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的傍晚,一辆兽车静静地停在莱顿庄的侧门前。黑色的兽车上,金色的八瓣星花被荆棘缠绕,使得庄严的家徽装饰的车身更加典雅肃穆。
门口的卫兵对这家徽并不陌生,不多时身穿便装的威尔从门内走出,士兵咧着嘴,亲近地跟他打招呼,“准尉,今天难得,这是要回家吗?”
威尔冲他一笑,点点头,“是的,家里有点事情,要我回去处理。”
他说着打开车门,轻身进了车厢,兽车缓缓地行驶起来。
车内,早他一步已经坐了一个人。他一上车,就对那人道:“如何,上车的时候还顺利吗?”
那人穿着宽大的斗篷,整个人都罩在其中。威尔开口,他才将斗篷的兜帽脱下,露出一张小巧秀气的脸。
菲尔德回道:“我在伍德的指引下,从后门上的车,应该没什么问题。”
威尔点点头,立即开始跟他讲述今晚的路线和流程。
“我们先到我家的后门,接到赛雷亚、加尔和昆顿后,马上就驱车去道森家。有一对护卫如今正在我家后院待命,到时会与我们同行。现在唯一的问题,大概是道森司法院长那一关。”
他有些头痛地说道:“这位大人一向严厉古板,更是出了名的疼爱格吉尔这个孙子,虽说将军出了面,他才同意你们去探望格吉尔,但我想以他的性情,多少会为难一下你们,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他见菲尔德有些紧张,立即安慰道:“不用担心,他既然点头应允,你们几个今晚就一定能够见到格吉尔的。”
为了缓解气氛,威尔便马上转移话题,笑道:“我可是得了命令,一定要速战速决,早早地把你安全地送回去。不然将军一个人,只怕难以应付多维特少爷的小脾气。”
他说着似乎能够想到向来冷硬的将军对着一个根本不买账的小娃娃时,手忙脚乱的滑稽模样,便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这可是最近,在军部里私底下,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如果哪天多维特少爷来个军部一日游,只怕所到之处,每个人都要怀着一颗憧憬的心,给他行上一礼。
这位小少爷,可是能使西蒙将军为之色变的‘真男人’!
菲尔德被他感染,也缓缓地露出一个放松的微笑。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话,兽车转了两个转角,很快到了温斯顿家的后门。
菲尔德立即重新戴上兜帽,威尔跳下兽车,隔着门缝,对菲尔德道:“一会我就在车厢外面,你们有什么事情,就叫我。”
他关上车门,外面隐约有低浅的交谈声。
菲尔德左手右手不时地交叠,手心的潮湿,让他觉得身体有些僵硬。
这是在发生那么多事情后,他第一次见赛雷亚他们。说实话,他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不多时就有细碎又整齐的脚步声,从两侧向车厢靠近,随后车厢门被打开,三个少年鱼贯而入,瞬间就挤满了车厢。
先是还没坐稳的赛雷亚,他窜上车一把抓住坐在那里的菲尔德的手臂,急声道:“菲尔德,怎么样?你有没有事?”
坐在菲尔德身边的加尔,和坐在赛雷亚身边的昆顿视线都落在菲尔德身上。
兜帽下的表情一僵,随后他用另一只手再次脱下帽子,露出一个微笑道:“这正是我想要问你们的,你们,你们怎么样,都有哪里受了伤?”
四双眼睛交汇,有安心,有欣慰,有愧疚,有喜悦。
菲尔德握住赛雷亚的手,力图镇静地开口道:“对不起,各位。真的抱歉,我对不起大家。”
他说着垂下头,咬住嘴唇,拼命地抑制自己激动的情绪。
赛雷亚抓着他的手臂,皱眉看着他,又抬头和加尔与昆顿对视了一眼。
就在这时,车厢的窗户被人从外敲响。就听威尔的声音低低的传进来,“把窗帘拉上。”
赛雷亚只好用另一只手去拉窗帘,坐在菲尔德身旁的加尔凑过来,柔声道:“菲尔德,你先冷静下,你看我们不是好好的吗,就是格吉尔身体也渐渐恢复了,你说是吧,昆顿。”
他们四人里,只有昆顿凭借着与格吉尔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交情,在挨了道森院长一顿大骂后,破例见过格吉尔一次。
菲尔德抬起头,期翼地看向他。
昆顿双手抱怀,靠着车壁,依旧是面无表情。他看也不看菲尔德,扭着头冷淡地开口道:“我上次见他的时候,还是他刚被救回来的第三天,当时治疗师和医师围满了他的床前,他的手臂和左腿受了伤,后背缠满了殷着血水的绷带,脑袋也似乎受了重击,像一个破布娃娃一样趴在床上。”
他说到这,脸皮痛苦地抽动了一下,便没了声音。
菲尔德脸色一白,身体随着兽车的颠簸猛地摇晃起来,使得加尔不得不担忧地扶住他。
赛雷亚不着痕迹地用手肘撞了他一下,瞪着昆顿:
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这番话让车厢陷入尴尬的沉重,菲尔德苍白着一张脸,他手指抓紧膝上的衣服,艰难地开口道:“我如果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绝对不会让你们被卷进来的。真的,与其让你们三个都身处险境,还不如我一个人来承担的好。”
赛雷亚闻言,沉下脸,生气地打断他:“菲尔德,你这是什么话?你之前一直是一个人,不肯与别人接触。直到后来,你接纳我们四个围在你身边,我以为是因为你把我们当成了朋友。”
“你以为我们和你做朋友,只是说着好听的吗?还是,你眼中的朋友,就只是能够谈天说地,嘻嘻哈哈,却不能交付生死,全心全意地为了朋友拼上全力吗?”
他说着,有些气愤地甩开菲尔德一直握着他的那只手,靠在车厢上生起闷气来。
加尔见状,急忙劝解,“赛雷亚,你刚才在家的时候,提到马上就能见到菲尔德,不是还激动的不知所以。现在这是在说的什么话!”
赛雷亚不高兴地哼了一声,扭过头不言语。
加尔见菲尔德肩头微颤,立即开解这自责、闹别扭和略有埋怨的三人。
他开口道:“菲尔德,你还记得,在那次在魔法课上,我偷袭你,你却抛开恩怨,救了我的事吗?”
菲尔德抬头望着他,眼神有种无措和茫然,让人心疼。
加尔只得更加耐心地开口:“还有在泽布森林里,你几次三番救了我们,帮助我们躲过一个又一个危险。要是没有你,我们四个大概很难完整地,从那次校外实践活动中安然回来。”
他这话不仅是说给菲尔德,也是说给昆顿的。
“你一次又一次地救了我们,如今却要为我们给你的,仅有一次的帮助忏悔吗,你觉得这对我们公平吗?”
昆顿垂下目光,看不出表情。
菲尔德抖着唇,眼中湿润起来。他还是无法抑制声音,颤抖道:“可是,如果格吉尔因为我而发生了意外,那我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了……”
加尔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给他瘦弱的双肩注入了某种信任的力量,他有点傻乎乎地乐天道:“所以,现在格吉尔不是好好地,等着我们去看他嘛。”
赛雷亚看他可怜的模样,终于还是不忍心,便没好气地数落道:“我们不是那种只顾自己,而朋友有了难处的时候,却划清关系躲得远远的人,那样的朋友你也需要吧。”
他说着,又严肃地转头,对着昆顿道:“知道你最担心格吉尔了,可也不要对菲尔德说这样的话,你这样是看轻了了格吉尔对菲尔德的友情。”
菲尔德一直觉得自己明明比这些同龄人心理年龄更大,就要比他们成熟一些。现在被赛雷亚教训,被加尔安慰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这时,昆顿终于开口,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那一头短发,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菲尔德,抱歉,我刚刚的话……我只是有些担心他罢了。”
昆顿多少也从哥哥嘴里听到了菲尔德的一些消息,他深重剧毒,被人胁迫,向他们求助时,几乎是山穷水尽的地步。
可是当他看到格吉尔一动不动躺在那里的时候,几乎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跟着停止了。
他这才知道失去一个人是如此可怕,几乎整个世界都要被掏空的那种感觉,让他发狂。
所以除了怨恨自己外,他的悔恨不知如何发泄。
笑容再次回答菲尔德的脸上,他眼中闪着光亮,再次环顾面前的三人,道:“赛雷亚,加尔,昆顿,谢谢你们。格吉尔,我也会好好跟他道谢的。”
赛雷亚闻言,便多云转晴,他拍着腿爽快道:“这才对嘛,我们出生入死也不是一次两次啦,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日子等着我们去冒险呢。”
他说了半句忽然想起还在窗外的哥哥,立即放低音量,“不过,菲尔德,说真的,这次是我长这么大以来,最刺激的一次经历啦。”
“虽然当时惊慌失措的,被追击被围攻的时候几乎以为自己死定了。可等我回过神来后,再一想,简直是我出生以来做过的最惊心动魄的一件事啦。”
菲尔德苦笑道:“这样的惊心动魄,一次就够了,真的。”
久未碰面的几人渐渐恢复成了原本谈天说地的样子,车厢内时不时传来一两声笑声。
车厢外,全副武装的士兵神情肃穆,肖坐在巴巴厘兽上,拧眉望着不远处的屋顶。
走在另一侧的威尔发现了他的异样,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那里除了一片无声的黑暗,什么也没有。
“怎么了?”威尔低声开口。
肖的视线仍盯着那处,许久他们走过这里,他才收回视线,摇了摇头:“大概是我多心了。”
兽车嗒嗒嗒地向前行进着,直至转了弯消失在街角。
许久后,锋利又闪着诡异红色的斧头露出阴影,一个又小又矮的黑影,从刚才那处黑暗中一闪而过,伴随着一声阴森的狞笑,一转眼就消散在了无边的黑夜中。