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而行的兽车,依然如往常一般行进在出城的路上。
菲尔德心事重重,正在思绪纷乱的时候,就感到蒙在眼上的黑布被人解开。这应该是已经出了戴瑟伦斯城了,他想。
甫一重新获得光明,菲尔德急忙低下头,查看怀中的小团子。
多维特此刻安然地窝在自己的怀中睡得正香,他红扑扑的小脸,预示着高热并没有褪去。
菲尔德抬手摸了摸他软软的脸颊和柔嫩的脖子,果然还在发烧。
他也不顾对面乔瑟夫的脸色如何难看,径自从袖子里拿出一出颗乳白色的晶石握在手里,然后稍稍用力,开始输送魔力。
一个小型的魔法阵在菲尔德掌间运作起来,那魔法阵从那白色的晶石中部穿过,最外圈的魔法文字顺时针地旋转着。
随着它的旋转,有白色的雾气从魔法阵中升起,一阵阵的烟气随着菲尔德握着晶石的手而不住移动,环绕包裹在多维特的周身。
那是冰寒白蛙的晶石,能够散发出阵阵寒气,是上等的炼金材料,用来降温其实有些大材小用,但是菲尔德哪管那些,专注的眼神里只有多维特的小脸。
对面的乔瑟夫有些颓败的叹了口气,他看着菲尔德对那孩子无微不至的照顾,不解地开口,“菲尔德,你为什么要将这个孩子带走?”
乔瑟夫只听伊尔森提起过几次,他这是第一洗见到这个软软的小团子,之前看安柏总是关照这个孩子,他还以为这孩子和安柏关系匪浅,甚至私下有些窃喜,觉得阿瑟和艾伦娜也有了孙子,甚是欣慰。如今见菲尔德如获至宝般地抱在怀里,不得不将疑惑说了出来。
菲尔德也不隐瞒,他头也不抬地回道:“没什么,这是我的孩子,以后他会一直跟在我的身边的。”
“你说什么?”乔瑟夫大叫一声,猛地站起身。
惊讶之下根本忘了自己仍旧坐在车里,他身形魁梧,还没等直起身,惊呼声伴着咚的一声巨响,整个车厢似乎都晃了两晃。
多维特被巨大的声响吓了一跳,身子跟着一抖,立即瘪着嘴张开眼睛,就要哭出来。
乔瑟夫目瞪口呆,头仍旧顶着车厢,佝偻着后背,保持着挨撞的姿势呆呆地望着菲尔德。
菲尔德则是急忙柔声轻哄着被吵醒的多维特。小小的孩子睁开水灵灵的大眼睛,两汪清泉般的明眸在看见菲尔德的一瞬间,立即化作一滩依恋的春水。
小小的孩童由哭到笑仅用了菲尔德一个关切的眼神。乔瑟夫在啧啧称奇中,再次不敢置信地坐了下来。
直到多维特闭上眼睛又沉沉地睡去,乔瑟夫才在按捺了许久后开口,“你说这是你的孩子?你怎么会有孩子?”
在他眼中,菲尔德明明还是个孩子,现在突然间冒出个儿子,让他如何相信。
菲尔德一路上一直用一个姿势抱着多维特,此时胳膊早已有些酸痛,可他舍不得动一下,生怕将多维特弄醒。
乔瑟夫的话他不知如何回答,索性继续在面无表情中保持沉默。
可乔瑟夫犹不死心,见菲尔德不开口,便继续问道:“孩子的母亲呢?你的孩子又为什么会落到戴瑟伦斯城?”
他这些问题菲尔德一个也回答不上来,只能闭口不谈,继续保持沉默。
乔瑟夫见菲尔德不愿开口,有些泄气地靠在车厢上,叹了口气,问道:“那你现在打算如何?总不能将孩子带到学校去吧。”
乔瑟夫心中盘算着,也不是不能放在瑟伦,由他来照顾。但是瑟伦与伊格那茨相距太远,以菲尔德如今一刻也不肯撒手的情况看,他应该是不会同意。
果然,就见菲尔德摇了摇头,终于说了上车后的第一句话,他开口道:“我先在学校附近找家旅馆,其他的再慢慢说吧。”
目前来看也只能这样,乔瑟夫望着菲尔德一心一意抱着多维特的样子,无奈地点了点头。
兽车在距离伊格纳茨不远的商业街停了下来,乔瑟夫带着菲尔德找了一家环境不错的旅馆安顿了下来。
他站在屋子里,看着菲尔德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放在床上,又盖好被子,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旅馆的房间里,干燥整洁,看起来倒是很舒适。菲尔德见乔瑟夫站在墙角,苦恼地骚着头发,知道他大概很难接受自己突然多了一个孩子,只好走过去道:“没关系,我自己没问题的。”
乔瑟夫皱眉道:“你还要上学,住的也是学校的宿舍,怎么能照顾一个这么小的孩子”
菲尔德暗暗揉了揉酸疼的胳膊,对乔瑟夫道:“今天暂时先住在旅店,明天我会去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
乔瑟夫见他意志坚定,终究拗不过他,摇了摇头,道:“你今天先好好休息吧,明天我再来。”
说着就转身向着门口走去,走了两步他又停下来。菲尔德只见他又转过身走了回来,伸手递上来一物,道:“这个你先拿着,有什么事情,我会联系你的。”
他的手中是一个小小的多米传声器,菲尔德迟疑了一下,才接了过来。乔瑟夫不放心地问道:“你会用吧?”
菲尔德默默地点了点头。
夜晚转眼间就降临,菲尔德坐在床边垂着头出神,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他望着熟睡的多维特,几乎还有些不敢相信。这么幸运就能够和多维特团聚了吗?今后他能守护好多维特,一直和他在一起吗?
他上了床,轻轻躺在多维特的身侧,小小的孩子似乎感到了熟悉的气息,立即翻了个身凑了过来。
菲尔德原本就柔软的心,瞬间盈满温热的暖意,他在多维特的小脸上亲了亲,紧贴着他躺了下来。
他闭起眼睛,细细地感受着多维特低微绵弱的呼吸,只觉得自己从未有这样安心宁静的时候,睡意不知不觉袭来,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陷在床上,一夜无声。
第二天一早,菲尔德就被身侧微微的蠕动惊醒,他瞬间清醒,张开眼睛,就见多维特正张着一双大眼睛神采奕奕地望着他。
菲尔德不禁微笑起来,倾身贴上多维特的额头,又亲了亲他的脸蛋。高热虽然有所下降,但是多维特却还是有些低烧,温度并没有正常。
菲尔德坐起身,从空间里面拿出一个不大的瓶子,瓶子里面只剩下一半的药水,而另外一半早在勒比斯的时候,就被他自己喝了。
他知道自己这个药水多少会有些作用,他用自己试药连眉头都没皱过一下,但是他却不敢草率地给多维特用。他没有十分的把握,小多米又那样小,万一……
正在这时,躺在床上的多维特轻咳一声,伸着小腿两下就把被子蹬开了。大概是热的难受,他的额头和鬓角挂着一层的细汗。他咳嗽两声,用着湿漉漉的眼神,可怜兮兮地望着菲尔德。伸手扯住菲尔德的衣角,张开嘴弱弱地喊出一句:“啊……啊……”
菲尔德只觉得心中一揪,他看着手里的药水一咬牙,便打开瓶盖,小心翼翼地喂了多维特两口。
直到多维特再次沉沉睡去,菲尔德才出门离去。好在旅店离着学校并不远,公休日结束,许多学生都一早赶回来上课,混迹在人群里,并没有人注意到他苍白的脸色。
菲尔德急匆匆地赶到弗丽嘉办公室的时候,弗丽嘉老师正面带微笑地对着一份精致的卷轴,她抬眼见菲尔德站在门口立刻道:“菲尔德,你来的正好,快进来。”
她放下手中的羊皮纸,菲尔德走进时,只扫到最上面的一行字:药剂师弗丽嘉·艾登阁下敬启。
菲尔德心中担忧多维特一人在旅店中,便开门见山地说道:“老师,我想请几天的假,家里面有一些事情。”
弗丽嘉仔细端详着他的神色,柔声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需不需要我帮忙?”
菲尔德摇了摇头,“还好,就是大概要耽误几天课程。等我回来,会一起补上的。”
弗丽嘉哪里担心他落下课程,只是见他神色不虞,却又不肯明说,在心中暗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就给他写了假条。
弗丽嘉看着菲尔德拿着假条行了礼,转身就要走。她眼角扫到桌子上的邀请函,猛然想到什么,立刻叫住菲尔德,“欸,菲尔德,你等等。”
菲尔德应声转头,就见弗丽嘉拿起那精美的羊皮纸卷轴晃了晃,说道:“忘了跟你说这个了。”
菲尔德疑惑道:“这是什么?”
弗丽嘉温声解释道:“这是王宫发来的邀请函,署名给药剂师弗丽嘉·艾登,邀请她带着她的学生菲尔德前去王宫参加晚宴。”
她说着,笑起来看着菲尔德,“我猜奥莱尔那里也会有一份单独邀请他的邀请函,往常都是会给我们两人一份,今年这样做,大概是为了让你有个合适的理由能够参加。”
菲尔德垂下视线,落在那羊皮纸上,他轻声对弗丽嘉道:“为什么要特地让我去?”
弗丽嘉将卷轴放在桌子上,转过身来对着菲尔德,见他一脸的抵触和不解,便道:“这也不难猜,你这几次表现的格外优秀,不仅能够设计出别具一格的炼金产品,而且还意外地化解了军部的危机,这次回来,即便是再低调,也终究会透漏一些风声,有心之人只要稍加留意,就会发现有你这样一个人。知道你不喜欢这些,如今你家里又有事,你不想去,我替你推掉就好了,不要担心。”
菲尔德抬眼,“会不会很麻烦,老师不要有事才好。”
弗丽嘉一眨眼睛,“我会有什么事情,就是我不能在人前展示我的得意学生,有点小遗憾罢了。”
菲尔德被她皱着鼻子的表情逗笑,离开学校的时候,心中多少有了一丝的轻松。
他又急忙回到了旅店,没想到却在楼下看到了乔瑟夫和爱玛在等他。多日不见,原本该喜形于色的爱玛却板着个脸,见到吃惊的菲尔德也不废话,上前一步逼问道:“孩子在哪儿呢?”
她身后的乔瑟夫一脸抱歉的表情看着菲尔德,低声道:“我想到你也没有准备,便想着买一些小孩子的用品来,不巧正遇上爱玛,在她的逼问下,我……我就说了。”
爱玛一扫温柔的形象,就差揪起菲尔德的领子了,瞪着眼道:“让我看看那孩子。”
菲尔德一个头两个大,只得领着他们二人上了楼,他蹑手蹑脚的推门进去,果然喝了药的多维特仍在沉睡,爱玛一把推开菲尔德,快步走到床前。
她的视线落在陷在床上的多维特的脸上,立刻柔和起来。
乔瑟夫和菲尔德就见她一摆手,一个眼神都吝惜于给他们二人,只看着多维特,低声道:“你们可以走了,去干该干的事情,别在这里打扰到小宝宝睡觉。”
乔瑟夫似乎在路上被爱玛修理的很惨,一听到她的特赦,立即拽着还想开口的菲尔德遁走。
他拉着菲尔德下楼,边走边说道:“就让她看着小孩子吧,没问题的。我们正好趁这个时候寻一处安身的地方。”
菲尔德也正有此意,便没有反对,跟着他走出了旅店。
因为要求不高,只要是在学校附近相对方便的地方就可以,所以很快乔瑟夫和菲尔德就选定了一处二层的小楼。那屋子本来是个面包店,由于位置有些偏僻,生意不好,所以店主就打算关门,正愁找不到买主,就遇到了急着找房子的菲尔德。
双方几乎没有讨价还价就达成了一致,菲尔德甚至多给了他一些钱币,让他把家具都留了下来。那店主想不到自己能遇上这样的好事,乐不可支地飞速收拾了家当,甚至还帮菲尔德将屋子打扫的干干净净的。
从早忙到晚,乔瑟夫和菲尔德终于勉强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等爱玛抱着昏昏沉沉的多维特上门的时候,还对这地方颇为不满,她道:“这地方也太偏僻了些,屋子也旧了。物品虽然换了新的,但是家具都还是旧的,我就说让小多维特去我那里住,我还可以照顾他。”
菲尔德假装自己没有看到爱玛执着的瞪视,从她手里将多维特接了过来,道:“让我看看他。”
爱玛和乔瑟夫对视一眼,乔瑟夫耸了耸肩,表示无奈,摇着头下了楼。爱玛见菲尔德仔细地摸着孩子的额头和颈侧,脸色越来越沉,便走过去问道:“多维特是不是生病了?怎么看起来蔫蔫的,没什么精神。而且他似乎一直在发热,你没有给他喝些退热的药剂吗?”
菲尔德心中一片冰凉,他根本没有听见爱玛的话,心里反复着只有一个事实:自己的药居然对多维特不起作用。
他白天走的时候,热度明明已经有些退了,可如今竟然又热了起来,他现在摸着似乎比之前更热,菲尔德只觉得胸中轰地一声,似乎什么地方缺了一个大口,没着没落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身旁有人在摇他,菲尔德木木地转过头,是爱玛担忧的眼神,她关切道:“你先别慌,你给他用过药了吗?”
菲尔德勉强一笑,干巴巴地说道:“吃了,那些都不管用。”
他不知道在爱玛眼中,他的笑比哭还难看,爱玛这才察觉到事情的严重,连菲尔德的药剂都不管用的病,那该如何是好?
他们两人正在苦闷中沉默的时候,就见乔瑟夫推门进来,他眼神沉重地望着菲尔德道:“菲尔德,楼下有人要见你。”
楼下此刻站着一人,他背着手站在一楼的客厅里环视着屋子里的摆设。挺拔的身姿犹如巡视自己领地的王者,凛然又威严。
他听见楼梯上的动静,这才转身慢慢地对上下楼的菲尔德的双眼,面色无波地开口道:“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再给你一次机会,愿不愿意跟我们合作?”
他的声音冰冷无情,就连乔瑟夫听着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人正是安柏。
菲尔德脚步一顿,他面色不变却掩饰不了苍白的脸色,明明是个少年,却好似经历过千百般风霜,一身的沧桑落寞。
菲尔德心中又痛又怒,他本以为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却不想竟是另一个噩梦的侵袭。
他平静地走到安柏面前站定,琥珀色的杏眼因着体内渐渐无法压抑的怒火而显出幽绿的颜色。安柏直视着他似乎早就料到了一切,只平静地与他对视。
菲尔德深吸一口气,愤怒犹如一头怪兽一般在胸中四处冲撞,他抡圆了胳膊,猛地抬手甩在安柏的左脸上。
只听身后的乔瑟夫惊呼一声“菲尔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