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华顺着那只手的方向,慢慢抬起视线——
出乎意料地,是一个很普通的男生。
乍一看,应该是个跟自己年纪差不了多少的高中生。身上穿着一件朴素的白衬衫,与另一边的黑衣少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虽说五官端正,但也没什么特点,属于那种见过一面后很快就会忘掉的类型。
确实,只是个很普通的人罢了。
但,打从刚才开始,这个男生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江华身边的黑衣少女半分,似乎对她十分警惕。
黑衣少女盯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用冷漠的声线回应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只是凑巧从这里经过,然后就看到了你。”
“所以呢?”
“还用问吗?”他坚决地说道,“我是来救下他的。”
“……救?”
少女微微歪过头,蹙起了眉头:“看来你似乎误解了什么。我并不是为了加害他而出现在此的。”
“不……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男生脸上的表情很痛苦,像是在自责着什么一般。
“你还记得的吧?夏玲……那个左手有畸形的女生。你前几天应该见过她,并且给她许下了承诺对吧?”
“……嗯。”
“她是我认识的人。”
“……嗯,我知道。”
“她……”江华看见男生用力地握住了拳头,用颤抖的口吻说道:“她前几天去世了,是在街头自杀的。”
“……”
“你当时……也在场吧?”
“……”
无需多做回答,少女的沉默依然说明了一切。
于是,她说道:“我,只是见证者而已。除此以外,我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做不了……”
“……是啊,你什么都没做。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而已。但是……”男生的声音仿佛飘荡在空中一般,摇摆不定,“为什么她、为什么他们最后都会是选择了那样的结果呢?”
“……”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江华感觉那个男生与其说是在谴责面前的少女,倒不如说是在向她祈求着什么问题的答案。
而少女也本能地保持了沉默,并非是不知道答案,而是单纯地不想回答而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单单从两者刚才的对话来看,估计大多数人会得出他们两个之间存在矛盾这一结论。
但,事实或许不是这样的。
——江华有这样的感觉。
他与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突然出现的号称可以帮助的黑衣少女,以及之后赶到的想要阻止他的男生。
自己又应该相信哪一方呢?
江华的思绪一时紊乱了。心中的不安、恐惧混杂在一起,像是一片混沌般将其包裹住。
然而,在他面前的,两人的对话却还在继续——
“……所以说,你想通过干涉别人的选择来避免悲剧吗?”
少女静静地否定了男生的主张。
“故事已经开始了,不会停下的。即便我不出现,等待他们的仍会是同样的选择。”
“可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
“那是他们的故事,无论是现在站在这里的这个少年,还是之前的那个名为夏玲的少女,亦或是,她……”
黑衣少女刻意在最后一个字上加了重音,继续说道:“哪怕是我,也无法左右他们最后的选择。换言之……”
少女垂下眼帘,神情落寞。
最后的那半句话消散在沉寂的夜空中,连同江华的思绪也一并带走了。
身体里忽然涌出一股倦意,眼前的事物开始变得模糊。
这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
江华感觉自己全身上下的气力都被抽走了,几乎站立不稳。
他似乎看见了男生的脸上露出了不甘的表情,又朝着少女说了什么。而这次,在经历了短暂的沉默以后,少女总算是轻轻地朝着那个男生的方向点了点头。
之后,他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江华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头顶上,是陌生的白色天花板。
身旁正趴着一脸疲倦的母亲。记忆中原本精致美丽的母亲的容颜,如今已被蜡黄色所替代。长至肩头的发丝凌乱地披散着,显出无尽的疲倦。但,她的手却始终握着江华的左手,始终传递着名为活着的温度。
江华有些费力地撑起身体,坐在了床上。
他看见挂在墙壁上的时钟,时针指向了早上八点。外面正好是一片明媚的阳光。
恍然间,他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无论是倒在地上的堂姐,还是那突然出现在黑夜下的两人,都不过是自己太累了而出现的梦境。
其实一切照常。过一会儿,自己最喜欢的堂姐就会推开房门,元气满满地朝着自己打招呼。伯父和伯母紧随其后,同样是带着笑容走进来的。
然后,一家人会想往常一样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围着一个大大的餐桌吃饭聊天。
堂姐会趁着自己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夹走自己碗里的牛肉;待被自己发现之后,又会一脸理所当然地说出挑衅一般的话语;然后父亲与伯父一边喝酒一边看着姐弟俩日常的拌嘴;时不时母亲也会掺和进来。
至于奶奶,则会带着十分柔和的笑容给再夹起一块牛肉放到自己碗里。
一切都是那么温馨,那么日常。
但,江华很清楚,这都不过是自己一时的想象而已。
不过聊以慰藉罢了。
他又想起了那个突然出现的黑衣少女——自己还没问过她的名字呢……
而且奇怪的是,明明自己当时是坐在医院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可当那名少女出现之后,自己不知为何就来到了医院外。
毕竟,自己当时可是清楚地看到了夜空。如果说那是幻觉的话,未免也太过真实了。
就在他沉思之际,睡在他病床旁边的母亲也醒了。
当这位年过半旬的妇人抬起头,看见了自己的儿子安然无恙以后,眼眶里不禁蓄满了热泪,一把抱了上去,令后者多少有些措手不及。
“太好了,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母亲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像是在责怪江华害得他如此担心一般。
虽说感觉有些尴尬,但江华还是缓缓地伸出双手,抱住了母亲的背部。这个小时候在他眼中几乎无所不能的人,竟在此刻显得如此渺小脆弱。
这时,病房的门突然打开了。
父亲一脸沉重地走了进来,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既有惊喜之情,也有着某种散不去的阴郁。
江华的心中猛然升起一阵不安,如同坠入了无底深渊一般。
莫非……
果不其然,在他一连串的质问下,父亲不得已说出了那让他全身血液凝固了的事实——
他的堂姐,于昨晚永远地离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