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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丞临走前特地吩咐过她,要好生看护,不容许苏瑜有一丝一毫的伤害,却没想到自己刚回来看到的便是那般情景。想到这些,苏丞神色寒凉几分,心中又升腾一丝怒意,眼底皆是冷光。
他阔步走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声音凌厉而威严:“先去帮姑娘换身衣裳,待会儿书房找我。”
忍冬低声应是,起身进了苏瑜的卧房。
苏瑜双颊绯烫地躺在炕上,一动未动,倒不像是睡着了,反而像是昏迷,只是气息仍旧不稳。想到方才树下的情境,忍冬约莫已猜到一二,心上更是大惊,恨不得立马杀了吴进意那个畜生。
她小心翼翼掀开衾被将苏瑜身上那早已破损的衣物除去,重新换了身干净的里衣。
到书房时,苏丞早已换下了身上的战甲,穿着一件藏青色的杭绸直缀,双手负立站在窗前,背影高大颀长,窗外的风吹来时他披散下来的发丝飞扬,飘逸宁人,仿若又回到了先前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只是整个人比以前多了几分凌厉和杀戮。
忍冬抿了抿唇,缓缓跪下:“殿下。”
苏丞转过身来,神情肃穆:“你是众死士里最聪慧的一个,得我悉心栽培,我信任你才将姑娘的安危托付给你,可你辜负了我的信任。”
忍冬颔首:“属下有负殿下重托,让姑娘陷入危难,险些……属下甘愿领死。”
苏丞凝神看她,沉默片刻:“念在你我主仆一场,而姑娘也有惊无险,我不杀你,自今日起你回清风苑吧。”
忍冬一惊,清风苑是京城中第一风月场所,客人们不是达官显贵便是簪缨世族,是掌握朝中情报的绝佳之地,而清风苑背后的主子,也正是眼前这个风光霁月,尚未及冠的男子。
当初主子栽培她本来便是要送去那里的,后来不知怎么改了主意,让她侍奉在他跟侧做了个大丫鬟,临出征前又将她送去姑娘身边守护。
其实她早就知道殿下对三姑娘并非兄妹之谊,或许殿下对她所有的栽培,都是为了让她日后能保护好姑娘安危。
只可惜,殿下的嘱托被她自己搞砸了,终究免不了要去清风苑的命运。
忍冬低头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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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瑜醒来时天已经黑透了,屋内点着烛火,明明灭灭的。
她整个人头昏脑涨,哪哪儿都不太舒服,坐起来揉着脑袋开口叫人。
蝉衣闻声走进来,看她终于醒来面露喜色:“姑娘可算醒了,都睡了两个多时辰了。”她说着仔细端详她,气色似乎好多了,想来这两个时辰过去,体内的情药早已失效。
苏瑜回想着白日里的事,心里顿时窝了火,又禁不住一阵后怕。突然间,她似乎想到什么骤然抬头:“谁救我回来的?”
蝉衣笑道:“是公子回来了,刚巧救了姑娘。”
“我三哥回来了?”苏瑜眸色一亮,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他现在在哪儿呢,快带我去找他。”
说着掀开被子便要下床,蝉衣赶紧拦住她:“奴婢先唤人侍奉您梳洗更衣吧,公子赶了几日几夜的路快马回来,如今十分疲惫,在休息呢。”
苏瑜听罢点头:“既然这样就先让我三哥多睡会儿,等梳洗过我亲自去找他。”
蝉衣应着叫了人进来。
洗漱过后,苏瑜匆匆便去了苏丞的院子。
苏丞的卧房在苏瑜院子的前面,她过去时屋内闪着昏黄的烛光,周遭静悄悄的,并没人守着。
想到大半年未曾见过的三哥,她心里不觉竟还有些激动。
悄悄推门进去,入了内室,苏丞正在炕上躺着,似乎睡得深沉。
大半年不见,他看上去更瘦了,肌肤也在塞北风沙的磨砺下显得暗淡许多,但五官却更加刚毅挺拔。似乎睡前刚沐浴过,苏瑜趴在炕沿凑过来时,鼻端能闻到一股清淡的栀子香,若有若无的,是她三哥沐浴惯用的清露。
看他睡得香,她一时间不忍心打扰他,就那么双手托腮静静看着他。
烛光下他面容姣好,这张脸可谓是无可挑剔,整个皇城怕都再找不出比他更好看的来。眉眼俊俏,才貌双绝,雅人深致,当之无愧的惊才风逸。
仔细想想,这么一个优秀的人居然是她的孪生哥哥,苏瑜心里不觉升起一丝骄傲来。
不过这人也是的,就连睡觉时眉心都是紧蹙着的,也不知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
苏瑜静静看着,突然忍不住朝他伸了手,不过是想帮忙抚平那细微的褶皱,不料指尖还未触碰到,他的眼却蓦然睁开了。
苏瑜吓得一怔,匆忙缩回手,嘿嘿一笑:“三哥,你,你怎么醒了?”
苏丞坐起来,声音略显嘶哑,但语气却很温和:“自你进来我就醒了。”若连她近身都察觉不了,他在战场上怕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那我可是打扰到你了?”
“无碍。”他说着掀开被子下来,苏瑜殷勤地将屏风上挂着的外衫递给他,见他穿上去长案前坐下,她也屁颠儿跟上去,“哥,你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去城外迎接你。”
边说着还一边给他倒茶。
苏丞睇她一眼:“亏得我回来及时。”
想到白日里的事,苏瑜拎着紫砂壶的手一抖,褐色的茶水洒在了桌上,面色也白了几分。
是啊,幸亏她哥回来的及时,否则会是什么样呢?
“哥,吴进意人呢?”她把紫砂壶放回案几上。
“被我废了,刚送去吴家。”苏丞修长的手指捏着茶盏抿了口,眸中闪过一丝锐芒。
苏瑜垂着头,低嗯一声。
“对了,那,那忍冬呢?”苏瑜忽然想起来这事。他三哥也就对她好,对旁人就不是那么仁慈了,不知白日的事三哥会不会全部怪罪到忍冬头上。
苏丞低头看着杯中茶水,话语淡然无波:“她办事不利,已被我驱逐。”
苏瑜一听急了,慌忙抱住苏丞的胳膊:“三哥,这事不能全怪她的,今日之事根本就是意外……”
苏丞看向她:“任何情况下她都得护着你,没有意外可言。”
“可是三哥,她好歹也跟了你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就这样被逐出去会不会太过分了?何况,我也并没有真出什么事。”
“不准求情。”他声音淡了几分。
看苏丞说的决然,苏瑜抿着唇不说话。她一直觉得忍冬是三哥一手栽培出来的,感情肯定不一样,如今看来她或许错了。
她三哥心思深沉,做的任何事情,她从来都是摸不透的。
苏瑜抿了抿唇,眼眶红红的,侧过身去不理他。
苏丞扯过她,逼她看着自己,声音中透着无奈:“弄弄,你可知道三哥一回来看到那样的场景有多愤怒,又有多害怕?”
弄弄是她的小字,三哥十三岁中解元那年为她取的,阿爹阿娘去世后,便只有三哥一人会这么唤她。
这一声略显无奈的呼唤勾起了她过往的记忆……
书房内,十三岁的小姑娘梳着双环髻,弓着身子趴在书案前捣乱:“三哥,我听阿爹说你都有表字了,叫临远,那我给自己取一个表字叫居高好了,居高而临远,这样听起来咱们俩才像孪生兄妹嘛。”
少年轻拍她的脑门儿:“姑娘家叫什么居高,难听。”
小姑娘嘟嘟嘴:“还不是为了跟你凑对儿。”
“你过来。”少年对他勾手。
小姑娘默默绕过书案走过去,便见少年提笔在白色的宣纸上写了个字:“三哥给你取一个小字,你瞧瞧可满意。”
“弄?”小姑娘皱眉,“这个字也不好听,有什么说头吗?”
少年解释:“弄者,上面为玉,下面的廾字是双手托着的意思,合起来就是双手捧着一块玉,有惜玉之意。瑜,美玉者也。”
小姑娘挑眉:“弄字有珍惜的意思吗,我怎么不知道,莫不是三哥你自己杜撰的?”
少年道:“汉字的意思哪个不是先人杜撰的,如今三哥杜撰出一个给你做小字,无伤大雅,有何不可?”
“歪理。”小姑娘笑说着,心上确是甜的。
思绪回转,苏瑜的眼眶渐渐红了:“三哥,吴进意那个畜生也太无法无天了,我今天也怕死了……”她长这么大都没受过这种凌/辱,自然是委屈的。
苏丞拉她入怀,拍打她的脊背轻声哄着:“都过去了,以后三哥不会再让人有机会欺负你。”
过了一会儿,她渐渐止了哭声,看着自家兄长肩头那一片湿润,不好意思地擦擦眼,抽咽着乞求:“三哥,你不要赶走忍冬好不好,你如果不要就把她给我吧,她无依无靠的,赶走了让她去哪儿啊?”
看她哭成了泪人,梨花带雨的,分外让人怜惜,苏丞叹道:“不是不放过她,她此次办事不利三哥怎能再让她留在你身边。不过你放心吧,她自有她的去处,我都安排好了。”
“真的吗?”苏瑜半信半疑。
“你三哥可有骗过你?”
苏瑜想了想,抿着唇不吭声了,她哥的确没骗过她。
看她不哭了,苏丞唤人进来送了热水,亲自拿帕子绞干了递过去:“把你的花猫脸擦一擦,三哥还没考问你功课呢。”
苏瑜身形一怔。
“三,三哥,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明日……”
话还未完,被苏丞一个眼神吓得闭了嘴,乖乖接过帕子擦脸。
苏丞坐在书案前看她擦呀擦的,怎么都不肯把帕子放下,眉宇间闪过一抹笑意:“磨蹭什么,再擦皮都掉了。帕子放回去,你过来。”
苏瑜硬着头皮放下帕子走过来,很没底气地道:“三哥,你,你问吧。”
苏丞随意拿起一本书翻着,温声道:“我走之前吩咐你背诵《出师表》和《兰亭集序》,现在背给我听。”
苏瑜清了清嗓子:“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盖……三哥我头疼,许是白日里惊吓过度,所以想不起来了。”
“我看你是压根儿没背吧。”
“怎么会,三哥交代的任务我自然是背了的。才两篇而已,我很早以前就背会了,可是三哥你在外面待的时间也太久了,现在我又忘了。你也知道的,我这人一向忘性比较好。”越到后面她的声音越小,一看就是十分的没底气。
苏丞也不多说什么,只又问:“那我吩咐你练的字呢?拿来给我看。”
“那个,冬天手太冷了,握不动笔……”
苏丞冷笑一声,不知从哪里摸了一本书扔在案几上:“你看这种东西入了迷,不思进取才是真的。”
苏瑜顺势望去,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她之前在书铺里买的书,如今怎么落在她三哥手上了。
一时间她耷拉着脑袋站在那儿,活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苏丞站起身来望着她:“亏我回来的早,若是晚几天估计这些东西就被你偷偷处理干净了吧?”
不得不说,她三哥就是了解他。
跟她三哥耍心眼儿?苏瑜想想,觉得还是算了吧,毕竟生命很可贵的。
“三哥,我明日开始就好好读书,好好练字!”
苏丞拿书去拍她的脑袋,她吃痛“哎呦”一声,抬手揉了揉,不敢反驳。
“下次再让我看见,抄写《论语》二十遍。”
“二十遍?那我的手岂不是要废了……”
又是一本书砸在她的脑袋上:“现在就想着挨罚了,看来你还打算偷偷看,嗯?”
“没,没有,一时嘴滑。”
苏丞睇她一眼:“这些书,统统没收,现在回去睡觉。”
苏瑜不敢反驳,可怜兮兮瞥了眼自己刚看了一半的那本《妖女列传》,低低“哦”了声,揉着仍旧隐隐作痛的脑门儿转身回去。
直到那抹娇俏的身影消失,苏丞的神色才渐渐缓和下来,想到方才那情景,一时竟有些想笑。
其实一个姑娘家读那么些书做什么,作为他苏丞的妹妹根本不需要才女姝女的名号来装点自己,何况,他也没想过她以后能嫁出去。
不过他就是喜欢管着她,更喜欢她在外面横行霸道,一回来被他管教却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像只仅仅在他面前才会听话的小奶狗一样,很可爱。
“谁是你夫君,敢再乱喊老子抽死你!”
张嬷嬷颤颤身子,不敢应话。
吴进意气得脑仁儿疼,看着眼前的老妇人,恶心得腹中酒水阵阵上涌,猛然转身冲出去,扶着门框连连呕吐起来。
听着外面杀猪一样的呕声,孟良卿皱了皱眉头,胃里也一阵阵作呕。
好在她此时还算克制,平静了好一会儿才目光凌厉地扫向张嬷嬷,气得浑身都在颤抖:“苏瑜呢?到底怎么回事,你还不如实招来?”
张嬷嬷略有些迷茫地抬头看她,愣神好一会儿才道:“三姑娘让我上花轿,拜堂成亲,日后我便是吴家的少夫人了。”
她说着,又四下看了看:“夫君?夫君?”
“呕——”门口好容易止住的吴进意听到这腻死人的声音,再次倾泻而出。
孟良卿明显察觉到这嬷嬷不太对劲,看情形好似被下了药,对着外面喊:“去找郎中来!”
郎中来后为张嬷嬷诊了脉,方才得知她被人下了幻药,心智不全。
看这架势,必然是服药后被苏瑜给诱哄了,痴心妄想的以为拜了堂她就是吴家的少夫人了。
“忍冬呢?”孟良卿突然反应过来,一直跟随在新娘身边的忍冬早在不知何时消失的没了踪影。
“怪不得她身边的蝉衣和青黛两个丫头没有跟过来呢,合着一早就被那鬼丫头给算计了,简直可恶!”吴进意恨苏瑜恨得牙痒痒。
礼部侍郎吴源听说儿子这边出了事,携妻子赵氏过来一探究竟。待看见张嬷嬷那疯疯傻傻,一口一个夫君的模样,赵氏气得眼前一黑,直接便昏了过去。
这下,吴家就更是乱了套了。
吴源虽然很想拼命把这丑事给压着,可到底还是被一些宾客听到了风声,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
吴源气急败坏地看着面色苍白的儿子:“孽障,当初我说苏瑜那样毫无品性可言的疯丫头娶不得,你偏要娶,如今你倒是开心了?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来,可怎么收场,又让咱们吴家日后如何在皇城立足?”
吴进意这会儿也不好受,又被自己老爹臭骂一顿,心中愈发愤懑地望向孟良卿:“你不是无所不能,什么都能预料到吗,今日这事你怎么说?”
孟良卿语塞,她哪里想到那苏瑜居然如此胆大妄为,竟连自己的名声都不顾及,公然做出这等丑事来。
好在她很快便冷静了下来:“表哥急什么,婚书上写的是你和苏瑜二人的名字,你和那个老女人的拜堂如何能作数?事情既然发展成这样,咱们自然是要去向平南侯府讨个说法的。她们当初答应了把苏瑜嫁过来,如今人不见了,苏老夫人和平南侯夫人无论如何都得给咱们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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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南侯府,落辉堂
花氏看到吴源和吴进意父子二人气势汹汹拎着一身大红嫁衣的张嬷嬷登门时,眼睛都直了,半晌嘴里蹦不出一个字,心却是凉了半截儿。
吴夫人赵氏和承恩公夫人赵氏是一母同胞的姊妹,如此一来,承恩公府只怕也得罪了个彻彻底底。
这丫头,怎么如此不叫人省心!
吴源到底是朝廷命官,礼部侍郎,此时纵然生气,但在苏老夫人和花氏面前却仍是端着的。
出了这等事,苏老夫人和花氏自知理亏,只能一个劲儿地赔礼道歉,更让人奉了茶水。
吴源却只冷哼一声:“你们平南侯府到底也是勋贵世家,不想做起事来竟如此荒唐。下官纵然比不得平南侯位高权重,却也是朝廷命官,老夫人此举未免太不将下官看在眼里。”
吴进意也跟着道:“你们若不愿与我们吴家结亲也没什么,早早拒亲了事,偏要把事情搞成这样,看来是你们侯府的门槛儿太高,我们攀不上。如今闹出这等丑事来,我看我承恩公府的表妹与你们家三公子苏丞的婚事,大可一并退了,这也是我姨母承恩公夫人的意思,她老人家可不想日后如我母亲那般被气昏过去。”
花氏听罢,脸色顿时白了几分,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苏老夫人也赶忙赔礼道歉:“吴大人吴公子说哪里话,咱们苏吴两家的亲事是老侯爷在世时便订下的,我们自然是一百个愿意的。苏瑜那丫头平日里被娇惯坏了,竟做出这等事来,损了苏吴两家的颜面,的确是我们的不是。你们暂且放心,我定会找到那丫头,给二位一个交代的,届时咱们再另择佳日成婚。”
吴源摆手:“成婚就不必了吧,如今事情闹成这样,你们苏家的姑娘我们可再不敢要。只盼着老夫人能够主持公道,莫让我们儿子白白受了这等委屈才是。”
“这,咱们也是交换了婚书的,如何能就此作罢呢。吴大人,苏瑜也就是小孩子瞎胡闹,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会让她改好的。”花氏帮腔说话,明显不想与吴家结怨。
吴源却态度坚决,再不肯要这样的姑娘。
反倒是吴进意突然道:“让苏瑜重新嫁入我们吴家却也不是不可以。”
“进意,你……”
吴进意拦了父亲的话:“父亲,孩儿是真心喜欢苏瑜那丫头的,所以不管她做了什么,只要她还愿意嫁入吴家,孩儿都愿意娶她。”
“胡闹!”吴源没料到儿子这般冥顽不灵,气得拂袖离去。
吴进意对着苏老夫人和花氏拱手施礼,也随之追出去。
“父亲息怒。”出了侯府大门,吴进意一路追赶着吴源,小心赔罪道。
吴源怒气未消:“你也太胡闹了,那苏瑜有什么好,以前也没见你对她这般上心。”
父亲不知道孟良卿与自己说的关于苏丞的那些话,吴进意也不多作解释,只道:“父亲明鉴,此事本就是苏瑜有错在先,咱们服个软才更能博得同情不是吗?再说了,苏瑜如此嚣张,就此罢手让孩儿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她不想嫁,我就偏要娶,且要让她下半辈子都生不如死!”
——
吴家父子走后,苏老夫人也是气得不轻,喘息着逼问跪在地上的张嬷嬷。
如今张嬷嬷的药劲儿早过了,得知白日里发生的事唬得面色大变,不停地跪地求饶,并说了昨晚上三姑娘给她吃美肌丸的事,笃定道:“必然是三姑娘给我下了药,老夫人,奴婢不是存心的,还望您明察啊!”
苏老夫人拍案而起:“苏瑜那丫头呢,找到没有?”
有下人进来禀报,说侯府里里外外都找遍了,并不见三姑娘的影子,皇城的大街小巷也找了,仍是没人。
花氏转了转眼珠,突然道:“母亲,你说苏瑜这时候会去哪儿?儿媳琢磨着,估计也就两个地方可去。”
花氏这么说,苏老夫人当下便明白了:“分两波人马去追,一路去边关,一路去北地,不管她是去找丞哥儿还是侯爷,都得在半路给我截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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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皇城东面山上的梅庄,苏瑜正倚在暖炕上仰头吃着煮熟的花生米。花生捻了皮,白白胖胖的,吃进嘴里清香弥漫,她眉宇舒展着,十分享受。
听完了忍冬讲述婚礼上的事,苏瑜心情大好:“让他们一个个的全都算计我,也给他们吃些教训。”
“对了,我让你想办法打听一下吴进意为何突然娶我,你可打听出来了?”
忍冬道:“奴婢隐约听到了孟良卿与吴进意的谈话,似乎是孟良卿让他娶您的。孟良卿好像说什么三公子此次与突厥的战事必然会凯旋,吴进意估摸着是为了攀附咱们公子。”
忍冬将自己听到的大致转述给了苏瑜。
“看看吧,我就知道吴进意娶我不是真心实意的。”苏瑜咀嚼完嘴里的花生,顺手拎着小砂壶仰头往嘴里浇。
喝完将小砂壶递给蝉衣,她抬起袖子擦了擦嘴,眉心微微拧着:“不过,孟良卿为何非要让我嫁给吴进意,她安的是什么心?而且,她又为何那么肯定我哥一定会打胜仗回来?”
忍冬轻轻摇头,这个她还真没从孟良卿和吴进意的对话里听出什么答案来。
苏瑜自己想了一会儿,也实在有些捉摸不透。若说是因为孟良卿对她哥自信的话,这份自信未免过了头,居然拿自己的终身幸福跟吴进意打赌。可若不是因为自信,莫非她从哪里听到了什么风声音?
蝉衣帮她腿上搭着的绒毯子拉了拉,轻声道:“这场亲事闹得有些大了,也不知老夫人和大夫人如今得气成什么样,姑娘当初何不直接让二公子带你去边关找三公子呢?如今苏吴两家必定是人仰马翻的,只怕都要说是姑娘您的不是了,岂不有损声誉?”
苏瑜拿帕子擦了擦手,从案几上拿起了她最爱的书册,却并未打开,只是道:“这个问题我也想过,去找三哥的确是个办法。可京城离边关那么远,我和二哥都是没出过门的,万一出点什么状况,反倒不好了。何况,这个想法我们能想到大伯母岂会想不到,只怕她早让人盯着呢,哪会让我随随便便的就离开?与其这样,倒不如给她们些眼色瞧瞧。”
“至于说到声誉,三哥若能得胜归来,我闹出再大的动静也会被包容,如果三哥……真出了意外,我纵然现在多么谨小慎微,到时候也是要被欺凌的。”
苏瑜这么说也确实如此,这个事旁人会怎么看,关键在于苏丞的这场仗究竟能打出个什么结果。
想到如今所有人都欺负自家姑娘的事,蝉衣也有些心疼:“如今事也出了,只盼着老夫人和夫人莫要找到咱们才是,否则肯定要责罚您的。”
“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此时祖母和大伯母必然以为我去找大伯父或者三哥了,只会让人去追赶,一时之间反倒不会猜到我还在京城。”说到这儿,苏瑜叹了口气,目光瞥向窗外飞扬的雪花,“至于能拖多久的,那就是造化了。”
蝉衣闻此也不再多言,默默往炉子里添了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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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后,苏瑜继续坐在火炉边看那本剩下一半的《俏书生》,蝉衣和青黛则是静静围坐在火炉边打络子。忍冬性子清冷,此时用不着她,她便独自一人在外面练练武,或者到附近看看有没有平南侯府的人找来这里。
一个晚上都风平浪静的,苏瑜看得眼睛困倦了,便随手搁下,抻了个拦腰。
蝉衣和青黛见势,慌忙起身侍奉她洗漱睡觉。
“炕上不比姑娘平日睡得软榻,得多垫两条软和的褥子才行,否则只怕姑娘夜里太硌或者底下太燥热,反而睡得不安稳。”
蝉衣最稳重,说话有条不紊的,手里抱了两条柔软的棉褥铺在炕上,又试了试炕上的温度,觉得刚刚好了方才满意地点头。
服侍苏瑜洗漱过后,蝉衣看苏瑜眼眶熬得泛红,便道:“姑娘要早些睡,仔细伤了眼,今晚忍冬守夜,夜里渴了记得唤她一声。”睡在炕上,晚上很容易口渴的。
苏瑜笑应着:“这梅庄又不是第一次来住,不用小心翼翼的,成了,你们都下去吧。”
蝉衣这才熄了烛火,随青黛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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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庄的厨娘手艺十分不错,早膳准备的也相当丰盛,什么金丝芙蓉卷,油煎鸳鸯饺,黄金鸡蛋羹,红梅佛手酥,甲鱼汤,全都是苏瑜平日里最爱之物。
苏瑜的胃口十分不错,早膳不自觉便吃的多了些。为免腹中积食,膳后她也不好一直坐着,便带了几个丫头去梅园折了红梅做插花。
梅园建在庄子的南面,占据了半个山坡。每至寒冬,红梅盛放,娇艳如火,堪称一大奇观。
苏瑜记得父亲说过,这梅庄是母亲出嫁时,靖隋公亲自为母亲准备的嫁妆。
靖隋公是母亲的姑父,母亲自幼家道中落,是在靖隋公府长大的。而今上已故的秦皇后,正是靖隋公之女,与母亲是表姊妹,感情最为要好。
说到这位亡故多年的秦皇后,苏瑜对其知之甚少。
只幼年听母亲说过,秦皇后是当今圣上的正室妻子,在潜邸时便嫁给了他,圣上登基后被封为皇后,宠冠后宫,曾经是这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这份羡煞世人的幸福,却最终止于另一个女子的入宫。而那个女子,便是当今后宫的第一人,贵妃贾诗荷,太师贾道的亲妹妹,太子生母。
帝王皆薄幸,终究是如此的。
听闻秦皇后是在生二皇子时,难产故去的。
此后,整个靖隋公府,也彻底散了。
这些模模糊糊的过往,苏瑜未曾亲眼见证,全都是从父亲和母亲的言谈中听到的,只隐约在脑海中留有些许影子。每每思及,她总忍不住为秦皇后那样薄命的女子难过。
“还是这梅园的梅花好,姑娘,咱们今日可要多折一些回去。”
青黛欢快的话唤回了苏瑜的思绪,她挑眉淡笑:“好啊,左右这梅园够大,你拔棵梅树种你房里也无不可。”
蝉衣笑着接话:“那可得挑个小点儿的,否则青黛的屋顶只怕要捅个窟窿来。”
忍冬指着前面那棵长相奇特,却只及人肩膀的梅树:“我看那棵就不错,青黛如果一人搬不动,我可以帮你。”
一时间大家哄笑起来。
青黛红着脸跺脚:“你们怎么都取笑我,我,我不跟你们一起了,自己折花去!”
苏瑜性子随意,对于青黛的行为完全不放在心上,只笑着摇摇头,招呼了忍冬和蝉衣来帮自己折花。
她手脚利索,挽起袖子直接便爬到了树上,忍冬和蝉衣拦都来不及。
“树上全是雪,滑的很,姑娘小心些。”忍冬担忧地提醒。
苏瑜不理她,一边折花一边问:“对了,祖母和大伯母她们没有找到这儿来吧?”
忍冬道:“目前还没有,不过等她们在去边关和北地的路上一直寻不到姑娘,只怕就想到来这儿找人了。”
“那我三哥呢,一直没写信回来?”
忍冬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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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关,崎城
书房内,一位身着银盔战甲的白袍男子,双手负立于地图前,身材颀长,屋内的烛光映着他冷峻分明的面孔,峰眉似剑,凤目微挑,幽远深邃,轻抿的薄唇泛着杀机,周身散发一股嗜血的凛冽。
“将军!”外面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他面色泰然,嗓音阴沉淡漠:“进。”
身着铠甲腰佩长剑的青枫走进来,对着苏丞躬身:“将军,京城送来了忍冬的飞鸽传书。”
苏丞下垂的眼帘微动,迅速拆开书信细看,本就生冷的眸子逐渐变得阴鸷,捏着书信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隐隐颤抖着。
“将军,可是三姑娘出了什么事?”青枫是他的贴身侍卫,知道忍冬一直在保护三姑娘的安危,这时候若非出了大事,忍冬不会送信过来的。
苏丞没回话,只冷声问:“鞍彦达和谒炽之间情形如何了?”
青枫回禀道:“已经起了嫌隙,为争夺萬城快要打起来了。”
苏丞垂眸将书信折起来,面色是一成不变的阴鸷:“是时候了,召集各将领前厅议事。”
“末将领命!”
忍冬低声应是,起身进了苏瑜的卧房。
苏瑜双颊绯烫地躺在炕上,一动未动,倒不像是睡着了,反而像是昏迷,只是气息仍旧不稳。想到方才树下的情境,忍冬约莫已猜到一二,心上更是大惊,恨不得立马杀了吴进意那个畜生。
她小心翼翼掀开衾被将苏瑜身上那早已破损的衣物除去,重新换了身干净的里衣。
到书房时,苏丞早已换下了身上的战甲,穿着一件藏青色的杭绸直缀,双手负立站在窗前,背影高大颀长,窗外的风吹来时他披散下来的发丝飞扬,飘逸宁人,仿若又回到了先前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只是整个人比以前多了几分凌厉和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