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爆竹响起,莲花寨张灯结彩。自从那日回来,方青亲自去答应二爷所许这门婚事后,寨里上下连日欢天喜地,一片祥和热闹景象,都为自己家大王婚事热心筹备中。
这日农历冬月十九,宜嫁娶。随着夜幕降临,今年第一场大雪也飘然而下。红艳艳的灯笼上渐渐盖上一层白帽,喜气中透着点素雅,莲花寨也变成名副其实的白雪红莲。不过大雪可挡不住寨子里的欢庆热情,今日自家大王出阁,莲花寨上上下下都卯足了劲要热闹一番。四处都能见到劝酒的人影,还有那没到夜深就已经醉趴在雪地里的人,身上已然覆盖了层薄雪,如果不是口鼻处还有白气呼出,只当是个死人去了。这时立马就有三两人将他扶到屋内,不然这一夜冻下来,明日可就真去了。
就连寨门处,两名守卫也特例分到了两壶小酒,一高一胖两人在旁就着几碟小菜对浊。高个守卫感慨道:“大王终于要嫁出去了。”“错了,错了,是要娶丈夫了。”胖子伸脚轻踢他提醒道:“小心让大王听到,罚你扫茅厕。”高个慌忙张望道:“是是是,是娶丈夫了,我口误口误,我自罚一杯。”说着举杯饮下,后又感慨道:“老大王要是还在就好了,她就盼着这一天。”胖子也跟着唏嘘道:“是呀,大王那么好的人,我们兄弟也多亏她才有这些个好日子过。不过大王终于盼来如意郎君,可喜可贺。来来,虽然不曾到场,咱们兄弟在这也为大王干一杯。”“对,走一个。哈哈哈”。
二人靠在岗哨上喝酒作乐,没注意寨门下阴影处一个黑影慢慢沿门边摸索,寻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后,手中飞出一段长绸,顺着寨门顶上木桩缠绕结实后,人影飞身跃起,手中紧拽长绸借力翻过三丈高的寨门,悄悄潜入寨里。
人影沿着小路慢慢摸索,偶有遇上巡逻的人众,便隐入一旁阴影中。她正是来寻傅彦生的元无香。那日中计后,她沿路打探,碰巧遇上一个刚被莲花寨放回来的农夫,这才知晓,方圆百里内只有个莲花寨,近日不知为何下山四处掳人,只是被掳去之人都也一一放了回来,还赠了一些银两,附近村民们不惧反喜,纷纷效仿他人独行山道间,只盼也被那贼人掳去一番。见元无香打探,还只道这姑娘感觉年纪轻轻,没想到也是贪财之人。随后她又四处打探莲花寨消息,知晓它非什么大奸大恶的匪众,当下才心稍安,细细思量如何救人。其实前日她便寻到此处,只是寨内实是看守严密,令她无法擅入。直到今日,不知是何喜事,防守松懈,这才乘机潜来。
这莲花寨,占了整座溪头山,寨里房屋林立,又呈特定方位排布,远看就如同莲花绽开在山涧里。进到寨内自然四通八达,不要说元无香初次潜入,哪怕是住上几日,也是无法完全清楚这其间方位。几番收寻下来她就已迷了去路,正暗自焦急:“也不知阿弟被关在何处,想必吃了不少苦。不行,这般胡乱找下去,只怕天明也寻不得,得抓个人问问路。”就见小路忽然拐出个人影来,顶着寸头,口中哼着小曲。
朱重八今夜是吃的爽快了,大鱼大肉任他享用,只不过他顶着傅彦生师兄的名号被灌了太多酒,一时尿急,醉醺醺地寻不到茅房,便拐到僻静的小路,想来个就地解决。
“俏冤家,想杀我今日……方来到。喜孜孜,连衣儿搂抱着,你……浑身上下都堆俏。搂一搂,愁都散。抱一抱,闷都消。便不得共枕同床也。我跟前站站儿也是好。”他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哆哆嗦嗦解决完,刚绑上裤带子,忽闻一阵幽香传来,紧接着被人拽着衣领子,给拉到一旁的林子里去了,口中刚要呼救,就被人点了穴道,半张着嘴巴,一动不动。
林子里黑乎乎的不见一丝光亮,朱重八就觉有人影在眼前晃动,那阵幽香也是从此人身上散发出来。是个女子!他此刻醉意早已没了九分,心中暗想:“自个并不曾得罪什么女人,这是谁家来寻仇的?”只听那人幽幽说道:“有事问你,你老实回答,要是敢乱叫,第一个杀了你。”就听“刷”的一声,长剑出鞘,轻轻搭在他肩膀上,只觉的脖子上一阵凉意,那尿意又至。
那女子伸手轻点,瞬间松了他的穴道,朱重八小心翼翼地问道:“女侠,有,有什么事吗?您尽管问,我什么都说。”
女子正是元无香,前方正好撞见落单的朱重八,就将他抓进林子里来,当下轻声问道:“这寨子里前些日子掳了个人,叫傅彦生的可认识?”
师弟?!朱重八心下大惊,暗道:“这女人找师弟做什么?寻仇的还是?”后又一想,他往日时常提起有一位阿姐,莫非就是她?当下出口试探道:“你是她阿姐?!”
元无香疑道:“你知道我?”朱重八长舒一口气,笑道:“阿姐,自己人。”“谁是你阿姐。”朱重八刚要异动,元无香的长剑使了个巧劲将他压住动弹不得,口中喝道:“别乱喊,小心脑袋不保。”她本就冰冷,出府后也只对傅彦生感到亲近,如今被一个陌生男子喊阿姐,自是怒气腾升。
见自己说错话了,朱重八连忙改口喊道:“阿……女侠,我是彦生的师兄呀,我们是自己人。”
元无香奇怪道:“师兄?我怎么从没听他提过?”朱重八道:“山上才相见的,刚认的。我也是半山寺的弟子。”见她还心疑又道:“真的,女侠你要是不信,我现在就带你去寻他,自然就明白了,快跟我来。”
屋外喜气腾腾,屋内不时传出一阵唉声叹气。自打婚事确定后,傅彦生便被二爷软禁在这房内,派人连日看守,不得出入,说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要等完婚后再放他出去。
听得屋外爆竹声声,傅彦生又长叹一口气,心道:“这次是真得躲不掉了。和尚啊,和尚,弟子怕是当不成你徒弟了。”正感慨着,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倒地声,紧接着房门被人从外面推进来,却是朱重八走了进来。
傅彦生疑道:“师兄,你这是做什么?你不会是要来放我走的吧?”正奇怪朱重八怎么默不作声,就听见从他身后传来自己想念至极的声音,“我还当心你受了不少苦难,这么一看,倒是我自作多情了。”元无香缓缓地从后边走出来,亲眼见他无事,眼中还是隐藏不住的高兴。
傅彦生惊道:“阿姐!”日日念叨,夜夜思及,今日真的出现在眼前,一声阿姐道不尽思念。只见他含泪飞扑过去,元无香也不闪躲,任由他紧紧住自己,只觉的自己日夜担忧也是值得的。不过口中却是笑骂道:“你还记得阿姐?怕是早忘了吧。我在山下寻你多日,你倒好,在这山上做起新郎官来了。”傅彦生才站好,又苦笑道:“阿姐,你别取笑我了,这哪是我自愿的呀。对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呀。”朱重八在一旁被凉了多时,这会连忙邀功道:“还不快来谢谢你师兄我。这次多亏了师兄我那一泡……呃,多亏师兄神机妙算。”傅彦生疑惑地看了看元无香,只听她说道:“是得谢谢这位……师兄。”又将如何寻来山上,如何遇到朱重八,又在他领路下寻到这里一一述说了一番。傅彦生这才知道,平日里满口胡言,说话不着边际的朱重八这次真的帮了大忙,连忙郑重朝他道了声谢。
朱重八摆手道:“谢就不用了,将来有好处想着师兄我就行了。你不是一直想走吗?现在你阿姐来了,赶紧跟他走吧,再不走就晚了。”
傅彦生拱手告辞道:“那师兄多保重。”二人刚要走,就听朱重八又喊道:“慢着慢着。把我敲晕再走。诶,轻点,轻……”元无香会意,举手就往下敲去,声音戛然而止,后才拉着傅彦生冲进夜色中。
只是刚开了院门,二人就愣在原定,门外的方青一身锦绣红袍,眉修弦月,粉上腮间,一双朱唇染丝红,好一位红粉俏娘子,二人不由又退到院内。
方青刚要进门寻傅彦生上酒宴,就看见他拉着一位女子的手出来。虽然元无香蒙着面纱,她依然能感觉到这应是个绝色女子,不知为何怒上心头,当下冷声道:“她是谁?”
傅彦生正待逃走,被抓了正着,慌乱中口不择言,只能结巴道:“方,方大王,我不是要走,不不,我是要走,她是我,我的……”只是不待他说完,方青就纤拳挥出,口中喊道:“跟我抢男人。”元无香只道是这女子强迫傅彦生成亲,也是心中有气,当下长剑出鞘,向她刺去。
傅彦生在一旁大声喊劝阻,只是二人显然已经动了真火,充耳不闻。元无香剑术高明,又有利器在手,那方青只是徒手对战,瞬间落了下风,只是她的身法实在高明,就连元无香的“飞花乱”都略显不足,失了灵动,“春南剑”就失了五分威力。
方青也不与她正面相对,总是占着步法之利每每触之及走,二人如此过了三四十招。元无香被她扰烦气急,娇喝下杀招尽出。傅彦生学过“春南剑”,知其中凶险,眼见二人再斗下去,定要出了人命。连忙跃起闯入其中,张手将两人拦住,口中道:“你们别打了,你们二人都是我相近之人,要是伤了谁,我都会难过。”
元无香见状急收长剑,心道:“阿弟这般维护,想来这婚事也不全是逼迫,莫不是另有隐情?”当下驻足观望。那边方青只听到他口中的“你们二人都是我相近之人”,心中一片火热,脸上霎红,也收起拳头,问道:“你当真要走?”
傅彦生点头道:“是的,我说过还有许多事要做,不能留在这山上。”
方青又不死心问道:“不能留下来?”傅彦生默默摇摇头。
院中忽然一片寂静,冬夜仿佛将此地二人凝固住一般,一阵山风滚着大雪呼呼卷来,带起锦袍四荡,方青看了看身下红艳艳的衣袍,思绪半天,忽然抬头笑道:“那你们走吧!”
“真的?”傅彦生疑道:“你要放我们下山?”
方青道:“我说过,这只是个玩笑,我现在玩累了,既然你一心只想下山,强留不住,便放你走了。难道你还真以为我会嫁给你呀?我可是这莲花寨的方大王。”
傅彦生连忙摆手尴尬道:“不是,不是。真是太好了。呃,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不嫁给我太好了,也不对,我不是想……”见傅彦生语无伦次,方青轻笑道:“好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快些走吧。等会老头过来,你就真走不了了。”
“呃,好的。我马上就走。”傅彦生再道谢后,招呼身后的元无香离去。
雪夜里的地上踩起来嘎吱作响,只是傅彦生每走一步,方青心突然就刺痛一下,直到与她擦肩而过的瞬间,她慌忙转过身去,看到得只是傅彦生的背影,而元无香则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便匆匆跟去。一时间这孤院白雪夜只剩一抹红艳。
方青久久伫立在院中不动,呆呆地望着那道人影消失在雪白之中,路上那一排足印,由深到浅,又有浅渐没,直到被大雪覆盖。她还依旧望着这白茫茫的一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觉脸颊一丝冰凉,也分不清是风吹雪寒还是泪满千行。
“我可不会流泪。”她小声嘀咕着,又慢慢哼起了曲子:“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