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原祁记事起,王林浦和蒋兰茵的关系就不好,很小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多少钱,住在一个很小的房子里,狭窄的空间内争吵声无处逃窜,全都呼啸着冲他而来,他害怕地流着泪抱住妈妈的腿,求他们不要吵架,在他看来那个时候全都是妈妈在挑起战火,在歇斯底里,爸爸总是在忍让的,被扇了耳光也只是吼妈妈两句,他觉得只要安抚好妈妈,他们家就会太平幸福了。
他们的房子越换越大,屋内的战火却没有平息,不但没有平息,还愈演愈烈,争吵变成摔打,家里能摔的东西全都被摔碎了,爸爸不再忍让,妈妈动手,他就打回去,把妈妈揍得哭叫,再无还手之力,孩子天然站在弱者的一边,他跟着妈妈一起哭,撕心裂肺,他身上也痛,他性格孤僻,个子又小,在学校时常受人欺负,暴力与恐惧充斥他每一天的生活。
爸爸可能是被他哭的心烦,连着他也一起打,他抱头蜷缩在地上,露出的腰上伤痕遍布,王林浦掀起他的衣服,质问他伤是怎么来的,他不敢说,可是捂得再严实的伤口也有暴露的一天,他哆嗦着说出那几个人的名字。
王林浦带他去学校,他以为他要找老师,胆怯地躲在他高大的身影后,不认为这能解决什么问题,可王林浦竟然带着他找到那几个同学,用拳头让他们全都匍匐在地,王原祁就看着比他大几号的平时耀武扬威的那几个男生像狗一样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头也不敢抬地连声给他道歉。
他不知道王林浦用了什么办法,那之后,就真的没人敢再找他麻烦,王林浦对他说:“不想挨打,就自己成为强者,”他教王原祁,“这就是名和利的好处。”
那之后,他再也没在深夜里痛哭过。
他不会再抱住妈妈了,他已经明白,爸爸不爱他,妈妈也不爱他,妈妈生下他,只是为了巩固和爸爸的关系——合作关系,刚开始爸爸靠着外公的食品加工厂起家,创办兰茵餐饮公司,爸爸在屋檐下要低着头,当公司越办越好,爸爸已经不需要再看妈妈的脸色了,而妈妈生了自己,对巩固他们的婚姻并没有什么用,爸爸还是在外面不停地找女人,对她也越来越不忍让,妈妈就越来越讨厌他,她不想看到王原祁,这个没用的儿子,这个狗男人生的孬种。
家里吵闹声再大,王原祁也能面无表情地做自己的事,他在爸爸的骂声和妈妈的哭声里,在游戏里畅快地厮杀,在书桌边冷静地算数学公式。
他不喜欢爸爸,可他崇拜王林浦。
王林浦在他童年和少年时代,是他身前永远不会倒下的一座山。
他上高二的那一年,蒋兰茵和王林浦终于决定离婚,官司打了半年,还是为了钱。
他们争夺他的抚养权,因为成立兰茵的时候,为了制衡彼此的利益,一部分股权写上了王原祁的名字。
法庭上,王原祁选择了王林浦。蒋兰茵骂他没良心,说他和王林浦一样,都是冷血动物,狼心狗肺,迟早有一天会下地狱,他手插着兜,一眼都没有看她。
王林浦告诉他:“打架可以,屁股要自己擦干净。”
王原祁被打的最狠的一次,断了三根肋骨,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在医院躺了三天,后来那个带头埋他的人,在学校厕所跪着给他口了半小时。
没有多少快感,那男生是体育部部长,又高又瘦,皮肤黝黑,跪在他身前的时候视觉上很有冲击力。他用卫生纸随便擦了擦,从厕所出去之后很久还觉得黏腻与不适。
他不喜欢女生,很早就知道。女人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是他妈给的,冷漠、精明、自私、羸弱,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女生都这样,他没有兴趣了解。
征服男生才让他有满足欲,当他玩过越来越多的人,血液里的暴戾越来越失控,他发现他妈说的没错,他会下地狱。
他是他自己的地狱。
他以为沈耀和他是一种人,可他竟然不是,他有男朋友,他那个男朋友,那么普通的一个人,没意思。
他大张旗鼓地追他,他要得到一个人不用那么大费周章,弄得人尽皆知只是因为觉得好玩,新鲜,从头开始摧毁一个人,让他觉得快乐。
这世界太无趣了。
第一次见楚孟嘉,是在沈耀宿舍楼下,初秋,傍晚,楚孟嘉从夕阳里走来。王原祁一开始没认出他来,孙琦给他搜集的沈耀舍友的信息页照片上,是几个长得很周正的人,平平无奇到让人看一眼就忘。
楚孟嘉穿一件黑色无袖背心,一条宽松的运动裤,蓝白运动鞋,手里抱着颗篮球,斜背一只白色帆布包,额角的头发被汗浸湿了,是一副运动完后特别健康阳光的样子。
他从王原祁眼前过去了,从包里拿卡刷门的时候,王原祁冲他吹了声口哨。
楚孟嘉回过头来,王原祁说:“你是沈耀舍友,楚孟嘉?”
门开了,楚孟嘉拿卡的手收回来,摘下右耳挂着的耳机,看向他的眼睛露出疑问。他的眼睛真干净。
王原祁从花坛边站起身,把手里的捧花递给他,“帮我带个花。”
楚孟嘉看了一眼那束经过精心搭配的招摇的花,挑了挑眉,笑了下说:“挺好看。”
他接过去,一句废话没有,“花会带到。”
他比照片上好看,生动,这是王原祁的第一印象。
花带得多了,楚孟嘉再见到他拿着花过来,就笑说:“王少爷,您这不是为难我吗?沈耀该把我从宿舍赶出去了。”
王原祁也笑,他的笑和楚孟嘉不同,带着戏谑,“被赶出来你来找我啊,我负责。”
楚孟嘉叹了口气,目光从手里的鲜花上扫过,“可惜了。”
结局总归是50米外的垃圾桶。
王原祁似真非假地说:“追人嘛,总得付出点代价。”
在他眼里,这束花的美等同于988人民币,钱就是用来践踏的——美就是用来践踏的,但他没有说。
如果说他觉得沈耀和他相似,他想毁了他,那么楚孟嘉则完全和他相反,他是他二十二年的人生完全无法理解的那种人。
有一次从辅导员的办公室出来,路过操场,正好碰见一群男生在打篮球。
他对这些运动不感兴趣,他们那个圈子里爱玩台球、赛车、荒野求生……一些极限运动,他年少的时候爱玩,现在也都玩腻了,速度和冒险都给不了他自由,更不要说这样束缚颇多的项目。
但他在路过篮球场后,在看台的栏杆上坐下来了。
楚孟嘉在一帮人里非常出众,他身材高拔,露出的手臂线条紧实流畅,面貌疏朗,篮球打得也不错,在人群里奔跑时像一阵自由的风,每次进球都能听见旁观女孩的尖叫。
王原祁点了根烟,看散场后有女孩上去送毛巾和水,听不见楚孟嘉说了什么,根据他的表情推断,大约是说了句谢谢,他婉拒了。
男生们流着热汗,勾肩搭背往看台这边过来,有人组晚上的饭局,楚孟嘉说:“晚上有事,你们去吧。”
理解不了,楚孟嘉的圈子。
各自拿好放在看台椅里的衣物,人群三三两两往出口散。
楚孟嘉拎过背包挂到肩上,“又找我帮忙?”
王原祁一支烟没抽完,烟雾和周围的青草气味格格不入,“我路过。”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递过去,“校花的毛巾你都不接?”
他的手帕上有他身上香水的味道,这款香水刚喷的时候味道十分暗沉,有些刺鼻,现在仅余浅淡悠长的尾调,似有还无,对嗅觉而言非常具有吸引力。
很好闻。
少爷。
楚孟嘉说:“用不着,我回宿舍洗澡。”
王原祁也不在意,修长指间夹着手帕塞回裤子口袋。
他一手插兜,走在楚孟嘉身边,吞云吐雾。
他要走宿舍那边的校门出去,他车停在那。
“校花,不喜欢啊?”
楚孟嘉耳机挂在脖子上,没有戴,“喜欢啊,”他说,“但不是这个。”
“哦,还有哪个别的校花?”他说什么都带着王原祁式的笑,楚孟嘉那种笑,他这辈子都不会。
楚孟嘉说:“高中谈了两年多,来北京之前分了。”
王原祁很感兴趣,“高中校花?分了,但你念念不忘,”他一点就通,“那为什么还分啊?”
不算校花,但是很漂亮,很乖,那女孩真的很好,楚孟嘉想起她长发垂遮的脸。
“她家里人不同意。”他只是说。
“好老套的故事啊。”王原祁的语气有点失望。路过垃圾桶,他把烟头碾灭丢了,又点了一支,深吸一口,接着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递给楚孟嘉。
楚孟嘉按下对空气中烟味的略微不适,推拒道:“我不抽烟。”
王原祁笑了声,分不清是戏谑还是嘲弄,他把烟塞回去,“酒呢?也不喝?”
楚孟嘉对他语气里的嘲弄丝毫不介意,他好像什么都不在意,好像他什么都懂,游刃有余,可他又那么磊落,简单,“会喝一点,但酒量不好。”
王原祁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想不起来,“我好像天生就会喝酒。”
他忽然笑说:“我要是那校花,就算你是乞丐,我也要和你在一起,任谁也拦不住。”
楚孟嘉这次是真的笑了,有些无奈道:“王少爷,我是直男,这玩笑可开不得。”
王原祁眼隔着烟雾看他:“你不知道我就喜欢直男吗?”
楚孟嘉敬谢不敏般,“您还是去追别人吧,我无福消受。”
王原祁意有所指地说,“追人嘛,我不着急。”
到了宿舍楼下,楚孟嘉要上去了。王原祁问:“你晚上有什么事?”
楚孟嘉摇头道:“你不会感兴趣的。”
他转身上楼,一步三个阶梯,是最普通的大学生,身上还带着少年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