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钟意怀了双胞胎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梅雍耳朵里。
梅雍乐的像个老小孩一样,原本在和老友下棋,正下到紧要时刻,闻言棋也不下了,乐颠颠地就回了家。
梅雍向来无神论主义,临时决定在这个周天去拜拜菩萨。
宫繁当然喜不自胜,但也有隐隐的担忧——
宫繁原有个双胞胎妹妹,名叫宫简;她母亲体弱,连带着孩子也弱,宫简在这个世上只活了一个月,便闭上了眼睛。
钟意身体虽然说不上差,但也不见得多么强壮;宫繁更加坚定了给她多送些补品的心思。
梅蕴和的激动,一直持续到晚上。两人都上了床,梅蕴和才搂着她,开口:“我在想我们孩子的名字。”
“你上次起的那个名字就不错,清雪,”一提到姓名,钟意也来了兴致,“可以拆开用,梅清,梅雪,两个都挺好。哎,你们取名字是不是还有什么特定的排行啊?要加个辈分的字进去。比如说你与存和,都按了一个和字。”
“没有,”梅蕴和摇摇头,“从爷爷那代起,就不按辈分取名了。如果是两个小姑娘,用着两个名字正好;若是两个小子,清倒还好,可雪是不是有点偏女气了?”
“还好吧,”钟意想了想,“曹雪芹名字里不也有个雪么?”
梅蕴和笑:“这倒也是。”
因为钟意怀了双胞胎,梅蕴和晚上再不敢动手动脚了,也有些心疼她——寻常怀一个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如今这两个小生命都需要她去供给营养。
一开始的狂喜褪去,梅蕴和想,还不如只怀一个呢,小意也能少受点苦。
半夜时刻,梅蕴和醒了。
怀里的钟意在哭,小声地抽噎,一边哭一边抖,喃喃低语:“……不吃糖……”
梅蕴和的心骤然一缩。
小时候钟意被拾荒老太折磨,不仅仅是囚、禁殴打。
他看过详细报道,说那老太精神上有问题,她原本有个相依为命的孙女,孙女被酒驾车撞死之后,她就疯了。
钟意被她抱走之后,拿绳子捆起来,逼她吃糖——那些都是老太太攒了两年的糖,夏天化,冬天凝,早就和脏兮兮的糖纸黏在一起,扯了扯不下来;有的还生了蚂蚁,变质过期都是小事。
钟意若是不吃,那老太就拿手硬掰开她的嘴,往她口中硬填,硬塞;额头上的那道疤,也是被老太砸伤的。
梅蕴和不曾见过那种场景,只看到了报纸上的配图——地上甚至有血迹,脏兮兮的房子,把一个可爱的小姑娘折磨的虚弱无比。
成年后的钟意,也不爱甜食。
钟意紧闭着眼睛,眼泪却不停地往下落,梅蕴和打开了灯,抽出纸巾给她擦眼睛。
擦了两下,她就醒了,茫然地看着梅蕴和,声音带着大梦刚醒的茫然:“蕴和?”
梅蕴和丢掉纸巾,给她掖了掖被子,努力想笑给她看,却怎么都不能发自真心:“小意,明天让孟阳过来一趟吧。”
钟意这次没有反对。
次日,戴了副金丝眼镜的孟阳悠哉悠哉地过来了,钟意和他聊了一下午。孟阳出房间的时候,也很无奈。
钟意的问题在于,那段记忆始终在她的潜意识中;哪怕她知道、了解到那种事情已经过去,但那些童年的恐惧无法从本能中剥落。
在梦里,她始终是那个孤立无援的小姑娘,被老太太关在小房子里,被逼着吃黏糊糊的糖,被殴打。
钟意宽慰梅蕴和:“没事的,又不是什么大事情,你瞧,我现在不也好好的吗?”
她极力忍耐着哈欠,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精神抖擞。
梅蕴和沉默了。
孟阳出个主意,建议梅蕴和陪着她去那边走走。
等她本人完完整整地意识到那些东西不具备威胁力,才有可能彻底放下。
钟意没意见,梅蕴和沉默了一阵,勉强点了头。
钟意还是会做噩梦,也不经常,可能两三天的会有一次,每次都哭着醒过来,但总是记不得梦里的事情。
她依旧正常上下班,梅蕴和遵从她的选择,顺便替她说服了梅雍。
梅雍也只好随他们去了。
大概是从袁青优那里得到了教训,朱莉是再不提梅存和半句,也不会再去找钟意的麻烦——
钟意如今是个孕妇呢,肚子里揣了俩,吃饱了撑的才会去找她的不自在。
朱莉终于认清了现实。
周六的上午,钟意一觉睡到了十点钟,梅蕴和从公司回来,陪同她去了东关小学。
周末时候的东关小学无比安静,没有叽叽喳喳闹腾腾的小孩子,只有环卫工人在门口拿了大扫把清扫。
梅蕴和牵着她的手,从门口走过,指着一棵梧桐树给她讲:“以前这里有家卖糖炒栗子的,是个老人,头发花白,最爱穿一件绿色的军大衣。”
钟意隐约有点印象:“我应该吃过他家的栗子,个个都大……不过好像四年级开学的时候,他就没出过摊了。”
那个老人总是孤身来,独自卖,没见他有什么亲戚或者孩子过来。
往前走,是公交站牌,现在通的公交车比十几年前要多的多,五年前统一更换成了电子屏,会实时播报公交车的位置。
“你大概这么高,”梅蕴和的手抬起来,虚虚地比划了一下,“矮矮的,小小的,连投币都得踮脚。”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笑,摸摸她的头,有种看着地里白菜长成的欣慰:“怎么也没想到,如今都这么大了。”
“你那时候恐怕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娶了我吧,”钟意笑着揶揄他,“老牛吃嫩草的感觉怎么样啊梅叔叔?”
梅蕴和掐了一把她腮上的肉,小姑娘笑的灿烂,当时呆呆笨笨的小家伙,从小到大都毫不设防,被他半骗半诱地引到了自己身边。
街上有两个少女穿着漂亮的连衣裙走过,腰肢纤细,裙边飘飘;手挽着手,笑声如银铃清脆。
她们从两人身边经过,钟意听见她们在聊一个男生,都走出去三步了,中间的妹子猛然一声大叫:“追不到他不就不姓祝!”
钟意忍俊不禁。
她第一次感叹:“年轻真好。”
梅蕴和做沉思状:“那要不要我现在也喊一声,‘追不到钟小姐我就不姓梅’?”
噗。
钟意扯着他的手,往自己肚子上引:“摸到了吗?”
“什么?”
钟意哼:“生米都煮成熟饭,就不要提这些有的没的了吧?”
梅蕴和松开手,揽着她的肩膀:“我这辈子所有的把柄可都在这里了。”
他的妻,以及子,此生所念,都在身边。
绕过旧街区,梅蕴和停住脚步,握紧了她的手。
钟意知道,再往前,就是当年出事的地方了。
其实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被老太带走的;梅蕴和依稀记得报纸上说是强行拖抱,打晕后放进车上的破纸箱里。
老太就住在垃圾场附近,那边以往都是堆成小山的旧家具,遗弃的各种垃圾——早在十年前,那边已经重建了,推平,垃圾分批处理,如今是个菜市场。
菜市场下午两点才开始,现在基本上没有人,只有清洁工打扫地上的烂叶子和各种各样的零食袋子。
梅蕴和指着一处空地,面容沉重:“那时候还是一个铁皮屋,你被关在了那里。”
那天,钟意跑了之后,他和那几个少年打了许久;红毛被他那一脚激出了血性,拎着木条往他身上招呼。
木条上有刺,梅蕴和到底是一个人,避无可避,背上被勾了好几次。
他被打晕,一群小子不知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探着他还有呼吸,直接架起来,丢进垃圾场中,一哄而散。
梅蕴和自己被雨水浇醒,伤口被脏水泡的发疼;他缓了缓,慢慢地爬起来,独自回了家。
他那时只以为钟意安全回了家,却不知,她就关在仅百米的小屋子里,被精神失常的老太太掰开了嘴。
……
从报纸上看到这一消息的梅蕴和,悔恨到恨不得拿刀剁了自己。
一直到现在。
钟意看着那片空地。
这么多年过去,那边早就没有了痕迹,风吹雨打,地上长了绒绒的绿草,开着细碎的不知名的小野花。
“她后来怎么样了?”
钟意仰脸问梅蕴和,又重复了一遍:“一直疯疯癫癫的活着吗?”
梅蕴和知道那个“她”是谁,他回答:“解救出你之后,她就被送到了精神病院,前段时间去世,一直神志不清。”
的确,绑架儿童是极其恶劣的犯罪。她精神上有问题,无亲无故,放出去会有更大的祸害。
要不是警察去的及时,只怕钟意也被折磨的断了气。
“都过去了,”钟意拉着梅蕴和的手,温柔地冲着他笑,“你不要只劝我走出过往,你也要走出来啊。”
不要再背负着愧疚生活了,那本来就是他的错。
梅蕴和低头看她。
钟意脸颊边的小酒窝若隐若现,她仰着脸,眼睛明亮,目光温柔:“不要总是怀着愧疚了,我现在很幸福。请你也转告葫芦哥哥,说他当年给过糖的小姑娘很感激他的陪伴。如今她有个很好很好的丈夫啦,还有两个孩子,吃香喝辣,穿金戴银,每天过的都很开心,很幸福。”
前面说的还好好的,可越到后来越夸张,梅蕴和将她拥入怀里:“谢谢你。”
——我也很感谢你的陪伴,感谢你宽容地对待我的偏执,我的独占欲;感谢你始终如一的温柔,甜美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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