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买人之前,顾心已经提前打听过了,直水县并不是富庶地方,各种物价都偏低,因为太贵了大家买不起,包括这人口上的买卖,最便宜时一两银子就能买个小丫头。
当然,便宜的质量不太好。如果愿意多花一些银子,就能买到被人牙子教导过、知道些规矩礼数的,这样的丫头一般在二到五两不等,看本身资质。
小厮会比丫头贵一些,但也没有超过十两的。
这是官方承认的正规买卖,在衙门登记过的中人,经手的人口都是这个价位。
如果是青楼楚馆那种地方,私下里买卖姑娘,那可就没准了。姿色潜力巨大的,多少钱都有。
也有穷苦人家自己贱卖孩子,把女孩子拿出来卖钱补贴家用,有时候几百文就能买到。或者实在太穷的人家,一文钱不要就可以把孩子给你,只要你能给孩子一口饭吃。
但,这都是打听到的。
从耳朵里过,和亲眼看见,那是两种感受。
顾心一个接受过现代人权教育的奋斗型女青年,乍然看见几个活生生的小孩子站在面前,任她挑选,中人还把价钱给到了二两银子这么优惠……
她心里就特别不得劲。
“你们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家是哪里的?”
顾心问了孩子们几个问题。
十几岁的男孩女孩,不管别人怎么看,在她眼里就是小孩子。在现代,这个年纪的孩子基本都在初中,受尽全家宠爱呢。
“我十一岁……”
“我十三,家……不知道。”
几个孩子规规矩矩地回答问题。年纪都不大,名字都是人牙子给起的,至于家在哪,有的知道,有的因为老早就被卖,经了几道手,现在已经不清楚家在何处了。
顾心看他们不管男女、年纪,都很规矩知礼,显然是被教导得很好。
“都留下了,辛苦你专门跑一趟,回头跟我去钱庄拿银子。”她对韩婆说。
一共五个孩子,统共十两银子。
这些钱对于现在的顾心来说不算什么,但她经常自己在外面办事,为了安全身上不会带那么多钱,大额都是从钱庄现取。
韩婆陪着笑感谢顾心照顾她生意。
“本来还有两个更伶俐的丫头,比这几个都好,就是很不巧,前天让县太爷周家给买走了,要不然我肯定把她们给您带来。”
“周家?周太太亲自买的?”
“是,我带着那俩丫头去周家验看,周太太瞧中,就都留下了。”
顾心笑了笑。
县令家的周太太不是号称不买丫头吗?
要么为什么顾兰能进周家当丫鬟,就是因为周太太不喜欢买人,跟周县令来上任后,身边只有一个丫头一个厨娘,后来人不够使唤,才从本地临时找了几个人。顾兰就是其中一个被挑中的,没签卖身契,是雇佣关系。
没想到周太太现在改主意了,也开始跟人牙子买丫头了。
大概是觉得雇来的终究没有买来的顺手吧。
顾心还真是猜对了。
此时的周家,周太太正在教导刚买来的两个丫头,以前雇来的丫鬟婆子都不省心,不但顾兰惹事,其他人也经常惹出这事那事的,周太太以后再也不打算雇人了。
“在我家,只要听话规矩,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们。但如果你们不老实,生出不该生的心思,下场可未必会好。现有个不老实的,你们可以去看看。”
周太太吓唬新来的丫头,让人带着她们去瞅被关着的顾兰。
顾兰被锁在一个小屋子里,前后窗户都封死了,门从外头锁着,门口还有人看着,是插翅也难逃。
开了门,新来的丫头们站在门口往里头瞧,顿时都吓了一跳。
顾兰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蜷缩在地上,一条腿被绑在桌子上,基本没有活动空间。听到门开,她抬起头,从头发间隙里幽幽往门口看。
瘦得见了颧骨的脸,一口许久没清理的发黄的牙,整个人跟街上乞丐似的,且是最狼狈最落魄的那种乞丐。
“瞧见了吗,这就是不老实的下场,记住了?”
“记、记住了……”
两个丫头战战兢兢退下。
领丫头来的婆子进屋看了看顾兰,然后重新锁了门,回去禀报周太太。
“……看情况不大好,好像是变傻了?太太,咱们还这样关着她吗,可别出什么事吧。”
“能出什么事?”周太太不以为然。
不过,关了不少天了,周太太也觉得没必要再关下去了。
原本是为了儿子,怕他为了女人钻牛角尖,才把顾兰锁在家里的,开始还让人给她好吃好喝伺候着,但是现在儿子的伤都好差不多了,行动不受影响,这么久了也没见他提起过顾兰,想必是心里不惦记了吧。
那顾兰还有什么理由留下来?
后期顾兰那么惨,也是周太太越来越不上心,而且开始嫌弃厌恶她的缘故。
“明儿去找韩婆子,让她把顾兰领走吧。”周太太吩咐。
“太太的意思是……让韩婆子把她卖了?”
“浑话!她又没签卖身契,我有什么资格卖她!当初挑上她也是韩婆领来的,现在让韩婆照样领走就是。至于领走之后是送回家或者卖掉,跟咱们都没有关系。”
“是,太太。”
于是周太太三言两语,这就把顾兰给打发了。
第二天韩婆子奉命进周家,来领顾兰。
顾兰那个惨状,就算做惯了人**易的韩婆子,看着都有点不忍心。
韩婆子可是认识以前的顾兰的,那时候顾兰当着周家丫鬟,多风光体面啊,瞧人都从来不拿正眼,可现在……
“兰儿姑娘,跟我走吧,我知道你家在哪,回头给你送过去。”
韩婆子难得和颜悦色,上去把绑着顾兰的绳子给解开了,扶起顾兰。
谁知一个没留神,原本软趴趴像是烂泥似的顾兰,竟然一下子推开了她,冲出了门去。
“哎!你干啥!”
韩婆子吃惊地赶紧追。
顾兰跑得踉踉跄跄,但是显然是拼了命的,速度特别快,眨眼间就被她窜到了周家少爷周慎行的房门口。
“少爷!少爷你在里面吗!”
她激动拍门。
周慎行能不在里面吗?自从挨了父亲的打,他还没出过家门呢。先前是养伤,后来伤好了他也没出去,每天都关在房里认真读书。
这回是真读书,不是做样子偷跑。
顾兰是哑着嗓子的,像是某个小厮再说话,周慎行没防备,就开了门。
“少爷!少爷救我!”
顾兰一头扎进周慎行怀里,紧紧抓住他的衣襟。
周慎行惊了一跳,下意识就往外推人。
顾兰死死抓着,不肯松手,所有力气都用在了抓紧上。
周慎行推了几下推不动,才勉强认出来,眼前这个又丑又脏,比乞丐还不如的人竟然是个女的,而且竟然是顾兰?!
顾兰身上多少天没洗澡的馊味十分刺鼻,冲得周慎行连开口说话都不行,努力憋着气息。
后头韩婆子等人追上来了,七手八脚去拽顾兰。
顾兰身子都被她们悬空拽起,但手还在周慎行身上死抓着,就是不撒开,把他衣领子扯得大开。
周慎行窘迫极了,感觉十分丢脸。
“少爷……少爷,我是兰儿,是兰儿啊,你不认识我了吗!我现在这个样子一定很丑,但都是被你娘折磨的,她把我关起来,像狗一样关起来,少爷,你仔细看看我啊……”
顾兰拼命大喊。
她不肯放手,快要把周慎行衣服给扯坏了。
周慎行很着急,索性把外头袍子给解开了,直接让她拽走。然后他赶紧关上门,躲起来,免得被人瞧见他没穿外衣只穿了里头短衣衫的样子。
虽然这样也不会露出什么,外面贩夫走卒都穿的是短衣衫,但读书人怎么能这样失礼呢?在韩婆子等人跟前露出短衣衫,已经十分不体面。
“少爷!少爷,您忘了您对我说过的话吗,您忘了那天晚上了吗!少爷,少爷,兰儿这么惨,连您也不管我了吗,那我只有一死……”
顾兰抓着衣服摔了个倒仰,被韩婆等人死死按住。
她绝望地哭喊。
看到韩婆,她认为是周太太要把她卖掉了。她拼命想抓住周慎行这根救命稻草,但是没想到周慎行竟然不肯救她,真的只是根稻草……
“快闭嘴吧,兰儿姑娘,你这就没道理了,你本来就是做错了事,还死缠着少爷干什么,赶紧跟我走!”韩婆子一边死命拽她一边劝。
韩婆可不想因为顾兰一个人,影响了自己在周太太跟前的印象。
但是顾兰在地上打滚,很不好拽。
周太太闻声赶来,一看顾兰这个样子,厌恶之情洪水一样在心头爆发。不要脸的丫头,竟然来打扰她的儿子!这个丫头真是不知羞耻,毫无教养,果然穷山沟里出来的姑娘都下贱,以前当丫鬟时候那些乖巧肯定都是装出来的!
她真是倒了几辈子霉才遇到这种丫鬟!
“还不把她给我弄走,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这是周家,是县衙后宅,随便什么猫狗都能在这里撒泼耍赖吗?还有没有体统了?”
周太太厉声呵斥着。
周家的下人赶紧一拥而上,帮着韩婆把顾兰捆起来,堵了嘴,抬死狗一样抬出周家去了。
这一通闹腾,没多久又传遍了前面衙门上下,当差的人都私下议论笑话,看周家的热闹。
韩婆找了一个车,把顾兰送回四山村去。
半路上顾兰挣扎着把堵嘴的破布吐了,躺在平板车上哀求。
“您行行好,千万别送我回家,千万别……我不能回去,我这个样子怎么回去……”
韩婆才不管,她是奉周太太的命办事。从周家领走顾兰,她当然要把这烫手山芋送回家去,不然,在她手里出点什么事,岂不是麻烦透了。
顾兰求了半天见韩婆无动于衷,一咬牙,决定放点血。
“您带我回县城,我有点私房钱,全都给您,只要您把我放开,别强行送我回家就行……求求您了,求求您了,您会好人有好报的!”
韩婆一听有钱拿,才搭腔问:“多少钱啊?”
少了她可不干!
顾兰回答:“五两。”
韩婆立刻让车夫调头,把顾兰又拉了回去。
进了县城,顾兰带韩婆去了她租住的那个小院。被周太太带人抓了之后,这院子自然也不租了,现在已经被房东收回,还没重新租出去,空着呢。
院子上了锁,顾兰打不开,但是她也不进去了,里头的细软也没什么,统共不到二两银子,想必早就被人拿了去。
她来到院子后头,在围墙上找到一块松动的石头,拉开石头伸手进去掏,掏出一个小小的油布包来。
里面铜钱和碎银子,加起来差不多真有五两。
韩婆收了钱,揣在怀里,“行,那我就不送你回家,不过你可注意着点儿,别再去周家找麻烦,不然害我吃了挂落,我可是个心硬手也硬的,到时候就把你打残了再送回家!”
“您放心,我不去周家。”
“那你打算去哪?不回家,周家也不要你了,你流落街头吗?”
顾兰低头道:“……总有活路吧。您知道谁家还要丫鬟的,能不能把我介绍过去,我一定报答您!”
韩婆才不肯。被周家赶出来的人,谁家会收留啊。
撂下顾兰自己,韩婆走了,才不管她死活。
顾兰心疼被拿走的银子。
那是她当初偷偷攒下的,为的就是防备日后。周慎行零散给她的银子她没全都花掉,一点点积攒起来,免得哪天周慎行不管她了,她不至于活不下去。而且不敢藏在房子里,怕被周家或者顾心打上门来抢走,就藏在外头。
现在,果然派上了用场。
瞅个四下无人的机会,顾兰又从围墙另一处的墙洞里,掏出了三两银子。
还有附近一棵大树底下,挖了半天,挖出几十个铜板。
这是她所有的藏私了。
靠着这些钱,她得赶紧谋个生路。
她找了一家很便宜的店铺,买了身干净衣服换上,又借人家水简单梳洗了一下,就走到自己开的那家小饭馆去。
饭馆还在,只是,已经被周太太派人接手了。
顾兰站在街边角落,远远望着自己投注了大量心血的馆子,眼里落泪,心中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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