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白璃斜斜倚靠在紫檀木镂雕荷花半圆窗前,姿态优雅的单手托腮,精致的矮案上放着一套素雅精致的汝窑天青釉茶具,茶叶是上好的碧螺春,色泽翠碧,卷曲成螺,不用泡开就能使人闻见其沁脾清香,茶案右侧放着一只紫砂小炉,炉子燃着,上乘琉璃水壶,壶中清澈的山泉水正在翻滚。
用竹签子挑起两签茶叶放入茶壶,烧开的山泉水注入,看着茶叶在茶壶中上下翻滚,腾跃出优美形态,盖上茶壶使其微闷,一套茶艺下来,终于将那泡好的茶倒进了五只小小的天青釉杯中,杯中茶水碧绿清澈,清香入鼻。
白璃用两只纤细的手指捏起一杯,扶袖浅浅将茶尝了一口,呼出一口满足的气息。
她早就想这么做了,穿着美美的衣服,妆容精致,在同样优雅的环境中泡上一杯极品贡茶,当时觉得没有再比这更惬意的生活,今天终于得偿所愿,白璃此刻的内心是不平静的。
猛地将杯中茶一口饮尽,放下杯子,又迅速将其他四杯茶水一并饮下,粗糙的抹了抹唇边的茶渍。
有些事情非要等尝试过以后才知道有多无聊。
费这么多流程泡出来几杯茶,这种感觉在白璃看来就像是,用淘金的力气,淘出来铁块,付出与回报根本就不相等嘛。
这么想着,下意识就直接把茶壶拿起,对着壶嘴又喝了两口茶,还是这样豪放的喝水方式适合她,正要再来第二壶的时候,就听见外面豆蔻咋咋呼呼的声音传来,吓得白璃差点把手里的茶壶给摔了。
“小姐,小姐,不好了小姐。”
豆蔻跑到白璃房门前正要伸手敲,就见房门已经从里面被打开,自家小姐面无表情,双手抱胸走出来,好整以暇看着豆蔻,心情似乎不太美好的样子。
豆蔻咽了下喉头,镇定下心神后才想起来自己要来说什么的。
“小姐不好了,二少爷拿着棍子去马房,说是要捆了小兔的腿,打它二十大板,马房的婆子们快拦不住了,您快些去瞧瞧吧。”豆蔻声泪俱下,急的不行。
白璃眉目一挑:“他为什么要打小兔?”
“说是小兔惊着了二少爷的马,可小兔在马房都养了一年多了,是单独一个小院儿,跟马栏就不是一处,怎么可能惊着马呢,二少爷分明就是报私仇。”
至于报什么私仇,豆蔻虽然没有说,但也已经很明显了,不就是报白璃上回告他状的仇嘛。
这小瘪犊子心眼儿还挺小。白璃心说。
“小姐,您还等什么呢,快些去救小兔吧,它还那么小……”
白璃:……哪里小。
***
言宇修坐在马栏上,一脚高高翘起,肩上扛着根手臂粗的棍子,吊儿郎当,一副恶少做派,得意洋洋的等待某人的到来。
小厮旺财忧心忡忡,急的原地踱步,忍不住再上前劝阻:
“少爷,这狗是大小姐的心头肉,咱可打不得。”
言宇修嗤笑一声:“我还是我娘的心头肉呢,她说告状就告状。”
有这么个幼稚的主子,旺财很心累:“可这狗是御赐的,皇后娘娘还要问起的。”
言宇修不以为意,悠闲在在:“问起就问起,大丈夫敢作敢当,我就不信姨母会因为一条狗跟我为难。行了行了,别在旁边叨叨,去看看她来了没?”
打狗看主人,打狗主人看。要是主人没看见,那这狗不就白打了?
言宇修看了一眼被抬到马房的空地上的大笼子,大笼子放在太阳底下,里面铺着厚厚的缎子棉被,一只硕大的狗正趴在里面舒舒服服的睡觉,未免言芷蘅来之前狗就吵闹起来,言宇修特意让人小心说话都压低了声儿,千万别把它给吵醒了。
想到一会儿他要打狗,言芷蘅心急如焚求他不要打的画面,言宇修忍不住捂嘴大笑起来。
“来了来了。”
旺财到门口打探情况,看见豆蔻领着大小姐往马房这里走来,赶紧回来报讯。
言宇修精神一振,抡着棍子就从马栏上跳下来,肩上棍子凌空呼了两下,压抑住兴奋来到狗笼子旁,深吸一口气,将棍子高高举起,重重的打在狗笼子上,发出一声巨响,笼子里的言小兔却只是翻了个身,并没有转醒的意思。
言宇修有点尴尬,于是接连在狗笼子上敲击起来,口中还振振有词:“起来起来,睡什么睡,要打你了还睡。”
在言宇修不间断的持续吵闹之下,小兔终于醒来,从软垫上慢慢爬起,歪着脑袋,瞪着大大的黑眼珠子看着言宇修,言宇修盯着小兔的眼睛,就在它面前的笼子前又重重敲了一下:
“看着我干什么,叫啊!你不叫别人怎么知道我在打你。叫!”
言小兔不知道是没睡醒还是怎么的,对于言宇修的行为它只是很淡定的低头舔了舔他厚厚的爪子,然后坐下,乖巧的看着言宇修,不吵也不闹,倒是言宇修为了让它快点叫出来,不住在狗笼子周围敲打晃动,小兔的眼神跟着他的动作移动,那表情就跟在看什么热闹似的,眼睛里透出一种‘这傻子在干什么’的眼神。
言宇修敲打笼子都有些累了,小兔还是淡定自若,歪着大脑袋好奇的盯着言宇修看,看着看着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把言宇修给气的七窍生烟。
白璃赶到马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的画面。
言宇修尴尬的转头,跟言芷蘅对视一眼后,忽的大喊一声:“旺财,把这狗给本少爷拖出来,敢惊了本少爷的马,非得好好教训教训它不可。”
旺财被点名,硬着头皮上前,看着笼子里硕大的狗,估算着进去能不能把它给拖出来,旺财刚把手伸到狗笼子的锁链处,就听小兔一声雄壮威武的汪,吓得旺财赶忙退后两步。
言宇修眉头一皱,心道老子刚才那样你都不叫,现在又没打你,叫什么叫。
可接下来的情况就有点失控了,小兔在狗笼子里发出‘汪汪汪’的狂吠,还不时咬住笼子,仿佛想从笼子里夺笼而出似的,激动的样子,仿佛看见了它狗生宿敌一般,言宇修放下抗在肩上的棍子,顺着小兔的狗眼往它激动的方向看去,怎么感觉这狗是对着言芷蘅在叫呢?
白璃打从心底里不想靠近那只狗,暗骂言宇修雷声大雨点小,说要打狗,闹半天就打了狗笼子。
“你狗……怎么冲你叫唤?”不会是条傻狗吧。言宇修对白璃递去浓浓疑惑。
白璃强忍被狗威胁的不爽,上前两步,故作镇定回了句:“你要在外面被恶人打了,回来见着亲人不也得告状啊?”
言宇修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暴跳如雷:“你骂我是恶人,还拿我跟狗比!言芷蘅你别太过分了。”
白璃不置可否的耸耸肩,言宇修觉得自己心肝脾肺肾都给气的发疼,濒临爆发之际,柴氏身边的管家刘嬷嬷赶了过来,见两姐弟剑拔弩张的对视,狗在笼子里叫唤的厉害,赶紧上前劝说:
“哎哟,这又是怎么了?我的好少爷,可千万别再惹事了。”
言宇修纳闷刘嬷嬷怎么会突然过来,还一口断定自己惹事,往一旁的言芷蘅看去一眼,还没有笨到家的他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手里棍子一扔,有这么个爱告状的姐姐,言宇修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做错了什么。
“哎,这就对了,两姐弟什么仇什么怨,至于棍棒相向吗?走吧,饭都摆好了,夫人等小姐和少爷去吃饭呢。”
刘嬷嬷是府里的老人儿,自小看着两姐弟长大,又是柴氏身边顶用的嬷嬷,便是言宇修也不敢对她不敬,刘嬷嬷一手勾住一个,将两姐弟拉着离开马房,往饭厅去。
一路上言宇修还在跟白璃嘀咕:“有本事下回别告状,咱堂堂正正较量。”
白璃回了他一记眼神——你做梦。
柴氏在饭厅里指挥摆碗筷,见两姐弟进来,招手让他们过去坐下。
一般言家中午的饭都是他们母子三人,言豫章中午不回家,一般就在中书省或者衙内解决。
“你说说你们,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不怪你们爹总跟我唠叨,你们就是不省心嘛。”
柴氏一边给儿子盛汤,一边给女儿布菜,嘴里一边嘀咕,却也只是嘀咕,连一句责备的话都没说出来,言宇修只顾着扒饭,习以为常般根本不理会柴氏,还是白璃看不过眼,给柴氏夹了一筷子菜,柔声劝:
“娘,我们知道错了,您也快吃饭吧,饭菜都要凉了。”
就你会装好人,言宇修听着白璃柔声细气的说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柴氏对子女向来溺爱,女儿的劝自然听得进,端起饭碗前还瞪了一眼不成器的儿子。
白璃把柴氏劝好之后,饭桌上就安静下来,她终于可以端起面前那碗浓香的鸡汤喝了。
“对了,半个月后宁王殿下携太妃回京长居,皇后娘娘已经跟皇上说了,那日出城迎接的人算修儿一个,可不许再胡闹了。”
白璃手里的勺子一松,掉进香浓的鸡汤碗里,只见她愣愣的抬头,看向柴氏:
“娘,您说……谁要回京?”白璃觉得自己喉头紧张的连声音都不怎么发的出来。
柴氏不以为意的重复:“宁王殿下呀。”
白璃的眉头抑制不住蹙起:“宁王……殿下。不是……死了吗?”
柴氏忽的一笑,用一句话将白璃击打的粉碎。
“傻孩子,老宁王去世了,如今的宁王是你的沐阳表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