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有一位眉清目秀的秀才,穿过娘娘山来到燕南古镇。
秀才姓宁,名清臣。
宁清臣文质彬彬,胸怀抱负,他呢,负笈求学,奔着中举状元郎,赴京赶考。
可造化弄人,宁清臣途径古镇时,因盘缠被贼寇所掠,无法乘船渡京,又恰逢梅雨接连下了半月有余,宁清臣错过了三年一度的科举,心如死灰,百般无奈。
偶然间,他听到古镇老辈人说,南山半山腰处有一座寺庙,名唤梨蕊寺,寺中供奉着拈花菩萨,若谁有苦楚,难言之隐,皆可去告解菩萨,心诚则灵。
宁清臣闻言,付了两文茶水钱,连忙收拾行囊,独自前往南山,兰若山。
殊不知,老辈人还有后半段话。
“可这几十年来啊,但凡是去寺庙告解求平安的年轻精壮们,回镇以后,不是疯了就是痴了,更甚者一病不起,一命呜呼!”
“听神婆子说,这些精壮们胡言乱语时,都说在寺庙里见着了仙女下凡,一副如痴如醉的憨样儿,这不,路过咱镇的陆道长看出了端倪,与官府交涉,贴了榜令。”
“兰若山有妖,临者恐殃,即日起,封山闭寺!”
……
兰若山地势平缓,湖泊河流密集,翠树葱郁,风景宜人,算是燕南镇周遭最具灵气的宝地。
山顶之处还有一条雪白挂瀑,不算壮阔但绝对不小,只要在古镇稍稍高些的楼坊顶,抬眼望去都能看见。
曾经老辈人论道兰若山时啊,都是赞不绝口,种种独好。
直到某一天,整座山忽然生长出无数棵干瘪光秃的黑色古树,古树盘根错节,层层叠叠,如鬼魅般妖冶。
一夜之间,山中草木皆枯,雾气缭绕。
古镇里的神婆子都说,山中有老妖修道成精了。
可也有人说,是山神老爷显灵了,四季轮回,花开花败而已,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总而言之,众说纷纭。
大庆王朝蒸蒸日上,朝野上下自然不信牛鬼蛇神,管辖古镇的官府对兰若山中的诡变无甚在意,没有张贴任何榜示,百姓非议也不作理会,父母官老神在在,说是顺其自然就好。
兰若山半山腰处,矗立着一座寺庙,寺庙不知何时所建,年代久远,就连当地官府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老辈人都私下议论,说这是山神给拈花菩萨修缮的庙宇。
这座寺庙颇大,堂室斋院一应俱全,庙顶及屋脊上雕刻着数只蹲兽,栩栩如生,且庙宇的屋角屋檐都绘满了经文,禅意盎然。
庙门顶正中央,悬挂着一块古朴大气的匾额。
“梨蕊寺”。
梨蕊寺供奉的是一尊菩萨,菩萨无名无姓,也没获得大庆朝廷敕封的仙家名讳,所以燕南镇民自然而然的将无名菩萨视为散仙,加之菩萨像右手宛若拈花状,无名菩萨就被镇民唤作拈花菩萨了。
寺庙西边建有一座放生池,池水连接某座湖泊,曾几何时来寺庙请愿祈福的镇民百姓们,每逢年关,都会来此放生几尾鲤鱼,图个“年年有余,年年积余”的吉利。
与此同时,放生池的石栏处正有一位女子撒着饵料,喂食池水中的千尾锦鲤,随着饵料投下,霎时间,锦鲤簇拥成群,如一匹鲜红的绫罗绸缎般在碧绿的池水中翻涌不息。
女子身段婀娜,容颜出众,一颦一笑既风情万千又清丽如洗。
不知从何时起,女子每天都会来寺庙喂食锦鲤,若是天晴,她还会自己带些糕点,坐在寺庙的无妄亭里,边看山崖风景边吃,然后闲适的躺在藤椅上,懒洋洋的睡一觉。
她很美,很安静,从内而外。
久而久之,很多去寺庙请愿并且见过她的人们啊,都说她就是那些痴傻精壮口中说的仙女菩萨。
又不知是谁听了一位老态龙钟的红袍老妪说,她叫柳栀,人如其名,美极了。
只是老妪当时说话的语气有些阴阳怪气,老妪讪笑道:“杨柳的柳,栀子花的栀,呵呵,听着挺像个人名,你看起来也像是个……人?”
仲夏时分,皓月当空,蝉鸣了一整夜,像是要把月色唱醉。
柳栀依次把梨蕊寺中的数十盏石灯点亮,然后进屋拿起掸子,挽起衣袖,将拈花菩萨像上的灰尘拍扫干净,做完这些,她给自己煮了一壶茶,闲来无事,她跑去后山,找了小半柱香时辰,找到了一截掉落在地上的绿竹,她把绿竹掏空,先用溪水洗净,再用沸水浸泡,最后将煮好的茶水倒在绿竹筒里,细细品尝。
这几个月以来皆是如此。
因前些时日官府封山闭寺的缘故,原本驻梨蕊寺的僧侣都被安置到了别处,柳栀得知情况后,当天便与寺庙方丈沟通并求得了可长住寺庙的善缘,当然,她自觉负起看护寺庙的功德箱的责任,以及喂养放生池中的千尾锦鲤,打扫院落等等杂务。
闭寺那天,方丈亲手把大门钥匙交给柳栀,并诚心诚意却又开门见山的对柳栀打禅机道:“相由心生,心善即善,佛曰,众生平等……阿弥陀佛。”
柳栀闻言,攥紧衣角,轻轻点头。
于是啊,柳栀就这般孤独又充实的过日子,她安静像是冰山,终日寡言。
梅雨淅淅沥沥,总是来去匆匆。
柳栀刚忙完杂务,坐下喝茶赏月没多久,一场瓢泼大雨毫无预兆的下了起来,暴雨笼罩着整座兰若山,月色下,雨幕如银光般四下迸溅。
柳栀走回厢房,倚着窗口,俏皮的嘟了嘟嘴巴,喃喃道;“我最讨厌下雨了。”
她自问自答道;“因为下雨啊,很容易弄湿弄脏我的雪白毛发。”
烛火的影影绰绰里,柳栀身后出现了九条狐狸尾巴,美轮美奂,惊心动魄。
……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山路上,有位年轻书生撑着一片用来遮风挡雨的硕大的芭蕉叶,风尘仆仆的向寺庙走来,许是走了太久的山路,年轻秀才脚力不济,一路气喘吁吁,走走歇歇。
年轻秀才的衣裳和鞋子被雨水淋湿,身子受了寒气,大抵是要病了,可他的思路很清晰,就算体力再不济也要坚持走到梨蕊寺,只要到了寺庙,老方丈和寺庙僧侣一定会收容并医治他,因为他相信,佛门是至善之地。
念及此处,年轻秀才咬了咬牙,继续前行,他长呼一口气,忽然难过道;“娘,儿子不孝,寒窗苦读十年却没能赶上科举,辜负了娘的苦心栽培,现今恐要病殒深山……”年轻秀才自嘲笑道;“咳咳咳,还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原来年轻秀才就是白天在古镇酒肆里,听老人们议论梨蕊寺和拈花菩萨的宁清臣。
可是宁清臣只听了老人们说的前半段轶闻,却未曾耐心的听后半段,就马不停蹄的启程兰若山。
读书人嘛,总归心思细腻些,他苦读圣贤书十年就是为了进京赶考,他胸有成竹,誓要中举,做状元郎,然后风风光光的衣锦还乡,将家中年迈的娘亲接去任职的地县享清福。
奈何造化弄人,他终是错过了科举,他心中的愤懑与清高交织,一度气昏了他,他要发泄出来,他需要倾吐苦水,而古镇老人所说的拈花菩萨就如同他的救命稻草,遂一路上山,想将心中的郁结告解菩萨。
只是他不知道。
兰若山已经被官府划分为禁山。
梨蕊寺已经闭门。
途径古镇的陆道长说,山中有妖,临者恐殃。
宁清臣在暴雨中步履蹒跚,背影十分单薄。
片刻后,他终于来到了寺庙门口,重重叩门,竭力呼喊。
奈何暴雨声密集如鼓点,毫不吝啬的淹没他发出的所有声响,他已是强弩之末,就在他神志模糊,摇摇欲坠时,寺庙大门竟然“吱吱呀呀”的缓缓打开。
宁清臣瘫倒在地,昏厥之前,他雾里看花似的见到了一位仙女,而后有一道温柔又略显惊讶的女声在他耳畔徜徉。
“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