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狄罗咳出一滩鲜血，已经没有站起来的力气，这样持续的瞳力输出对身体损耗实在太大了。从高空向下看去，先前空荡的荒原已经非常拥挤，无数罗斯塔曼围在克狄罗夫妇周围，但他们似乎没有进攻的意思，只是站在那里。
最后一道深渊之光已经是黑色的了，但不全是黑色，浓黑中似乎夹杂点点鲜红——克狄罗双眼迸血，用生命凝聚起最后一道深渊之光，将目光以内的数百位罗斯塔曼一线贯穿！
克狄罗的血与罗斯塔曼的血同时喷射，溅在其他罗斯塔曼身上，国王终于倒地不起。达蒙看到，那些迸射的鲜血并未落地，而是有意识地扩散开来，覆满了西子大厦，将整个天空和荒原都染成了血红的底色，不多久，整个荒原夜幕都铺满了惊怖的暗红色，达蒙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看不见任何场景了，他再次陷入虚无——不同于之前的白色虚无，这次的幕布，是鲜血铺就的。
在这无边无际的鲜红之中，他仿佛又见到了那位老朋友，血红的记忆连通过往，再次带他回到那个“刚出生”的状态
“空袭警戒！”
哐！哐！哐！三道巨大的沉响轰鸣，整个场景光白了一瞬，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循序渐进的失重，很温和，也很迷离。他睁开眼，只见天顶洒下大片星光，将整个空间填得如同银河般深邃，深处星河辽阔。
他又看了看四周，那些与他一样坐着轮椅的人，也都漂浮在星河之中，地面在坠落，天板在抬升，钢青色的门在后退，一直退进宇宙的尽头，整个场景消失在浩瀚之中
“这是哪里？”达蒙心想。
他回忆着，那片扇形的草地，那些破碎的山川，那些密集的光点，那一阵颤动，那扇缓缓盖合的大门，还有身边那些闭着眼的残疾人，他们都与自己一样吗？自己又是什么样呢？那些光点是什么？这就是生存吗？这是生命吗？达蒙在星河中漂浮着，陷入了思维的底洞。
不知过了多久，星河消失了，达蒙的意识也回流到脑海中。他仍坐着那具轮椅，身体感觉已经完全恢复了。一些身着白衣的人在周围忙碌着，将一具具轮椅推进走廊的拐角，那些轮椅上的人，仿佛都失去了灵魂，目光呆滞。
“你怎么样？”那张戴着口罩的亚洲脸又出现了，他用中文问达蒙。
达蒙听不懂，没有回应。那位亚洲人又转身对护士说道。
“推走吧，a3室。”
一名白衣护士走上前来，推着达蒙拐入走廊，停在一扇大门前，而后在门前接受了虹膜扫描，很快，达蒙的耳膜又接收到两种新的声音——清越的开锁声和畅快的蒸汽喷泄声。他第一次听到如此美妙的声音，仿佛两种交响乐，虽然不久就消失了，但达蒙已经认识了这种感觉——美妙。
护士回到达蒙身后，将他推进了这扇门里。门内是一处巨大的空间，灯光很亮，四周排布着大量暗青色的仪器，每一具仪器都嵌入墙体内部，有些是空着的，有些里则坐着人，护士推着他走向其中一具，将轮椅掉头后推入仪器中，听到一声封锁声后就转身离开了。
达蒙坐在嵌入仪器的轮椅上，仍然不明白此时的状态，他的眼皮随着上下两道青色舱门缓缓闭合，在最后一线缝隙中，他看到的是护士离去的背影。
呲
迷蒙中，达蒙再次听到那种美妙的交响，与此同时，他的眼皮也随着舱门缓缓打开，再次睁眼的时候，他感到了清朗，非常舒畅，之前的那种迷离感也被一扫而空，再也没有压抑。
还是那个护士，他看到护士在仪器旁边操作了一会儿，而后将自己从仪器中拉了出来。那张亚洲脸庞又出现了，但这次没有带口罩，鼻子还是塌塌的，眼镜上有些雾气。
“能说话吗？”他用的还是中文。
“嗯。”达蒙说出了“出生”以来的第一个字，他甚至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能听辨语言，也能开口说话了。
亚洲人脸上浮出欣喜的笑容，转身对护士说。
“很好，带他去活动中心吧，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适应。”
达蒙听得一清二楚，对中文的理解十分透彻，虽然他还不知道活动中心是哪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适应，但他能听懂这句话的表面意思。
“医生，为什么”达蒙止住了话，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当然，十岁的他还没有喉结，他只是惊异于自己能开口说话，而且知道了眼前的亚洲人是医生。
医生没有理他，继续询问下一个病人去了，那名护士则给了他一个模糊的答复。
“先适应这个世界吧，你很快就会明白的。”
“好”
护士推着他的轮椅出了大门。就在那一瞬间，达蒙眼前一黑，再睁眼的时候，他看到许多人，达蒙对其中一些人还有印象，就是自己在扇形草地上看到的那些人，还有那些星河中漂浮的人，有些人则不认识，他们肤色各异，显然都来自不同的国家和地区，周围草木丰茂，有阳光、河流、森林，远处还有沙漠，沙漠里甚至还有绿洲——这是一种奇异的自然状态，各不相符的气候被浓缩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
达蒙并未察觉不妥，他认为这就是自然的原貌，这里就是世界。此时，活动中心里只有一具轮椅——就是达蒙身下的这具，其他人都站着，看起已经恢复了身心健康，他们笑着在交谈，周围很嘈杂。
“你可以试着站起来，加入他们，也许能交到朋友。”护士笑着说，她的声音很温柔，像一位大姐姐。
“好，谢谢。”达蒙也回应微笑，这个十岁的欧洲男孩，很温暖。
护士的轮廓闪动了两下，直接消失了。
达蒙试着用双手撑住扶手，把自己的身体抬起来，让双脚落在地面上，然后松开扶手，让自己立在地上，整个过程非常小心，因为他还没有感受过“站立”的感觉。
“嘿！小伙子！”
达蒙被吓了一跳，失去平衡坐在了地上。
“抱歉，抱歉。”
一位少年过来扶起了达蒙，帮他掸了掸病服上的灰尘，松开手之后，达蒙已经站住了，没有任何不适，感觉非常自然——这一刻，他站在地面上，有身体感觉，能分辨语言，会说话，与普通人无异。
在达蒙的印象里，那一刻是真正的“出生”。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问。
“我不知道”达蒙看向少年，这是一位亚洲少年，与自己年龄相仿，脸型略方，黑色的瞳孔炯炯有神。与他对话，让达蒙有一种安全感。
“嗯那就叫你‘五十二号’吧？怎么样？”
“别问数字为什么这么大，因为你来得最晚，哈哈哈。”少年拉着达蒙走向人群，向其他人介绍道。
“这位是五十二号。”少年的表情非常得意。
“切，知道啦，一号。”另一位亚洲少年微笑着走上前来，说道。
“这家伙是先来活动中心的，整天给人起名几号几号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他笑着打趣，并向达蒙伸出手。
“你好，五十二号，我是十六号。”
“嗯，你好。”达蒙也笑了起来。
“我一号就是了不起。”一号笑着轻捶了十六号一下，然后快步跑开了，不想脚下一拌，却摔了个狗吃屎。
大伙都笑了起来，达蒙也跟着笑——这应该，算他第一次笑吧。亮堂的灯光里，浮动着各色光影的笑容，黑人的牙齿很白，白人的皱纹很深，黄种人则较为适中，大家都是少年的模样，活动中心里一片欢快的气氛。
这由各色人种组成的五十一人团体，是达蒙“出生”以来第一个团体，也是最后一个。
那五十一位都是他的“兄长”，总是把他当弟弟一样呵护，有时也玩笑般与他嬉闹，就像一个大家庭。这个地方很好，食饱宿暖，只是——没有真实阳光，这个活动中心处于建筑内部，没有窗户，人体和植物也只能从人工太阳中得到光照，是一个小小的模拟生态圈。
达蒙就是在这样舒适的环境里开启了自己漫长的人生，以至于他没能记得那片扇形的草丛，那些山川和光点，对于后来的星河浮沉也了无印象。他在那里生活了两年，与那五十一位兄长都非常熟了，尤其是一号和十六号，三人形影不离，就像三兄弟一样。
那两年，是达蒙最温暖、最舒适的时光，尽管回忆已经远去三十六年，他还是非常怀念那段时光。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