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大红袍子的黄裳系好了拳套,多日以来愁苦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一回笑容。
“听说你的枪法已经到了令菩萨低眉的境界?”黄裳笑着问道,全然没有一丝紧张不安。
虽然这一袭大红袍是出了名的诡计多端,但毕竟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加上如今的对手又是与其齐名的自己,绍志奇认为对方应当不会再故意拖延时间,耍一耍阴谋诡计,想来只是要与自己战前交谈一番,于是也就没有无视,自谦地笑了笑:“外界夸大罢了,四境之人的枪遇上菩萨躲还来不及,又如何能让菩萨低眉。”
黄裳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消失,正色道:“但这个四境之人是你。”
绍志奇问道:“国师也是与我齐名的存在,国师觉得自己的拳法到了这种境界了吗?”
绍志奇本是只想通过这一句反问,止住黄裳的逼问,却没有想到眼前这位与自己齐名的大幽国师居然毫不迟疑地回了一句:“到了。”
身为内阁学士之首的绍志奇顿时语塞。
“正因为我的拳法到了这个境界,所以你的枪法应该也到了这个境界。”黄裳高昂着头,继续说着内心的想法,“否则,我认为你不配与我齐名!”
绍志奇深呼了一口气,他料到今日的战斗不会轻松,却没有料到目前天底下唯一一位敢算计自己同时也有这个能力的人,实力居然已经到了这一步。
身穿白衣的枪客紧了紧手中的羽林枪,与骄阳下那一袭大红袍离得极近。
“出拳。”绍志奇不再把羽林枪竖在地面上,而是认真的拿起了长枪,枪尖对准了那一道极为显眼的红色。
黄裳微微扯了扯嘴角,他早已为这一战准备了数年,现在他知道绍志奇也准备好了,于是他不再浪费半句话的时间,立马一拳轰出,引燃了场间的激战,数十个回合了里,拳影交错,枪光纵横,黄裳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仿佛是在享受一场期待已久的战斗。
但另一方面,与之敌对的绍志奇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凝重,心思也越来越沉。
他只觉得自己有些吃力,因为在战斗的同时,他必须分神确保余波不会危及到他的心上人楚云雪……多少年了,谁曾将他逼到如此境地?
……………………
与城东的战斗相比,城西叶府外的战斗虽然不及那两人之间的战斗惊艳,却更加的残酷,这里时不时就会死去几个人,可能是你的敌人,可能是为你挡刀的同伴,也有可能就是你自己。
南疆岚里的另一袭白衣站在西城外围的城墙上,双眼注视着城东的激战,他的对面正站着一位修为比之更强且一心一意要取他性命的人,然而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淡然。
“还真是热烈啊……”
这名白衣刀客收回视线,轻轻的将身上的三把刀都放在了地上,然后他的右手忽然朝虚空里一探,一个黑色的空间虫洞浮现在人们的眼前。
三把名刀转眼不见,他的右手从虫洞里伸出。
手上拿着一把剑。
——星垂流火剑。
白衣秀才的正前方,那名自从确认了白衣秀才身份之后就一直纠缠着他的人——大幽皇太子的脸色骤然抽搐起来。
那剑体通红,不时冒出火花般的玄气,看起来就像是正在火焰中灼烧着一样,最令人震惊的地方还是这柄剑出场以后给他带来的威压,此刻他甚至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这竟然是一柄道剑!他在心中呐喊。
他怎么会有柄道剑?他心中苦涩道……
那名手持道剑的白衣剑客缓缓转身,双目直勾勾地盯着这位大幽皇太子,接着嘴唇微动,但他的声音很轻,没有传到任何人的耳中。
然而离他不过十步之遥的大幽太子爷还是看懂了他的唇语……
“林三水,你能挡住我几剑?”
面对正是楚云飞的跋扈年轻剑客,贵为一国半君的林三水罕见地没有愤怒,他那苦涩的脸色如同哑巴啃了黄连——有苦说不出,现在他只后悔自己太托大了,他不该一个人单独面对楚云飞,至少也应该告诉几个随行侍卫,然而……然而一切已晚。
能挡住几剑?开什么玩笑,当然是一剑都挡不住!
就在楚云飞抬手的瞬间,一道飞虹般的剑光划破了城西的天空。
几道鲜血溅落,一张身位尊贵的尸体从城西的围墙上坠落。
岚城城中,几名各自应战的强大修士似乎有所感应,齐齐回头望来。
接着便是无数道惊呼。
“少主!”
“殿下!”
一切皆休。
“还剩一件事。”楚云飞说道,他的目光又一次望向城东,那片激烈的战场不知道死的人比起自己脚下的这一片战场是否要少一些,或者还是更多。
他嘴唇微动:“叶轻尘……你这混蛋一定要相安无事……绍志奇,你个白痴,你可不是来打架的!”
城西一袭白衣掠空,城东再添一袭白衣。
……………………
叶府冷院。
那一袭大红袍因为腰间一道狰狞的伤口,红得更加鲜艳。
黄裳捂着自己的腰腹苦笑道:“楚云飞,你这也忒不厚道了,身份如你我之人居然还会偷袭。”
可惜面对血衣楼杀手的指责,这位大乾曾经的皇子,无数人眼中大乾未来的国君却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大红袍,你我皆是身负气运之人,可惜立场不同,巴不得找个机会杀了对方,换作是你,难道你就能忍得住不刺出这一剑?”楚云飞嘴角微翘,似乎有些不屑。
然而他没想到,这一袭大红袍子竟然还真的与他杠到底,正义凛然道:“黄裳虽不是圣人,可却是个君子,当然忍得住。”
楚云飞眉头微皱,君子这个称谓自古以来敢自称的人便没有多少,能够得到世人认可的更是少之又少,只不过眼前的这一袭大红袍与身边的另一袭白衣,卧虎潜龙,却是世间大部分人都承认的正人君子,即便是阵容不同,对于黄裳的这一句话楚云飞却也无法反驳。
总不能睁眼说瞎话不是?
但他不能反驳,却不代表绍志奇也不能。
“你利用叶轻尘算计我和云飞一事你又要如何解释?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难道你还想说这也是君子所为?”绍志奇面不改色,一阵见血。
只是黄裳的脸色却没有如同绍志奇和楚云飞所料一阵青一阵白,反而显得有些苦涩。
“我若说这个圈套不是我设下的,两位可信?”
楚云飞摇了摇头,用一种仿佛遇见白痴的语气嗤笑道:“当然不信?整个大幽除了你卧虎能够算计绍志奇与我,还有谁能?”
黄裳微颤着嘴唇叹息道:“还有你们大乾的那位大皇子妃,也就是我大幽的公主——林沐瑶。”
闻言,楚云飞的脸色瞬间抽搐起来,这一次麻烦事的罪魁祸首是谁?不正是他大哥的正房林沐瑶吗?
黄裳换了一口气继续道:“你们也好,我也好,都太低估了这位女子的实力,当年我们三人名震三国,可是你们不要忘了大幽曾经也有一位声名才气红极一时的人物,只不过后来你们打赢了胜仗,作为政治联姻的傀儡,林沐瑶被迫嫁到了你们大乾去。可是你们真以为她是被迫的?错了,从一开始,联姻的要求就是她主动提的,可惜你们那位大皇子死得太早,手下办事也不利,否则楚云飞你哪有活到今天的道理?若没有了你,只要楚云凡那牵线傀儡一登基,你们大乾不就是我大幽的大乾了吗?”
这一番话听得楚云飞心中发寒,身上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若非绍志奇神机妙算,若非李长歌铁血手段……只怕大乾已落入了大幽的掌控。
“话虽如此,但你们毕竟失败了。”绍志奇面不改色道。
“错了……”黄裳仰头望天,忽然惨烈地笑了起来,“如果你们二人都潜入了大幽皇城,那么大乾的皇都由谁来守?李长歌在边境,乾文帝不过昏君一个,若是这个时候大乾四周的藩王反了,就凭皇城的十万禁军能挡得住?”
黄裳不停地咳血,却越说越欢:“若是大乾连皇帝都换了,你们还有什么名号,什么身份?前是大幽死敌,后是大乾叛逆!就算你们抢回了皇位,可是经此一役,实力大削之后的大乾能拿什么来与我大幽相比?”
两名白衣书生的脸色骤然惨白得毫无人色。
楚云飞提剑,星垂流火剑燃得更胜。
然而就在他要出手的一瞬间,绍志奇却忽然拦住了楚云飞。
“黄裳虽然身负重伤,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你我二人合力,一时半会也拿不下他,为今之计,你带云雪先走,我拖住黄裳,等你们走远以后立马跟上。”
叶轻尘向来信任绍志奇,当下不假思索道:“好!”
“拖住我有何用?黄裳身负重伤,而且还想再活个五百年,反正大局已定,我怎么舍得拿自己的性命来阻拦你们?楚云雪你们要带走,带走便是,今日之后,且看未来十年你们如何与我匹敌!”
黄裳大手一挥,竟然是连拦的意思也没有,就眼睁睁地任由楚云飞带走楚云雪,然后同绍志奇一起离去。
……………………
任谁都无法想到,即便身上挂彩,受了不轻的伤的瘸腿老人陈抟溪竟然能凭一己之力挡住城西大铁门外的一万兵马。
他的手段的确诡异,不仅仅是死在他那些散落满天的无数剑片下的士兵们,就连整座皇城尚且活着的人都没有几个能认出陈抟溪的手段来,如此……自然也就没有人认得这一柄昔年杀得仙魔两道胆寒,名满天下的天瀑剑。
然而对于皇城中的人们而言,今日的震惊注定不止如此。
若城西老瘸子是杀得敌人胆寒,那么城东的出来的这一艘顺流而下的铁甲船则无疑是给幸存的将领们的心头敲了一榔头。
许多军士不明所以,却始终依照六角传令楼上的指令紧跟在这一艘巨大的轮船,这艘轮船上的士兵虽然从来没有主动出手过,然而它的速度极快,只是一味的前行,不论遇到什么情况,哪怕前方有障碍,也只是凭借坚硬的船身与足以击穿一切的速度突破。
精通水战的将领曾试过在铁甲船的前方布下七艘军船进行拦截,然而出乎意外的是这艘铁甲船的强悍是他始料不及的,七艘军船甚至尚未来得及阻截就被这艘铁甲船一一破开,挡在最中间的那一艘尤其惨烈,竟是直接从中间被分为两段。
靠近大河河岸,无数悍不畏死的军士驾驶着沉重的陆地战车一头扎入水里,试图以车身撞击铁甲船,然而这艘船上显然存在着一位或者是更多的高阶修行者,不论战车的爆发力多么惊人,总是在最后即将撞上铁甲船的那一瞬间粉身碎骨。
站在中心传令楼上的那名将领脸色相当阴沉,终于忍不住大喊道:“传令下去,汾河两侧的军士跟尚未与铁甲船碰面的军船不要再填上去了!”
他的这一声大吼说得非常清楚,然而那几名负责传令的军士却并没有立刻照做。
这座高楼上,除了一位负责城东战事的兵部侍郎以外,所有人在他这句话出口以后,都忍不住轻轻颤抖了起来。
那名不动声色的兵部侍郎望了一眼这名将领,然后微微皱了皱眉头,不善地问道:“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喊出那句大逆不道之言的将领咽了咽口水,然后咬着牙说道:“末将愿一力承担!”
他当然知道这意味什么,拦得住拦不住是一回事,拦不拦则是另一回事。这场战事虽然爆发的突然,可在长公主与国师的安排下,皇城里的所有人都准备了多日。现在能够抵挡住那艘铁甲船的高阶修行者还没能赶到,他们若是没能拦住,甚至对那艘船直接放行,最后会导致怎样的结果谁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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