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满溢,一笼薄烟乍起,天地始开帷幕,几许曙色新来,流云应势而发。湖光剪影,摊手沙洲半壁,蒙蒙万千芳华。
“柳黛南浦轻摇叶,韶华欲染蝶蹁跹。”
天地奢得这半晌的贪欢,不过也只是片刻的安宁!
倏地,一剑破空而出,白影瞬息而至,凌碧波以倾北溟。剑招似有万相,神形却幻若虚无,忽而迥出于残月之畔,忽而又遁迹于山林之中.........
些时,一番松涛涌动作罢,朝阳才崭露头角。三月里的青山摇曳着云影,误入了映月湖中。湖光反转,铺天盖地,于水、于山、于尘土飞扬之际,几缕晨曦掠过,隐约美玉少年。
少年一袭白衣,鬓束微墨发带,雅人深致,昂藏七尺。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盘坐间心若自然。游光划过,清风徐来,无非为其平添几分血色,却沾染了一身仙风道骨。
细看来,这少年身旁的一萧一剑,终不过是寻常之物,使得腿间那方泛鹅黄色、补了十好几个补丁的丝绸倒有些出彩了起来。
丝绸之上,字体均为小篆。书道:“盛神中有五气,神为之长,心为之舍,德为之大;养神之所,归诸道。道者,天地之始,一其纪也。”
少年禅坐如初,呼吸、吐纳周而复始。气定神闲间,或已神游太虚。
盏茶时光逝去,朝阳又白了几分。余晖洒落湘君林立的玉竹峰,被夜雨泼洗过的青阶还夹杂着泥泞,沿途的幽兰迫不及待地炫耀着自己的新妆,频频挑衅着身后的高山流水,惹得溪涧、虫鸣、鸟语一顿唱和。忽然,她低下高昂的头颅,恰见一青衣女子哼唱着走来,清脆的声音仿佛已融入了其中。
这女子十六七岁的样子,肤白如雪,笑颜如花。手提一个淡青色的食盒,双脚交错,步若凌波,身若惊鸿,漫步于青阶之上,或是蹲下闻香或是蹁跹起舞,偶生兴致或朝着青山转个圈圈,宛如丛林间的花魁。不,是精灵。
“啊”
........
闻得一声惨叫,剔透的声响仿佛划破了天际。乍一看,这精灵已瘫坐在地上,小脸渐泛着青光,原本如明珠般水汪汪的丹凤眼已瞪到了极致,挤兑着正在侵蚀自己右脚的浅氹,随之嘴角一撇,“哼”,委屈地站了起来,呆呆地盯着倒落一地的红豆粥,泪珠翻滚,眼角一红,泪如雨下。
她将食盒藏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小心翼翼地走到少年身边,双手托腮,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傻乎乎地注视着他,未敢打扰。
一刻,少年终于缓缓地睁开双眼,见身边这只纯洁的精灵倒显得有些懊恼。一本正经地斥道:“秋水,我不是叫你一个人不准乱跑的吗?”
“秋水”.......
秋水似是沉浸在幻想当中,任凭少年怎么叫喊,始终不应。无奈之下,只得揪着她那刚打了耳洞的右耳,大喊几声,这才回过神来。
“咹”,李秋水看着诧异的师兄,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举止,小脸一红,呢喃道:“师兄,你可不准笑话我,都羞死啦!”
见师妹这般羞涩,哪还忍心再做为难?
他如往常一般假装若无其事地沉默了半许,忽而闻得她身上檀香的味道,心想“这丫头该不会什么都往身上抹吧”,不免有些担心,才轻声问道:“秋儿,你这身上的檀香从何而来?”
秋水捂着还有些炙热的脸蛋,以为师兄言语之中是在夸奖着自己,不觉间已将那绯红的小脸转了过来,娇羞道:“这个嘛,是那日我帮师父打扫房间时发现的,师兄你也觉得香吗?”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师兄并没有如她想象的那般认可,一提到师父反倒有几分焦虑。
那日,舅父林逸走前曾告诉他,“若今番离去,半月还未归来,便到姑苏广陵客栈找寻他的踪迹”,算来,今日恰好是第一十六天。
他心道“舅舅因受母亲所托,十五年来每隔两月便会前往中原一次,调查兰溪村灭门一案,而舅舅的言语之中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慕容龙城。他很好奇这慕容龙城到底是何许人也,竟能于十米以外用掌风杀人于无形之中?
他连忙带着师妹回到了栖霞殿。
栖霞殿坐落于玉竹峰之巅,处逍遥岛东面,远离尘境,栖寓缥缈,是这岛上唯一的建筑,但并不壮观。院内正中有大殿一处,虽说是用于供奉历代先师,但更多的却是作为吃饭的场所。除伙房与茅厕之外东西北各有茅屋两间,他和林逸住北,东面为藏书楼,里面藏有各类奇书,藏书楼后面有猪舍和鸡舍各一间。
他将师妹劝回房中,自己朝着藏书楼奔去,于“江湖录”第四页看到了慕容龙城的名字,书中提到:
“慕容龙城,大燕后裔,师出不详,自二十四岁败天刀秦无易于点苍山之后便名扬天下。一手参合指精妙绝伦,独创武学斗转星移更是能借力打力,所向霹雳,纵横江湖四十余年未尝一败。”
看到这里他心里非常担心,心想这慕容龙城与父亲舅舅即是同代高手,三人却都无败绩。而三人之中,只有父亲与舅舅在自己五岁那年切磋过,父亲却是占据上风。
他于忧虑之中继续翻了下去,从下文中得知这慕容龙城,曾于三十年前隐居于慕容山庄,正邪大战后才重出江湖。心想此事定是和这人脱不了干系,但父母与此人并未交恶,那他的动机又是何在呢?他有些不解。
然而接下来他衍生而来的结论更加让自己不寒而栗,他倒靠在木壁之上,直觉脑子一片空白。此时的他或许只有一个念想,便是前往中原去找寻舅舅,去守护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他将山中琐事吩咐与师弟师妹,自己弄了一叶扁舟,扬长而去。
于小舟中,他将母亲留下的玉镯取出,紧紧地贴在胸前,想起儿时的过往,不禁有些落寞。
多年以来虽安于现状地在南海之滨当了个隐士,可当他想起母亲的话,当他踏上重回中原这条路时,却是那么的憧憬。
他憧憬着自己能碰到一个像母亲那般高雅大气,聪明贤惠,同时又能在自己面前展现出俏皮可爱那一面的女人,尽管很渺茫。
他还是不由地幻想着、向往着,渐渐地有了一丝人类的欲望。
半许之后,又将父亲留下的玉箫取了出来,儿时信誓旦旦对娘亲许着将蔽月萧当做武器的承诺,还历历在目。
一转眼,十五年过去,故人已去,物是人非,不禁又是一番感慨。
他将蔽月萧握在手中,行至船头,迎着这黑夜中的碧海,按着玉箫,海平面上的碧波似乎也跟着浮动了起来。
历经十五年以来的参悟,如今的他,虽大可如父亲那般靠着内力,随心所欲地操控这悠扬的箫声,却违背了承诺,卷入了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