不许他参加科举还不一定呢。”
“你……”
顾老太脸色瞬间惨白。
白得没有人色。
刚才还想骂顾心几句，现在是一句也骂不出来了。
小儿顾传家，是她最大的软肋。
她拼死拼活，强行守着这点子家业，不就是为了多给儿子攒点学费，望他将来金榜题名吗。
要是连累他连考场都进不去了，那就全完啦！
她这辈子什么指望都没啦！
“奶奶您别生气，我也是被逼急了才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顾心打个巴掌给个枣，端端正正给老太当众鞠一躬，“刚才话要是不中听，我给您道歉。只要您还承认我跟灵儿是我爹的骨血，承认我们是顾家人，我才不去县衙告状呢。等四叔考了功名做了官，我还等着沾喜气沾光的！”
顾老太心说，等我儿做了官，第一个办你这贼丫头！你还想沾光，做梦！
可嘴上却说不出来，憋得难受。
“三叔，奶奶脸色不好，您快去请郎中吧，多少医药费我全出。我是真想把你们当亲人孝敬。”顾心道。
顾传宗想狠狠给顾心两脚。
好话坏话都让她说了，他们一家倒成了没良心的罪人，这个邪性丫头！
“三哥你快去，娘看样子真不大好……”顾彩霞眼看亲娘脸色越来越难看，担惊受怕，真怕出点啥事。
一叠声地把顾传宗给赶出去叫郎中了。
啪！
正屋东间的窗子，突然被人从里推开。
所有人惊了一跳，抬头看时，那窗子里头竟然露出顾老头蜡黄的脸来。
老头子眼窝深陷，面无血色，有经验的人一眼就知道，这是要下世的光景！
“爹！你怎么坐起来了！”顾彩霞惊呼。
顾老头勉强支着身子，有气无力将脑袋搭在窗台，浑浊老眼看向顾老太的时候，满是失望之色。
“你……不许……祸害二子的骨肉……不、不许除籍……不许！我不许！”
老头竟然喊了出来。
那声嘶力竭的样子，把众乡亲都吓得不轻。
“我说你们一家子，还不准备准备，只顾着吵架吗？老头儿看着不大好啊！”有年纪大经过事的老乡邻，认出顾老头恐怕是回光返照。
“快、快叫郎中！”顾老太从地上窜起来。
“娘，三哥已经去了。”
“那快把你爹架回原处躺着啊！”
顾家一群人忙乱起来。
顾老头死撑在窗台上不肯走，直直盯着顾六太爷。
六太爷眼圈一红，同是高龄之人，未免感同身受，“侄子你放心，有你六叔我在，哪个孩子都不会除籍，你快躺回去，躺回去……”
郎中来了。
顾家人忙乎成一团，乡亲们也大多没走，看情况的，出主意的，屋里院里人来人往，竟一时间热闹起来。
何翡翠早就上去帮忙伺候公爹了。
顾心扶着六太爷，望着眼前人影来回，有一瞬的恍惚。
顾老头……是真要过去了吗？
刚才院里的吵闹，是不是刺激到了他的病情？
可郎中和她说过，现在老头早已昏溃不知事，在耳边敲锣他都听不见……
怎么会突然清醒过来，参与吵架呢！
顾心咬咬唇。
她对老人弥留之际的光景没有经验，心里不免打鼓。若老头真是受了刺激，她今日这场架，是不是不该打？
请六太爷来打压顾家的气焰，她自己则戳中了顾老太的软肋，软硬兼施，一战成功，这把算是将顾家一家子降服住了——
可心中，为何并无胜利的喜悦……
“三丫头，你过来！”
突然顾彩霞沉着一张脸，站在厢房的山墙角落。
一双冒火的眼，像要把顾心身子烧出窟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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