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本无修行一说。
岂知天地混沌,鸿蒙初辟之时,天降异火,烧尽人间才发之芽,又逢异雨,连下千年不休,后散而消尽。然此后灵气蕴生,天地之间有奇土,是为息壤,植生林木果食,人生而有幸食之,得天魂命脉,灵气寓体,故可修炼。
修行先承稳魄,继而观天得神而定星,修心养魂而渡命,后悉命而法天,终是到达道启之大境界。
大周历二五九年。
雁鸣山,谢歌台。
月色撩人,泉水澈然入怀。蛛网丛生的破败庭台上,一位不过弱冠之龄的少年正抒高山流水之音,音色渐没于月光之下。
看起来有几分寒酸的旧弦琴,却奏着奇妙的乐曲。
已是初冬时节,夜晚的天气亦是寒了些许。但这少年却是身着单薄衣衫,虽是没有名家公子的气派,但细看,眉清目朗,唇薄肤白之间,却也是悠悠然透出一股灵气来。
谢歌台乃是前朝紫阳国的典祭礼坛,装饰华丽尤甚,然大周开国皇帝陈阗启好节俭而反奢侈,便下令拆除谢歌台,并将雁鸣山设为禁地。
少年偶然上山,似乎对这一切并不有所知。
琴声悠扬,断而不绝,音淡而清,隐然有畅叙忧情。更显山中之月,不似人间之月,多透出一股谜样愁思。
琴声从月色初升,一直绵延到了月之将落。
推演多日,他已知今晚此曲必是难停。只因有要人将至,命中有序,不可不循。星灿月隐,正是恰时妙分。
“既然已到,何必猜疑。”少年将琴弦忽的一紧,音韵戛然而止。
这时,月光下一人影渐渐显现,那是一个仿佛以天作衣,以地为裙的倩影。少年琴声虽停,头却没有抬起来。
来者是一白衣少女,柳眉秀目,面容姣好,头绾冰丝锦布罗发巾,腰悬双子比目玫瑰佩,唇边微有一丝笑意。
“那既已是早知我来,为何不早些点破,害我失了赏曲之机。”少女立于亭下,注视着那执琴少年。
“姑娘来的仓促,还未问及名姓?”少年微微欠了欠身。
“何必客气,采茗而歌,祝茗歌。”少女随后道,“我自是知道你的,苏易,对吧。”
苏易眼见这位名叫祝茗歌的少女声音柔和,衣着素雅,实为大家之范,便起身,让了座给她。
“家父托问,寻阳真人可尚好?”祝茗歌不知为何,看到苏易竟有几分熟悉,坐在了位子上。
“劳辞挂念,不瞒先师已经仙去数月,今来都城,便是一循遗言嘱托。”苏易对之。
祝茗歌微微皱眉,轻叹一声,“天清自古人才济济,连家师都以寻阳真人为一生对手,可惜…可惜…但不知苏公子此来,可是为了朝比大试?”
苏易顿了顿首,默不作声。
天下间以道门为长,分为天清,翎星,绝情三道宗门最为强势。而后数百年间,争斗不断,自大周开创,立翎星道为国教,天清,绝情退隐道门之后,才有如今盛世。
然在一百多年前,突有一日异族外侵,无数方外天魔从天而降,人称之魔族的强大异类,不过数年便占领了极北雪域,自成一统。而后的九十多年,
苏易出生之后,便因称不祥而被遗弃,恰逢天清道掌门寻阳真人,苏言生相救,才得以留存。
苏易年方十七,却有经天纬地之大才,道观中典籍书目,悉数有所观瞻,宗派内百里山门,仅他一人,就打理的井井有条。
时有所闻,苏易无法修行道法,世皆唏嘘。但其深通机关八卦之术,巧借师长所存阵法符箓,竟将天清道隐于人世间已数年之久,从此,再无人小看这位寻阳真人的弟子。
若不是有苏易,恐天清道已然不复存在。
“如若没有猜错,那祝姑娘前来,所为可是我天清宗门?”苏易淡淡道。
祝茗歌一时语塞,沉默半晌后,才道:“寻阳真人固然名声在外,但如今天清已是风中之烛,我们翎星道如果不出手,恐怕别的宗门亦不会罢休。”
“嘣。”苏易伸手拉断了一根琴弦。
祝茗歌微微皱眉,她看得出本是淡然的苏易变得有些不平静了。
“我天清道并非无人。”苏易静静地将长琴放在石案上,“如若不信,可以一试。”
祝茗歌眉间隐有愠怒之色,却是强行压了下来。“此之一事,当然不是我一人可以决定,明日,苏公子还请移步云渺宫,而后再议。”说着,伸手入怀,取出了一枚朱红色的玉石,以作信物。
苏易接过祝茗歌递过来的朱红信物,点头致意。
祝茗歌长袖一挥,便已是消失在漫漫长空之中,不见了踪影。
天清道从翎星立势便开始倍受打压,数十年前,天清前任掌门宋施琰意图为宗门逆天改命,派遣宗门主力长老前往少阴山,即人魔约战之地。
然世事异变,虽三道联军得胜而归,天清门下已几无中流砥柱,宗门危在旦夕。
此时,苏言生横空出世。
他奇迹般地在十年间坐而悟道,从区区稳魄小生,到达了半步道启境界,一手执掌天清道,创立天清十三峰,各峰山底都镇压着一条奇兽,堪称史无前例。
但谁知,此般行为固然引人惊叹,却引来天罚。
苏言生在十余年前修行不得寸进,后收苏易为徒,告知他自己时日已短,将不久于人世,要他做好独自修行的准备。
就在苏易继任掌门后的百天内,门下弟子长老四散奔走,告老问亲者数不胜数,到最后,竟真被苏言生言中,只余下苏易一人,把守空荡荡的宗门。
苏易调回心思,见天边起了鱼肚白,才觉有些微冷,准备收拾行囊,前往周都洛水。
谁也不知苏易面对势大的翎星道,心中有何打算。
是妥协,还是抗争,似乎一开始世人便有了定局。毕竟苏易不是当年的苏言生,十年成就法天,朝闻无上之境,而夕悟突破境界至道启,古今终究也就只有这一人而已。
这一点祝茗歌和他的父亲镇国大将军祝紫渊,甚至到如今翎星道掌门诸葛无彩也丝毫不怀疑。
但他们忘记了一件最难以被世人察觉的事情。
苏言生当年成就如此奇迹,并非天赋使然,区区凡人,纵然拥有再高的才华,也不可能短短十年间便成为天下有数的高手。
苏言生只告诉了苏易一人他的绝密。
便是上古最为神秘的典籍,《夜雨卷》。
而《夜雨卷》并非完美无缺,它的不利之处,或许如今只有苏易才知个中奥秘。
但可知之事,便是一场惊风骤雨,渐渐地,要在这片大陆上拉起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