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讲一个女孩的故事吧。
一个被监禁的少女的故事。
她并没有被诱拐,也并非是遭到了陌生人的迫害。
她被监禁这件事情,没有引来其父母的惊慌失措。
原因很简单,她的母亲早已被杀害,她的父亲是监禁她的凶手。
准确来说,那个男人并不是她的亲生父亲,而单纯是一个陌生人,只不过名义上来说,他是这个女孩的继父。
女孩的母亲与这个男人再婚的时候,告诉女孩——“这个新的爸爸会给你带来幸福。”
如果说所谓的幸福,是指在这片满是虚无的黑暗之中自我腐败的话,那么女孩肯定会在当时就逃离吧。
不过,现在的女孩已经无所谓了。
因为她已经适应了这一切。
“滴答、滴答”
好似有水滴声在不远处回荡着。
女孩抱着胳膊,蹲坐在这片没有尽头的黑暗中,无尽地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
犹记得自己小时候很怕黑,总之下意识地寻求母亲温暖的怀抱。但现在,她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以至于对于现在的她而言,黑暗之中似乎才是她的归宿。
她费力地伸展了一下身体,铁链相互碰撞,发出了清脆的打击声。
在这片寂寞到可以让人发狂的无声黑暗之中,她终于寻获了属于自己的安定。
突然——
“哐当”一声。
不远处的门像往常一样打开,白色刺眼的灯光侵占了原本令人心安的黑暗。
有个人逆着光站在门口。
——啊,是父亲。
女孩抬起头。
印入眼帘的还有几具不成人样的尸体。
里面有一具就是她的母亲。
那个男人用福尔马林浸泡着这些诡异的残骸,仿佛是艺术品一样地将之陈列其中。
而少女被迫欣赏这恶魔的艺术。
“滴答滴答”的水声,依然在室内回荡。
伴随着这令人不安的水声靠近的,还有男人的脚步声。
他那健硕的身形停在了女孩的面前。
女孩顺从地张开双手,像是在祈求着面前人物的拥抱一样。
男人俯下身,并没有回应面前那个应该被自己唤作女儿的拥抱,而是沉默地摸了摸她的头,然后为其解开铁链的束缚。
获得自由的少女没有尖叫,也没有逃跑。
她已在长久到自己也不知道有多久的挣扎中,逐渐放弃了希望,转而坚信现在的自己是幸福的。
黑暗并不恐怖。
黑暗中的尸体并不恐怖。
这一切都不恐怖。
而灯光是令人恐怖的,因为那会驱散自己赖以生存的黑暗。
旁人是恐怖的,因为只要自己露出一点破绽,他们就会来夺走自己的父亲,以及这令人心安的黑暗。
所以……
被监禁的少女,至今都未能发觉,自己的精神早已在这漫长的时间之中被扭曲了。
她会正常地上学,与同学攀谈,享受青春。而回到家中,她又会顺从地接受继父的监禁。这一切无比扭曲,明明是非常恐怖的一件事,却被她当做了赖以生存的幸福。她在自己的脑海中,按照自己的逻辑合理化这一切,将幻想融入现实。
她正一意孤行地在自己的世界里幸福生活着。
即便是她的继父也不清楚这点,他只是醉心于现在所得到的一切。
宛若童话故事中的蓝胡子那般,这个扭曲的家里的阴暗,是他所有的秘密。但是他不会像蓝胡子那般愚蠢,将掌管自己秘密的钥匙交给他人。
男人不禁露出了微笑。
他牵着女孩的手,慢慢地像是鉴赏自己得意的大作一般,在那些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尸体面前来回踱步。
女孩则是非常顺从地跟着他的步伐。
“啪嗒、啪嗒、啪嗒”
脚步声在地下室内回荡着。
男人像是在享受什么精彩至极的音乐般,露出了非常享受的笑容。
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做的。
在不久前,他遇上了一个身着黑色连衣裙的少女,向她许下了心愿——“希望自己能得到自己想过的生活。”
至于实现这个愿望的代价,则是在某日的一个回答和一个选择。
他本以为那是一场夜下的幻梦,可是当一切成真后,他不由得对那个对自己面露冰冷神色的少女报以相当的感激。
——不如,等她来向自己收取代价的时候,自己也把她绑起来吧。
男人无不自负地这么想着。
他认为现在的自己完全可以为所欲为,而不用担心任何后果。
他那扭曲的愿景之中,充斥了令人难以忍受的恶意。
然而,也正因为他如此狂放地沉浸在了自己的幻想之中,所以直到那异样的烟雾充斥了小半个房间,他才猛然注意到,房子里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奇怪声响。
而伴随着吸入鼻腔的浓烈烟味,他猛然意识到,房子正在着火。
他发疯似的冲向地下室的大门。少女则跟在了他的身后。
随后,印入眼帘的是,肆虐的火光与笼罩了整个屋子的毒烟。火焰正侵蚀着眼前的世界。
少女最先发出尖叫。
因为白色的光——那象征着恐怖的火光,还有那恐怖的声响,消抹了她赖以生存的寂静与黑暗。
现实打碎了幻想,自己正毫无防备地被恐怖的事实侵染着。
——不行,不能呆在这里。
顺应着从体内迸发出来的本能驱使,她情绪失控地冲了出去。
而男子却忘我地往回跑到了地下室里。
他要搬走那些尸体,那些象征着他蓝胡子功绩的尸体,那些他赖以生存的宝物。
然而,就仿佛世界忽然倾斜了一般,他在搬动其中一口罐子的时候,脚下一个踉跄。
“磅——”
只听气势磅礴的一声。
玻璃罐顺势倒下。一个接一个,把旁边所有的罐子都砸倒在地上,碎裂开来,刺鼻的福尔马林液如洪水般涌出,那里面的尸体全都死死地压在了男人身上。罐子碎裂而溅出来的玻璃碎片扎进了他的脚里,刺骨的疼痛令他动弹不得。
男人回头望去,看到了原本被自己当做战利品的,那个少女的母亲——她的遗体,她的头颅,她尸体上那无神的眼眸,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就仿佛饱含着被杀害的怨念一般,死者牢牢地抓住了生者。
男人嚎叫起来,惊恐地想要逃离。
——好可怕。
——尸体,好可怕!
男人第一次感到无边的恐惧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
但是他没法动弹。
火灾产生的毒烟逐渐在地下室蔓延开来。
男人,蓝胡子,或者说单纯就是一个令人作呕的凶手,就这样在痛苦中失去了生命。
而少女则总算逃离了魔爪。
如果这是一场童话的话,一切本该到此结束。
但是,这是并非童话,也并非怪谈的故事。这里是现实。
所以,或许真的存在有因意外而引发的火灾,但少女很确信这不是。
在她呆呆地从火场中逃离,望着曾经予以自己无边安全感的黑暗之家被火光吞噬的时候,她的余光瞥见了一道诡异的身影。
她回望过去,看到了一个向着另一个方向跑走的女生的身影。
于是,她不顾自己赤着脚,追随着拿到身影跑了过去。
——为什么要追过去呢?
少女想不明白。
在仅仅凭借着本能思考的当下,她只是非常直觉地意识到自己赖以生存的黑暗已经不存在。
现在,她正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会干扰自己幻想幸福的全部恐怖当中。
——所以,要逃。
——逃到哪里去?
——逃回黑暗之中去。
——可是,那个男人已经不在了,已经不会有人给自己那份黑暗了。
“啊……”
少女带着无尽的哀婉叹息出声。
她忽然明白,自己已经回不去了。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如果不能回到那里的话……
——那么。
——那么……
——那么,就由我自己来创造吧。
尚还不明白自己到底在追逐着什么人的少女,已经在心底里认同了这一点。
于是,蓝胡子的诅咒又延续到了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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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从沉睡中醒来,印入眼帘的仍然是一片虚无的黑暗。
他是因为听到了不知何人脚步声而醒来的
空气中,蔓延着一股奇特的味道,刺鼻而不详。
男孩有些疑惑,下意识地想要直起身来——
“咔”的一声。
清脆的铁链声像是一击重拳,将其原本还有些发懵的思绪打回到了现实之中。
男孩低下头,借由身体的感知和逐渐在黑暗中清醒的视觉,终于意识到了现状。
——自己被绑在了这个漆黑的空间里。
他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爬遍了四肢百骸。脑海里那血色的记忆逐渐苏醒过来。
然后,只听“咔哒”一声。
不远处,一道门被打开了……
“这就是你的所作所为了!”
在黑暗中,一道模糊的身影正站在那里。
那似乎是个女孩。
她身着黑色的连衣裙,但露在外面的一双藕臂却白皙到令人怀疑是否是活人的程度,而她那妖异的双眸则是更见恐怖。
她远远地望着男孩,却又像是对着不知什么别的人说道:“继承了蓝胡子诅咒的你,效仿了那个男人所做的一切,想要回到让你自己安心的黑暗之中。但,那是不可能的,你的所作所为,只是在试图重复一场又一场悲剧而已。而且……”
黑色的少女顿了顿,按下了墙壁上的开光——
“啪嗒”。
刺眼的白光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
于是男孩看见了——是尸体。
自己的姐姐,还有自己的父亲。
那无神的双眼,那被鲜血浸润的衣物,无不在彰显着他们已然是具尸体的现实。他们被放置在了两个巨大的透明柜子里,就像是展示品一样陈列其中。任由男孩如何否定,现实依旧没有改变。
“啊,啊——”
男孩不由得惊叫出声。
狂乱挥舞的双臂带动着铁链,发出了哗啦啦的声响。
黑衣少女迅速走到了他的面前,用手按住了他的额头。
男孩感到自己心中涌动不止的恐惧慢慢平复了下来,但是心中仍然溢满了慌乱和悲伤。
少女又把手按在了束缚住自己的铁链上,随后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其取了下来。男孩听见少女那奇怪的呢喃自语:“这太乱来了。为什么【卖火柴的小女孩】会和【蓝胡子】产生交集,就连【冰雪女王】也……”
就在这时,男孩看到了黑衣少女身后出现了另一个女孩的身影。
——是她!
男孩记得那个女孩。
就是她莫名其妙地闯入了自己的家中,就是她当着自己的面杀害了自己的姐姐和父亲,就是她把自己打晕后关在了这里。
而现在,她又像当初那样,手握闪着寒光的菜刀,如同一道鬼魅般,缓缓地走向自己和正在前来拯救自己的黑衣少女。
她的表情狂乱无比,布满了血丝的眼球正死死地盯着黑衣少女的后背。
下一瞬,她身形一变,笔直地朝着二人所在的方向冲了过来。
一道寒芒伴随着那个女孩疯狂的尖叫,朝着黑衣少女的方向刺了过去。
男孩下意识地喊道:“小心。”
然后,他奋力地撞开了眼前的黑衣少女。
刀尖顺势刺中了男孩凑上来的手臂,但是又被铁链挡住,没有贯穿要害,反而还将女孩受中的刀卡住了。
男孩立马抓住机会,伸出另一只已经解开了锁链,可以自由活动的手,握住了刀柄,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面前神色癫狂的女孩扑了过去。
女孩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撞开,双手下意识地松开了刀。
紧接着,从她受中抢过菜刀的男孩顺应着本能,用力地把刀面前少女的脸上一甩——
血。
鲜红的血液飞溅出来。
刀光划过少女的脸颊,竟然在其脸上划出了一道几乎从嘴部裂到耳根的伤口。
女孩被这一下痛到大叫起来,在这片没有黑暗的白光之下落荒而逃。
而黑衣少女则是犹豫了一下,没有追上去,而是赶忙跑到脱力的少年那一边,查看他有没有受伤。
——是自己的错。
黑色的少女如此想到。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重的负罪感压向了她的内心。
——如果自己没有实现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愿望的话……
——如果自己没有去管冰雪女王的故事的话……
——如果自己当时拒绝蓝胡子的请求的话……
——如果自己并不是这样一个只会带来厄运的怪谈的话……
不似刚才面对那名自欺欺人的狂乱女孩般自信,在进入这个房间后,这名黑衣少女总算发觉,自己这次到底让多少人深陷悲戚的惨剧之中。
但是。
但是……
就算并非是自己一手主导。
就算并非自己不参与,悲剧就不会发生。
她依旧无比自责。
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冰冷的黑衣少女,第一次发觉自己竟然仍旧如此软弱。
——我本意,并非如此的。
“啊……”
黑衣少女感到痛苦,痛苦到想要消失在原地。
然而,出乎意料地,怀中男孩向她伸出了手。
冰冷的脸颊时隔许久再次接触到了人类的温度。
她有些诧异地看向了那个男孩。
男孩的眼眸已经迷离不清了。
但他还是费尽了全部的气力,挣扎着吐出了言语:“谢谢你……来救我……”
“……”
黑衣少女——夜雨,没能忍住心中汹涌激荡的感情。
一滴泪水,划过她的脸颊,落到了男孩的心口,然后消失不见了。
——他会是自己的救赎嘛?
在当时,那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夜雨抱着那个名为林空文的男孩,迷茫地寻求着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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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之间产生叠加,人与人之间的行为互相作用,宛若涟漪一般荡开一圈一圈地产生影响。以至于一些细小的巧合会引发超乎想象的悲剧。
不同视角下会呈现不同的角度。站在上帝视角或许能缕清事态的全貌,站在第一人称视角则或许更能理解人物的行为逻辑。
故事已经结束了。无论是蓝胡子,还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就连冰雪女王,到此为止已经结束了。
如今剩下来的,不过是残渣尔尔。
总之,现在需要的,仅仅是给这个堪称一切开幕的戏码,落下最后的帷幕
最后,让我们来继续讲讲完这个女孩的故事吧。
回归到她的视角,让这个故事结尾,亦是让故事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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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捂住脸,狂奔在路上。
仿佛是无头苍蝇一般,无法找到自己的去处。
我这才知道,当初在我偷窥的时候,那个黑衣少女并不是在称呼学长为“蓝胡子先生”,而是在对偷听的我说这句话。
——啊。
好痛。
——伤口好痛。
代替了上一代蓝胡子的,冒牌的蓝胡子。
我是蓝胡子嘛?
我才是那个取代了杀掉了原本的蓝胡子,以新的蓝胡子自居的人嘛?
——伤口好痛。
可是,蓝胡子是有自己的城堡,有自己安心的地方。
但是。
但是,现在的我,什么都没有了。
为什么我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到底怎么才能回到原先令我安心的黑暗中呢?
我的归宿在哪里呢?
还是说,我打从一开始不应该拒绝学长的告白呢?
但是、但是……
——伤口好痛。
啊。
会不会现在才是我的妄想,我其实已经答应了学长的告白。
对,现在的我其实并不是在逃窜,而是在前往学长的家中。
因为我答应了他的告白,所以我要跑到他的身边。
现实是恐怖的。
所以,为了逃离恐怖,我要回到幻想中,我要回到黑暗里。
我、我是幸福的。
我不是蓝胡子,而是从蓝胡子魔掌那里逃离的新妻。
既然是这样,那么我应该有一个姐姐。
对。
我有一个很疼爱我的姐姐。
那个姐姐帮助我逃离了蓝胡子的手掌,并且我现在已经找到新的幸福了。
我喜欢的人——学长。我喜欢的学长。
因为我没在那个校园里等到他。
为什么我没有等到他——啊,一定是这样的。因为我告诉他我喜欢等人,所以才……
啊,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这才是我的现实啊。
在漆黑的夜色中,在这片令人寂静的黑暗中,我沉浸在幸福的幻想,不,沉浸在幸福的现实里。
忽然。
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是学长。
为什么那个人会在这里呢?
我没有细想这个问题,而是惊喜地喊了一句:“学长。”
——啊,他果然来接我了。
——我的幻想,我期待中的黑暗。
“学长!你看,我来了。”
我松开了手掌,将自己的脸毫无保留地展现给他。
那个人回过了头,脸上的神情由惊喜逐渐转为惊恐。
然后,幻想破碎了。
现实无尽地从黑暗中涌了过来。
他于是大喊道:“别!别过来!”
他惊恐地瘫坐在地,指着我说:“怪、怪物……裂口女啊!”
——啊,不行啊,这样是不行的。
原来我不是蓝胡子。
原来我也不是被拯救的小女儿。
原来……
我是裂口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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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做出回答,也没有做出选择。这份特殊的可能性脱离了掌控,被故事中的角色夺取。
连环的故事互相交杂,情节失去了掌控。
被蓝胡子诅咒的少女失去了自我的定位,过去被模糊,自己的名字被抛弃。
而那个出于不甘表白失败所以特地跟着少女闯入故事的学长,在最后自己的生命被少女终结前,以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言,赋予了少女新的定位。
蓝胡子童话的诅咒,化作了裂口女的怪谈。
故事由此落幕,也因此开启了新的故事。
如果存在有名为开端的序幕,那么就一定是这一刻吧。
至此,童话堕为怪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