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意外，钱淑瑶又喝多了，带着满腹的委屈及未干的泪痕她沉沉醉去，陈子昂与李明终究没有挨到华灯初上灯红酒绿，恨不得一醉解千愁的他们草草收场。
卢雨燕是个很识趣的女人，她看得出李明有心事，她也看得出，陈子昂不得志，所以她担负起了将钱淑瑶送回家的责任，给两个男人留下来足够的时间，漫漫长夜，无处消遣，醉意却仅有七分，所以两人坐了个三轮车到街边刚支起的大排档继续下半场。
酒菜上齐，两人也举杯换盏，不多会便已见底两**啤酒。客人渐渐开始多了起来，灶旁的大厨也扒掉上衣光着膀子忙得热火朝天，不时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抹一把脸上的汗。
“不是我吹，我那相好长的可漂亮了，天仙一样的人物，看上当时长得有点像郭富城的我，那也只能说是我运气好，一来二去不就擦枪走火了么，可倒好，初中没毕业，肚子搞大了…”不远处围坐了一群汉子，像听说书一样将一个邋遢汉子围在中间，一群人听得津津有味，这陈年旧事总是能引起别人的兴趣，包括陈李二人，听了一会，两人回过味来，均互相看了一眼，陈子昂砸吧砸吧嘴道：“这他妈的不是陆子星吗？”
“哟，这可不，这家伙不是应该回去了吗？怎么还在这讲故事呢。”
“看看去。”说话间，两人也加入到围观人群里，这时陆子星也讲到了老王棒打鸳鸯生生拆散他们一对的事情，当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啊，甭管是抱着什么目的来听的，此时均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你接着是不是该讲你那相好考上大学在城里找了份好工作的事了？”陈子昂冲陆子星道。
陆子星抬眼望来，见是旧相识，神色颇有些尴尬，嘿嘿笑道：“陈哥，又遇上了，喝一杯？”
陈子昂挤过人群，在陆子星对面坐定，冲围观的人一抱拳道：“各位，对不住，有点私事要谈，麻烦各位行个方便。”
看他做派穿着，一副小混混模样，听众大多二三十岁上下的上班一族，自不愿多生事端，忙不迭地散了，李明唤老板娘把两桌拼一起，也在边上坐定，三人大眼瞪小眼，均是莫名所以。
“怎么回事？你儿子不是开学了吗？你不在家守着你儿子，跑着学人说书来了？”问话的是陈子昂。
陆子星脸上再次现出尴尬神色，喝了杯酒，看着他道：“陈哥，馨月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们不用瞒着我，我陆子星没本事，自己的儿子照顾不了，只能靠女人，现如今连女人也没了，还回去干嘛？丢人都丢到姥姥家去了，哪还有脸回去，我也就寻思着在城里找个活计干干，给儿子挣点学费，这不那次跟你们喝酒发现讲故事挣钱么，没事也到处讲讲故事，还能挣个三五十块的，我连拖都找好了，你们要不来，再过会就要讲到儿子上学的事了，舍下脸掉点眼泪，他过来给我捐点钱，带着大伙捐点，我这今天饭前就有着落了。”
“哟呵，这么说，我挡你财路了？”陈子昂听的好笑，调侃道。
“哪能啊，我陆子星能在这城里活下来全靠陈哥照应，小弟敬你一杯。”
喝罢酒，陈子昂问道：“你那拖呢？叫来一起吃呗。”
陆子星掏出手机，拨通道：“三儿，别在那河边杵着了，陈哥不是外人，过来一起喝酒。”说着冲远处挥挥手。
灯光不甚分明，那人走近时，宽厚的身膀将斜射来的灯光一遮，陈子昂面前便暗了下来，李明坐在侧边，看那人依稀有些眼熟，待看清时惊呼道：“是你？”
陈子昂闻言回身细看来人，虽然看得不太分明，却也吃了一惊，忙往旁边一闪，手中已捏了只空酒**，冷冷道：“马三，今天你可走不掉了吧？”
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马三也没想到陆子星口中的陈哥竟是与他结下梁子的陈子昂，看陈子昂咬牙切齿的样，今日怕是无法善了。李明见情势不对，忙道：“舅舅，别冲动，他是我救命恩人。”
李明这句话给两人之间装上了一个缓冲地带，剑拔弩张地氛围刹那间瓦解，虽然还有敌对，但在李明与陆子星的调和下，也各自坐下警觉地盯着对方。
“马哥，上次出手相助，谢了。”李明举杯冲马三道。
马三一饮而尽：“谢字不敢当，我只是良心发现罢了，你不怪我就行，谢不必了。”说完给自己杯中加满酒，冲陈子昂道：“陈哥，上次多有得罪，这杯酒，我马三向你谢罪，你要是觉得不解气，你就拿酒**子朝我脑袋砸，我绝不还手。”说罢又是一口闷。
“这么说，你不跟他们干了？”陈子昂举杯就唇，淡淡地问了一句。
“这班孙子伤天害理，我妈三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还是能分清好赖，这种损阴德的事老子不干了。”
“好，有骨气，这杯敬你。”陈子昂仰头将酒喝掉，这一举动代表他跟妈三的私人恩怨一笔勾销。
马三哈哈大笑，道一声爽快，四人同时举杯，碰在一起，均是哈哈大笑起来。
酒过三巡，陈李二人的七分酒意已至九分，均有些飘飘然，陈子昂指着陆子星道：“小陆啊，你知道你那老相好不在了，但你知道她怎么不在的吗？我告诉你，她是被老…老金害死的，但亲手了结她生命的是她老公黎洪，你知不知道你那老相好就像个扫把星，凡是跟她扯上关系的男的都挺惨的，老金一个，死在女人肚皮上了，黎洪一个，精神病了，还有你一个，还得把儿子拉扯大，嘿嘿，这女人呐，真不能碰，不能碰啊…”
马三也有些喝高了，看着将头支在桌上边把玩着酒**子边垂泪的陆子星道：“可不就是个扫把星嘛，黎洪也真是惨，公司垮了欠一屁股债不说，这会还被我们老板，呸，现在不是我们老板了，关在铁笼子里，跟条狗似的。”
“嗯？他被你们老板关在笼子里？”李明醉眼朦胧。
“是啊，我他妈第一次见一个人被折磨得那么惨，弄得不人不鬼的，我那天会帮你，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这些放高利贷的都他妈是畜生，一点人性都没有。”
“他怎么会被你们老板抓到的？”陈子昂还留有最后一丝清明，而陆子星早已咚地一声掉在地上。
“那家伙自己找上门来的，我也不晓得为什么，我们老板派人到处找他找不到，他却自己跑来送死，不知道他脑子里想些什么，五个亿的钱啊，我他妈这辈子别说挣到了，看看我都知足了。这些有钱人脑子都有问题，还是种地的实在。”
陈子昂打了个酒嗝，呵呵傻笑道：“李明，你看，被我猜中了吧？”说完手一把拉，桌上翻三江倒玉柱，酒**杯子碎了一地，却见陈子昂砸吧着嘴，头落在桌上，哼哼唧唧，醉得不省人事。
那老板娘着急忙慌地小跑过来，见李明还有些神志，忙笑道：“小老弟，你看你们是不是把钱先结了？”
马三靠在柱子上抽着烟出神，听到这话，将烟叼在嘴里，伸手入兜，摸出一堆零钱，拍在桌上，吐了口烟，揉着脑门道：“老板娘，我身上就剩那么多了，实在不好意思了，你数数，还差多少，我过两天给你补上。”
那老板娘面露难色，将零钱数了数，道：“这里一共八十七块三毛，你们吃了四百八十块，也就够个零头啊。”
李明从兜里掏出钱包来，数出五张红票子丢到桌上，道：“五百，别找了。”
那老板娘欢天喜地，连忙将那八十多块零钱放回原处，拿了五张红票子便走。
马三把零钱揣回兜里，大着舌头道：“那二十块他不要你找给我。”
翌日醒来，已不知时日，房间窗帘紧闭，不见一丝光亮，陈子昂口干舌燥，从床上挣扎起来，早已忘了昨日种种，只依稀记得竟与马三把酒言欢，他沙哑着嗓子喊了一声李明，没得到回应，趿上拖鞋，扯开窗帘，见窗外阴云密布，扫了眼腕上表盘，已是下午两点三刻。
推开李明房间，见那家伙四仰八叉躺在床上，踢了他一脚，喊他起床出去吃饭，便自顾自去洗漱了，磨蹭一番，两人盯着晕乎乎的脑袋出门时已经三点半了。
“舅舅，昨晚马三是不是好像说黎洪被抓到了？我有点记不太清了…”
“嗯？我昨晚真跟马三喝酒了？我靠…我还以为做梦呢…”
“是啊…还有陆子星…”李明一阵无语，看来酒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黎洪被抓了？额…算了算了…不问了…咱俩都这副鬼样子了，这案子也插不进手了…”陈子昂无奈的摇了摇头，心中的苦闷可想而知。
“可是…黎洪是被万和抓的…”李明对案件真相还存有一丝幻想，虽然迭经变故，但对他接手的第一件案子来讲，有一个圆满的结局似乎很重要。
“抓就抓吧，这群人狗咬狗，一嘴毛，同归于尽了才好。”陈子昂大醉一场似乎已经看开了，什么公平正义全顶不住权力的威压。
“舅舅，你变了。”李明有些失望，他似乎在为再也看不到那个敢径直闯入局长办公室怒斥朱局长的陈子昂而感到惋惜。
“理想屈从于现实不是很正常吗？你吃啥？牛肉面？”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拉面馆门口。
一人一碗清汤牛肉拉面，绝对是醒酒解饥的神作，汤汁浓郁、肉质细腻、面筋筋道，入口，唇齿留香，佐以香葱芹菜，增鲜生色，更添食欲。
两人吃着面，各怀心事，诚如陈子昂所言，案子进展到如今，早已超过了两人的能力范围，这是一种力不能及的悲哀，更是一种到处掣肘的无奈，朱局长一句无限期停职虽然无法落到实处，但短期内，两人将继续这般无所事事，能帮到他两的人有吗？有，陈老爷子官场的余威仍在，但能用吗？不能。两人互相看着，都觉得心中咯噔一下，闹出这么大动静，以老爷子的人脉，最迟明天…
“老爷子那…”李明小心地问道。
“昨天骂老朱的时候没想过这茬…”
“我没骂，会不会少被揍点？”李明捧着碗的手有些发颤。
“我觉得玄…”
“喂，老板，你这面里怎么还有头发，让人怎么吃啊！啥？退钱？不行…我得给卫生部门投诉去…啥？要赔我200块？我是那种人吗？公事公办，我就要投诉，给多少钱都不好使。”说话间隔壁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咋咋唬唬叫了起来，听对话应该是面里吃出头发来了，但他这不依不饶的架势让人很困惑，不私了，就是要投诉，会这么干的人只有两种，第一种是赔偿金不到位，第二种就是脑子一根筋，但不管是哪一种，对这种小馆子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损失，陈子昂深知这些人的不易，自然也看不惯这闹事者的二皮脸了。要论理，那人占了，但社会的事，不能全都用理来讲，所以才有人情冷暖。
“兄弟，我说差不多得了，人家夫妻两开个面馆也不容易，每天就挣那么点钱，你这一给投诉，怕是连这生意都得受影响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再说谁会故意往你那放头发啊。”陈子昂站了出来，一番话也引得众人应和。
那男子看着那妇人沾着面粉的脸及盈眶的眼泪，也不再说什么，丢下句注意卫生，连老板手里的钱也没拿转头走了。
“这人…好奇怪啊…”李明感叹道。
“阿哒哒哒biubiu…”陈子昂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出来一看，面色沉了下来，苦着脸道：“老爷子电话来了，凶多吉少啊！”
“喂，爹啊，啊，好，有空有空，李明在我这呢，好，晚上7点是吧，行…知道了，还是要五粮液呗？成…三**够了吧？好，好嘞。”
“明子，好消息，老爷子战友来了，要咱俩去陪酒呢，这顿打暂时是记下了。”陈子昂挂了电话笑逐颜开。
“那还不是早晚的事…”李明依旧哭丧着脸。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