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别人叫你放火烧山,甚至没有说出理由,你会怎么做?
宋飞选择了信任。
信任有时候来得莫名其妙。有些人结婚多年,朝夕相处,却同床异梦;有些人萍水相逢,聚少离多,却成为知己。其中的关键,大概是要在对方需要的时候,恰好出现在她身边。
宋飞在这里,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他按照刘桂芳的指示,在后山多处引火,返回时发现一群武装分子包围了房屋,他藏身屋后,静待时机,如若对方有害人之心,他便要奋力阻止,哪怕死在这里,也算报答李世豪对他的救命之恩。
好在对方只是控制住刘桂芳,没有加害于她。
在他们离去之时,宋飞从他们的言语之中得知,小梅主动跳入火海,生死不知。
刘桂芳见宋飞现身,提及此事,便央求道:“阿飞,你去山上找小梅吧,她肯定还活着,可能伤得很重。这里已经暴露,你若找到她,不要回来,带她去乌兰布托沙漠,那里有一处小屋,你的疑问在那里将得到解答。”
宋飞道:“大嫂放心,我定会尽心尽力,不负所托。”
刘桂芳深知他重情重义,一诺千金,如此便放心了,只是心头又生歉意,于是紧紧握住宋飞的手道:“放火一事,我独自承担,日后你千万不要自承罪责。你待我母女恩重如山,请受我一拜。”
“大嫂不可。”宋飞扶着刘桂芳的双肩,正色道:“李大哥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今生无以为报,怎能受此大礼?”
刘桂芳道:“他是他,我是我,你对我的恩情,我同样无以为报。”说罢深深地鞠了一躬。
宋飞心头一震,对大嫂再生三分敬意,当下不再推辞,受了这一拜。
看着对方的眼睛,两人知道,离别已经迫近。
刘桂芳为宋飞准备一些食物和水,装进他的包里,两人再次握手,依依告别。
此时正值凌晨,明月西陲,金星高照。
宋飞一夜未睡,精神又长时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上山时竟有几分晕眩。
他深吸一口气,在山火的余烬之中寻找少女的身影。
草木灰积了厚厚的一层,烧焦的树干还在冒着烟,宋飞沿着之字形路线走了一个小时,视野遍及山坡的每一个角落,终于在半山腰发现了一具白花花的身体。
这正是李晓梅,她周身不着片缕,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宋飞伸手探她鼻息,发现她呼吸不畅,料想她吸入了很多烟尘,堵塞了呼吸道,当即用手指将其口、鼻、咽喉内的污物除掉,之后小梅的呼吸恢复了正常。
然后检查小梅周身,发现她的四肢多处外伤,肩头还有一处贯穿伤,肋骨似乎也断了几根。虽然称得上伤痕累累,但好在没有生命危险。
宋飞从背包中拿出衣物,给小梅穿上,把背包放在胸前,把小梅背在背后。
此时天光大亮,许多救火队从四面八方赶到,向着火的山头扑去。
山下住所处也来了很多人,还有救护车,也许有人被烧伤。
又来了很多警察,想必昨晚的事情已经暴露。
宋飞静静地看了良久,终于转身,背着小梅,翻过两山之间的鞍部,向着未知的前方走去。
*
天亮之后,李文涛和牛能言赶到刘桂芳家中,发现刘桂芳面朝下躺在地上,地上一摊鲜血,手边还放着一件已经织成的毛衣。
李文涛大叫一声,扑倒在刘桂芳的身边,用颤栗的双手轻轻把她翻过来,赫然发现她胸口有一处枪伤。
李文涛大惊失色。
“不要……不要……怎么会这样……桂芳……你醒醒……不要吓我……”
他不敢摇她,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冰凉的脸蛋,而他自己脸上已是涕泪交加。
牛能言伸出手在刘桂芳腋下一探,叫道:“还是热的,她也许还有救!”
听到这句话,李文涛眼中又有了色彩,一把抱起刘桂芳,冲出大门,向救护车跑去。
“医生,医生,救救她,快救救她!”
医生护士立刻从救护车上下来,拉出伸缩床,把伤者放在床上,开始做检查。
这一枪并没有击中心脏,但造成呼吸衰竭和失血过多。
一番治疗之后,刘桂芳恢复了心跳,睁开了眼睛。
这一刻李文涛皈依了上帝。
刘桂芳张了张嘴,似乎在说话,呼吸罩阻隔这微弱的声音。
李文涛对她说:“不要说话,不要说话。”他不希望她消耗仅存的力气。
刘桂芳看向牛能言,目光中透露出祈求。
牛能言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弟,她有话要对你说。”
李文涛一怔,看着桂芳说道:“你会好起来的,到时候你再说好不好,你想说多久都可以,我可以听一辈子。”
刘桂芳看着自己的心上人,目光中蕴藏着无限的柔情。
“文涛,我为你织了一件毛衣,它代表我的心意。”
“我本来打算,等到这个冬天我就跟你好。”
“我想要一个孩子,我自己的孩子,我们俩的孩子。”
“对不起,文涛,请你保重。”
牛能言说完这些,刘桂芳永久地闭上了眼睛。
……
人不是突然死去的,而是一点一点地逝去。
接受死亡是一件艰难的事情,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李文涛先是守在刘桂芳身边,静静地等待,仿佛她只是睡着了。
然后他在疾驰的救护车上嘶声呼喊,告诉她坚持下去。
在急救室外的长椅上向上帝祈祷。
在医院楼梯间无声的哭泣。
举办一场热闹的葬礼。
在墓碑前说话。
半夜失眠。
最后,在一个晴朗的中午,做一碗鱼杂汤,看着饭桌对面空空如也,他终于告诉自己,她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