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士们如潮水一般从缺口涌进了永宁寺,与山胡的中坚力量展开了激烈的交锋,一时间金铁交鸣、刀剑砍在甲胄上发出的钝响、双方军士的嘶喊与呼喝声、被长矛刺中时发出的凄厉惨叫声、互相滚在地上的撕扯揪打声、箭镞呼啸着射进人体时的‘扑哧’声,千百种声音交织在一起。
站在墙外的元诩只觉得耳热心跳一阵神魂激荡,当下脑子里一片空白,拔出佩刀高高举起,朝身后喊了一声‘杀啊’,迈开小腿噔噔噔几步就要跑进墙去,没留神奚康生斜刺里从尘雾中冲了出来,张开双臂挡在自己身前,“陛下,这可万万使不得!”
“将士用命,沙场鏖兵,每时每刻都有人在为大魏战死,”元诩带着哭腔喊道,强自压抑下的胆汁质人格此刻表露无遗,高亢的嗓音穿过墙内传来的巨大噪声,清清楚楚的抵达了奚康生的耳膜,“奚将军却把朕拦在这里,你让我这个大魏皇帝情何以堪?”
“陛下,”奚康生情急之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一遍遍的重复着,“您可不能去啊”,说着半跪下来伸手将元诩搂在怀里,用他熊罴一样宽厚的背脊护住小皇帝的整个身形,又大声招呼着自己的亲卫跑过来竖起大楯围成一个圆圈,将这位胆气过人的小主人护了个严严实实。
“不好,”防护圈刚刚组成,持楯面向院墙一侧的三个军士同时闷哼一声猛的摔进圈来,其中一个军士头上的兜鍪就磕在奚康生小腿上,好在他战场经验十分丰富,头都没回就立刻抱起元诩朝大帐这边跑了过来。
元诩的下巴一颠一颠的在奚康生肩膀头看到,一队二百多人的山胡精卒从墙壁的缺口处硬生生挤了出来,稳住战线后迅速分为三部。
一部与缺口处的魏军展开缠斗,并放火将几个堆满了柴草的偏厢车拖到缺口处点燃,嘴里还一齐狂喊着‘焚我残躯,熊熊圣火’,另一部左手都提着木桶,右手拎着铁锏向两侧魏军不断挥击。
元诩一眼就看到大黑脑袋被十几个山胡死死缠住,手中长兵器拼着命的向他招呼着。此时的薛孤延单膝撑地,只用一只左手抡动着铁锤节节防御,右手以长刀拄地。
看来受伤不轻,随时都可能丢了命。
而山胡冲出来的最后一部每人手中都提着一柄大锤,直奔中军大帐的方向杀了过来。
一个个龇牙咧嘴浑身是血,好像地狱中刚爬出来的恶鬼。
当先一条大汉身高过丈,竟似与奚康生的块头相仿,手里也抡着一柄超大号的铁锤,只在头上戴着一顶凤翅兜鍪,大冷的天竟光着膀子,胸背和左臂上缠满了浸透血迹的绷带,虬结坟起的古铜色肌肉比权相宇还多了三个彭于晏,口中嘶吼着‘解忧在杀,明尊驱晦’,在魏军的行阵中横冲直撞,如虎蹈羊群一般。
以他为尖端的锋矢阵迅速把大帐与院墙之间的魏军队列撕出一条口子,吼叫着向抱着小皇帝的奚康生跑了过来,目标非常明确。
勇敢的羽林卫从两翼不停的向锋矢阵的尖端合围包夹,刀枪齐下试图阻滞他们的进攻节奏,列成三排的弓手已经失去了指挥官,主动跳入到自由射击模式,奈何这一队死士人手一柄大锤,战力太过强横,短兵相接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而身上清一色黝黑的加厚铁甲又为山胡提供了出色的防御,箭镞的杀伤效果很差,加上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旺盛斗志和‘十杀十住做菩萨’邪教洗脑的属性加成,魏军根本阻挡不住,片刻间就倒下几十名侍卫。
他们是在用自己的性命为元诩赢得逃命的时间。
跟在奚康生后面的陈景真发觉情势不妙,立刻回头横身将他挡住。
眼见对方力气太大不敢硬碰,想尽量使出小巧身法将他截住,不料才一个照面就被他的铁锤剐到了刀背后侧,‘当啷’一声那把崭新的精钢环首刀就飞上了半空,陈景真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就地一滚,才堪堪躲过迎头砸下的巨锤。
见十几个羽林卫的伙伴们一齐围了上去,陈景真左手撑地起身,右手已经没了知觉,低头看时才发现整只手掌上全是鲜血。
原来虎口已被这一锤震裂,现出一条深深的口子。
现在也顾不得那许多,从地上捡起一把刀刃卷曲的横刀就朝大帐跑去护卫元诩,虎口上流下来的血液转眼就糊满了刀把。
一气狂奔直跑进羽林卫团团护卫的中军大帐,见奚康生才将元诩轻轻放到地上,“再让陛下冲锋陷阵,老子做鬼也要咬死你们,”奚康生红着眼睛向小皇帝抱了抱拳,‘咚’的一声重重锤在自己胸口上,眼泪刷的一下就流了下来。
“陛下年方九岁,竟然被叛匪逼得要亲自上阵!都是我等做臣子的无能啊!有道是,君忧臣辱,君辱臣亡!”
说着从亲卫手中接过一杆鸡蛋粗细的大铁枪,狠狠瞪了一眼已成片成片退到大帐两边的魏军军士,最后朝元诩喊了一句,“罪臣若不将刘蠡升那狗贼生擒献予陛下,誓不生还!”
面对这只势如疯虎的劲旅,越来越多的魏军选择了后退,他们平端着刀枪弓箭护在身前,一边观察着前方的交战形势,一边偷偷的瞄着向前冲去的奚康生,脚下兀自不停的向后退走。
元诩看看大帐门口稀稀落落的卫士,军士们似乎都刻意的绕着他走,缓缓的但却坚定的退向大帐后侧,此时的他们还面向着院墙。
“不许后退,不许后退,”元诩嗓子都快喊哑了,“羽林卫,将这些临阵退却的军士通通斩首,”小皇帝双手挥舞着分别指向大帐左右,“杀了,给朕把这群胆小鬼都杀了!”
几百名羽林卫闻声立刻四散开来,拿刀背敲打得那些军士的头盔,发出此起彼伏的清脆DUANGDUANG声,“还要不要脸!快回去,快回去!这是给你们的最后机会,”示意他们必须停止后退,坚决反攻,否则自己就要按照皇帝的命令执行战场纪律了。
在‘督战队’的威逼下,也只有稀稀拉拉几个军士慢吞吞的向前挪了几步,怯生生的佝偻着腰走了一段,见自己左右空空荡荡,并没有同伴一起反攻。
一回头才发现:大家还在向后退着,好些人甚至已经丢下武器背向院墙往后跑去,后脊梁上的天青色靠旗晃来晃去像一大片随风飘摇的朽烂荒草,再也不顾羽林卫们的警告,重又向后逃去。
只不过,这次的逃跑并不犹犹豫豫,十分坚决。
有一个身着高阶武将袍服浑身铁甲的军将,甚至带着一群乱兵将两个试图阻止自己临阵脱逃的羽林卫杀死。
从薛孤延砸穿永宁寺的院墙魏军蜂拥而入到现在,最多不超过一刻钟。
小胖墩好像听见冥冥之中有人在问自己:‘惊不惊喜?意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