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孟勉是听不得任何人说陈清月不好的, 哪怕是苏花朝, 都不行。
霍绥见霍孟勉的脸色已然不好,厉声道:“苏花朝!”
苏花朝扭头看他, “怎么, 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霍孟勉捂着胸口, 气息不稳,“花朝, 你不能这么想你母亲的, 你是她的孩子, 她怀胎十月才生下的你。”
苏花朝扯了下嘴角:“我宁愿她别生下我, 真的,霍爸, 我宁愿她别生下我。”
她一生为爱追逐自由洒脱, 我是她人生中唯一的一个污点。
霍绥斥她,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苏花朝说:“我知道啊。”
霍绥眼里隐有怒意, 叫来助理, “把大小姐带回房里去。”
小张慌忙的跑过来,拉过苏花朝的手,“大小姐,咱们先回房吧。”
苏花朝避开小张的手, 整个人往后退, “我不想回去。”
小张左看看霍绥的脸色, 右看看她的神情, 劝她:“大小姐, 我们先回房好不好?”
“不要。”苏花朝咬着后槽牙,她伸手拿过自己随身的包,“我要回家。”
她就站在霍绥与霍孟勉的中间,眼神坚定,一字一句道:“我要回家。”
她转身就走,走了没几步,身后就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她的手肘被人拉住。
苏花朝转身,对上霍绥的眼睛,她颤着声说:“你松开我,我要回家,回我自己的家。”
霍绥低头看着她,她眼里似有泪意,双睫轻颤,他手心微动,她撒腿便跑,头也不回。
他低头看着空荡荡的手心,心里油然而生一种难过、心疼之意。
霍绥转头看向霍孟勉,“苏启正要回来了?”
霍孟勉瘫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着天花板,“嗯。”
“您说您,顺着她的话说不好吗,非得让她这样难受?”
霍孟勉说:“我能顺着她的话说,可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过意不去。”
“有什么过意不去的,白给他们养了这么多年女儿,他们也没有过意不去。”
“是我甘愿的。”霍孟勉低声说,“我甘愿的。”
霍绥低了下头,抬腿走到霍孟勉身边。
他说:“您当初,为什么要收留苏花朝?”
霍孟勉叹了口长气,他阖着眼,“花朝不在她身边,她的日子,应该好过些的。”
霍绥千想万想,都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原因。
这句话,如果让苏花朝听到,怕是更加痛的无法呼吸了吧。
明明在她眼里的满分父亲,结果当初收养她的时候是因为,想让她的母亲在新家过的好一些……
霍绥低头,嘴角扯了个笑,讽刺、讥诮。
·
苏花朝开着自己的车回到了公寓。
这套房子是她用自己的钱买的,当初买的时候只是想心情不好的时候过来待待,可现在……现在,这里是她名副其实的家。
没有人间烟火,没有热闹人气,但确确实实是她一个人的家。
她拿着钥匙转动门锁的时候,突地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扭头,往身后看,楼梯上,莫绍棠双手拿着瓶酒走了上来。或许是因为她突如其来的注视,一下子楞在了原地。
“苏小姐。”他主动打招呼。
苏花朝拿着钥匙,和他打招呼:“莫先生,你好。”她视线落在他手上拎着的一瓶红酒,“买酒了?”
“嗯。”莫绍棠摸了摸红酒瓶,突然开口,“喝一杯吗?”
苏花朝垂眸想了想,“好啊。”
“在哪儿喝,你家还是我家?”
“就在这儿。”
“嗯?”
苏花朝指了指走廊上方的监控,“就这儿。”
莫绍棠失笑,“我对你可没有什么非分之想。”
苏花朝说:“我怕喝多了,对你动手。”
“……那还是在这儿吧。”
苏花朝轻笑,“我拿两个杯子来。”
莫绍棠说:“我回去把酒给开了。”
两个人竟就这样在走廊处的楼道上喝上了红酒。
苏花朝晃了晃红酒杯,红褐色液体在玻璃杯内晃动,红酒的香味醇厚,沁到她的鼻尖,她低头,浅浅的啄了一口,口腔里红酒的香味芳香、馥郁。
“挺好喝的。”她说。
莫绍棠勾了勾眉。
苏花朝又抿了一口,“你总是在白天喝红酒吗?”
莫绍棠:“没有这个习惯。”
“哦,怪我。”
他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苏花朝晃了晃杯子,一饮而尽,红酒顺着她的喉管往下,到了胃部,激起一阵热浪。
她把空空的酒杯放在身旁,下巴枕着膝盖,双眼放空的望着窗外。
莫绍棠拿起红酒,作势要给她再倒一点。
苏花朝说:“别倒了,我不喝了。”
“不是你要喝的吗,怎么?一杯就够了。”
苏花朝:“一杯就够了。”
她在外面总是格外的节制,酒,倒了,那便喝一杯;谈话,三两句,便足够。
有些东西,心意到了便够了。
莫绍棠哦了一声,把红酒塞塞上。
苏花朝突然问道:“你好像不是南城人。”
“我从小在美国长大。”
“怎么会想着回国呢?”
“总得回来报效祖国的。”
苏花朝的头一点一点的磕在膝盖上,“美国那边的华侨都是这么想的吗?”
莫绍棠:“我不太清楚。”
“你的朋友们呢?他们怎么想的?”
“我没有朋友。”
苏花朝的动作一滞,“我在这儿也没有朋友。”
“我一直都没有朋友。”
苏花朝勾着唇角,说:“我比你好一点儿,我有个很好很好的朋友,她叫姜锦茜,她对我可好了。可是她不在这儿。”
莫绍棠:“是吗,挺好的。”
苏花朝说:“可我只有这么一个朋友。”
“为什么呢?你看上去,并不是很不好相处的人。”
苏花朝的双颊坨红,她笑着说:“因为我不相信他们,不相信。”
她轻声说:“到头来,都会离开的。”
她看上去是个很坚强的人,但心里,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柔软。
因为害怕失去,所以连拥有的权利都已经舍弃。
被伤害过一次,便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人。
连至亲父母都会舍弃她,更何况是其他人呢?
苏花朝突然想到,不对啊,还有一个人。
她歪着头,莞尔一笑:“只有他不会离开了,我只有他了。”
莫绍棠靠着扶手,眉目舒展的看着她,“苏花朝。”
“啊。”
“你喝醉了。”
苏花朝说:“是啊,喝醉了。”
莫绍棠又觉得她没醉。
因为她说:“如果不是喝醉了,我怎么会说这些话……哈,我还没有和别人说过这些话呐。莫……”
“莫绍棠。”
苏花朝咬着他的名字,“莫绍棠。”
莫绍棠低头看了看表,起身,拿起红酒瓶,“苏花朝,回屋里躺一会儿吧。”
苏花朝抬头:“你回去了?”
“我有个国际会议要开,先走了。”
苏花朝朝他晃了晃手,“再见哦。”她撑着墙站起来,直直的往家里走,莫绍棠就站在自家的门前,看她进了屋里,合上门,才转身回家。
等到只有她一个人,她长叹了一口气,把自己埋在沙发上。
这一趟,便到了晚上。
再醒来的时候,窗外天色昏暗,一顶月色挂在树梢,静默无声的淌着白色月光。
苏花朝的身上都是红酒味,她嫌弃的扯了扯衣服,起身,边脱衣服边往浴室走,从客厅到浴室门前,外套、打底衫、内衣、牛仔裤、内裤,全都随意的扔在地上。
浴室里流水淅淅沥沥,雾气浸染,苏花朝闭眼,迎着花洒。
洗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听到关门的声音,心里蓦地一惊,随意的冲了下身子,从旁边的柜子里拿了条浴巾裹上便走了出去。
玄关处,霍绥低着头换鞋。他的身前放了两个行李箱。
苏花朝呆呆的看着他:“你干什么?”
霍绥脱了外套,“搬家。”
“搬家?”苏花朝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霍绥抬头看她,她的头发湿漉漉的还在滴水,因为着急并没有穿鞋子,赤着脚踩在地板上,她站着的地方,底下一滩水。
他走到洗手间,从里面拿了条浴巾出来,盖在她头上,“先擦头发。”
苏花朝接过浴巾,没动,她问:“你到底干什么?”
霍绥把两个箱子拖进来,“不是要回家吗?那就在这儿好好待着。”
听到他的话,苏花朝的心里陡然一凉,她的手心松动,手里的浴巾掉落在地。
连他都……要抛弃她了吗?
霍绥把行李箱脱到她卧室的门前,转身,看到她呆愣在原地,手里的浴巾不知何时掉落在地,无奈,折回来,捡起浴巾,给她擦头发。
“不是要回家吗?我陪你回来,还不够?”
苏花朝:“你陪我?”
霍绥失笑:“要不然呢?让你一个人待着?我的心有那么宽?”
“啊?”
霍绥停下手上的动作,从她的背后环抱住她,覆在她耳边温声说:“我不是那种人,别担心。”
苏花朝的心里冒出一股酸水,在这一刻,她突然明白,霍绥之于她,到底意味着什么。
——救赎。
苏花朝:“霍爸同意吗?”
霍绥说:“你同意吗?”
她点头。
霍绥说:“够了。”
苏花朝抬头,正好看到玄关处的门后挂着的照片,那是陈清月刚嫁给霍孟勉时一家四口拍的照片。
霍孟勉和陈清月坐在前面,她和霍绥并肩站在后面。
这幅画,她从搬进来开始,便挂在了这里。
她阖上了眼,在心里悄声说:他不会走的,真的。
他不是别人,永远不会走的,只要你,别放弃。
苏花朝,你别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